双雪涛《宽吻》（《飞行家》中收录）读书笔记

导语

《宽吻》是双雪涛众多短篇小说中相对平淡的一篇，也是我非常喜欢的一篇，所以特意做了较为详细的读书笔记，分享给大家。喜欢的朋友可以去读原版，不长，半小时就能读完，或许也能给你带来曾带给过我的触动。

主要情节

上午，在咖啡馆，我遇到阮灵，她喝多了，让我叫她，我没叫，去教课了。

下午，我教村上春树的《蜂蜜饼》，回忆起和李巍的过去，六年前我们很要好，她怀了小雪，我出版了第一本书，我看到学生无聊的样子，回忆起让李巍学小夜子脱胸罩。

下课后，我去游泳，游完回到咖啡馆，开始写作，收到小雪语音，让我去海洋馆，我同情海洋馆的动物，但为了女儿义不容辞。

第二天，我来到海洋馆，先和海豹拍了照，收到李巍发来小雪的跳舞视频，回忆起自己曾经出轨了一个女学生，并且到现在还会对女学生有欲望，需要尽力克制。

我去看海豚表演，再次遇到阮灵，我找到海洋馆经理，提出给他们写报道，想采访阮灵。

阮灵来了，我听她说她和海子的故事，并和她相认，之后，我旁观他们训练新短剧，阮灵从木筏跌入水中，海子需要救她起来。

我回家，给李巍发信息，李巍没回，我核对讲稿《奥康纳的绝望》，想起阮灵和海子，把海豹照片发给李巍。

第三天，上课，女学生说要给我发作品，中午，李巍才告诉我，她临时决定带小雪去日本玩，让我别担心，我让她到了联系我，没有回音。

下午，我去海洋馆看训练，没有太多进展，海子尾巴上长了疮。

晚上，我在家看书，回忆起以前和李巍的生活，她对我很好，可我浑然不觉，我睡不着，收到女学生发的作品，删掉，开始构思报道，收到小雪信息“有个叔叔”，把垃圾箱里女学生的邮件彻底删除，出门去酒吧，半年来第一次喝酒。

在酒吧，我遇见阮灵，她喝多了，告诉我自己之前驯养过两只海豚，都死了，海子也快死了，因为不适应泳池，尾巴长疮是前兆，我说我们要救它，我哭了。

我们去海洋馆看海子，阮灵告诉我，海子坚持得比其他海豚久，是为了这个节目，为了每天救她。

我提出下水抱着海子游一会儿，阮灵答应了，我在水里，靠近，抱住，贴紧海子。

全文12377字

人物

我：男教师，三十多岁，离异，单身，爱好写作，出轨女学生后被妻女抛弃，渴望救赎。

阮灵：海豚驯养师，二十多岁，曾是游泳运动员，受伤退役后在海洋馆表演海豚演出。

李巍：“我”的前妻，三十多岁，”我“曾经班上不太起眼的女同学，因为“我”出轨女学生和“我”离婚。

小雪：“我”和李巍的女儿，五岁，在学跳舞，喜欢去海洋馆和游乐园。

春卷：咖啡店/酒吧老板，四十岁左右，和“我”对海洋动物的观点相左。

海子：雄性宽吻海豚，七岁，原来生活在太平洋，捕来时两岁，现在生活在海洋馆的泳池中。

主题（个人理解）

这是个关于救赎的故事。“我”为什么不想让海子死，因为我同情海子的命运，并在海子身上看到了自己。海子在泳池里生不如死，但回到大海也无法生存，已经无路可走，我的处境和海子一样，继续这样的生活没什么意思，但也回不到从前的生活，我渴望赎罪，却已失去了赎罪的机会。可海子和我不同的地方在于，海子的处境是他人造成的，是被伤害的一方，而我的处境则是自己造成的，是我伤害了别人，我非常内疚，想用自己的“自由”换取海子的“自由”，从而完成赎罪。最后，我知道了海子即便伤痕累累，仍想努力活下去，是为了保护驯养师。海子是无辜的、纯净的、无私的爱的象征。我意识到自己和海子的差距，不再自以为是地说要拯救它，我脱光衣服，进入水中，奋力贴近海子，让它的纯净洗涤自己的灵魂。

词句摘抄

一个女生噘着嘴，半睡半醒，无聊地吹着自己的刘海，好像老迈的心脏一样一跳一跳。我见过大约一千个这样的学生，如同误入课堂的鱼，从我的课堂游出去，他们就会马上忘记我说的话，找到属于他们自己的话题。

在海洋馆修建的时候，我看见过一排运送海水的大车，还有一辆吊车吊来一座人工的岛屿。在海洋馆开幕前几天，春卷跟我说，这两天晚上他都看见有车运出动物的尸体，有大有小，用黑塑料裹着，不知运去哪里。他说，水土不服，我们这儿为什么没有海？因为不该有海。我倒没多想气候的问题，也许我们这儿最早的时候也是海洋，享受着宁静，承受着海水的重压。我想起了苏联的古拉格，服苦役的人，冻成一坨，挖土机一翻，便成了基石。但是当小雪提出要去海洋馆，我毫不犹豫地答应了，我不是动物，它们不会了解我的需要。

每当我戴上耳机写作的时候，就好像漂浮于海洋，没人搭救我，充满了危险，有时身边有鲨鱼游弋，天上的飞鸟也会时不时飞下啄我的眼睛，但是只有这时，我属于我自己，拥有太阳和风，洋流通过我的身体，无论是漂向赤道还是北极，都不会让我恐惧。

小说是一条隧道，结尾如同隧道尽头的一线光芒，我写了大概三四遍，还没找到恰当的方式，那线光芒有时过于耀眼，有时过于微弱，不是我想要的成色。即使我找到了让自己欢欣鼓舞的结尾，也许在他人眼里，这也是一篇烂透了的小说，又有什么关系呢？就像有些音乐在耳机里听就可以了，不用打开扬声器。

我从来不会这么做，不过自那次之后，有时站在课堂上，突如其来，看见女学生认真听着我说的话，看见她们的刘海，我就想把她们翻过来，扭住。我需要回想葬礼之类的东西，回想生活里最为美好的时刻，比如小雪出生时的样子，脖子软软的，高声哭叫，才能将自己稳定下来。

那天晚上只是一个开始，阮灵坐在池边，脚伸进水里，海子蹭着她的脚，听她讲故事，这个救人的故事。阮灵的故事编得一丝不苟，她先讲为什么她会在筏子上，是因为她坐的船失事了。为什么她会上那条船呢？是因为她要坐船回家，而之所以要回家，是因为她做了一个梦，她的爷爷因为年纪大了，进山时走丢了，她要回家看看，如果没丢最好，如果丢了，她就去山里把爷爷找回来。

我们在前面摆了两把椅子，那是一个同样炎热的夏天，我脱得只剩一条裤衩，拼命打字，故事源源不断，我只需伸手把它们逮住，有时写得燥起来，就弄条湿毛巾搭在脖子上。李巍给我扇扇子，可我浑然不觉，当她睡倒在我后背，我才发现她的浑身已经湿透了。

我忘记了我正在写的东西，开始构思我的报道，开头也许是，海子七岁了，人生第一次做梦，它梦见它的驯养师阮灵比它还小，需要它的保护，它梦见每到夜晚便会长出两只脚，登上陆地，走过阮灵走过的碎石路，寻思着她走在路上会想些什么。

这时手机进来一条微信，只有四个字：有个叔叔。我知道小雪半夜爬起来，从李巍那偷出手机，发完这条微信便会把记录删掉，然后偷偷放回去。我想问她是不是去了东京的海洋馆，骑没骑上海豚的背，但是我知道我即使问了，她也不会看见。

我走过去，从她的手里夺下飞镖说，我们可以先教它，偷偷地把它教会，然后把它放回大海，或者，肯定有别的办法。她站直了，没有摇晃，盯着我说，我比你更需要它。我说，那就想想办法。她说，你怎么对它这么上心？你不是大学教师吗？你应该活得很舒服啊？我说，我就是不想让它死，就是不想让它死啊。不知为啥，我的眼泪流了出来，流到领子里，我的手里攥着酒杯和飞镖，想把它们捏碎。

她说，对，所以它会坚持活下去，因为这个节目，它会活着，然后一次次把我救起，即使它知道这是假的，它也会担心，担心另一只海豚搞砸。所以它会相信这个节目是真的，然后等待每天救我。我知道有点残忍，但是我想不出别的办法。

我脱光了自己，一丝不挂，跳进水里。我抓着它的胸鳍，它缓缓地向前游去。我一点点地靠近它，抱住它，它极其冰冷，但是没有躲闪。上面传来醉醺醺的哨子声，我感到自己正在变得滚烫，我奋力贴着它，不让池水分开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