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魂魄（1）

人出生的时候，头顶上有天窗，天窗关上之前，可以接待小魂魄的来访。满了周岁，窗口关密实了，小魂魄就进不来了。溪岸村的人都信这个，都不去摸小婴儿的头，因为小魂魄怕人的体温热气，它刚好在天窗爬进爬出的时候，一只热手呼地罩过来，可能会把它震晕，甚至不幸夭折，就卡在婴儿的天窗口，那么这个婴儿就有病灾，挺过病灾也会有漫长又不幸的命运在等待她（他），所以村里人都懂得这个规矩：对待婴儿的头要像对待剥了壳仅有一层薄膜裹住的生鸡蛋。 阿君有个本事，她睡着了也能做事，比如一边睡觉一边走路——这个我也会，一边睡觉一边写作业——这个我学不来，涎水都淌到作业纸上了，但字迹却写得很端正。这个我知道为什么，阿君小时候一定是个好客的婴儿，小魂魄来找她，她就留人家住下来了。 阿君出生那年雨水特别多，我们这里如果亲友来走访，下雨天就要劝留客的，住上一宿两宿，赶上没完没了的梅雨，住个十天半月也是有的。大人们劝留客，有时虚情假意一番，客人也识趣，告辞不脱就撑把伞冲进雨雾，走远远再回头：“不送，不送。”主人家慌里慌张找伞，又一时找不到，就站在屋檐下笑着抱怨两句，挥挥手：“再来，再来。” 但是婴儿是很实诚的呀，婴儿阿君一定是真心挽留，用含糊不清的婴儿语跟小魂魄讲道理——她有丰沛的唾液可以用，小魂魄听进去了，就留下来了。晴朗的日子，小魂魄要陪阿君做游戏，也不能走。住着住着，阿君的天窗，也就是我们长大以后知道叫做囟门的那个位置闭合了，小魂魄就出不去了，只能留在阿君的身体里陪她。 小魂魄的秉性各不相同，就像每家的孩子各有各的皮相，有乖巧伶俐的，有憨憨傻傻的，也有爱搞怪的，还有些闷声不吭气但暗地使坏。阿君的小魂魄既聪明又老实，阿君上课开小差，小魂魄背着手乖乖听讲，阿君放学疯玩到了写作业的点就犯困，小魂魄一笔一划写作业。阿君喜欢我做她的好朋友，其实我更想让她的小魂魄做我的好朋友，不过阿君也不错的。 溪岸村的小孩都怕黑，只有阿君会陪我在夜里逛。村民开垦荒地，地里若有无主荒坟就烧香拜拜然后平整掉，“所以呢，田头有磷火，露在土层外面的骨渣渣会生出磷火，野兔经过了就粘上，野兔跑，磷火也跟着跑，这火若看见了人，就往人身上窜。”阿君的阿姊告诉她，意在吓唬她夜里别乱跑，但阿君告诉了我，我们商量了一下，决定去捕捉磷火。你想呀，我们的灯笼里点着蜡烛，就不能大步走，不然摇晃了纸会燃掉。如果把磷火捉进纸灯笼，那怎么跑都不怕了，它烧不起来呀。 不止一个夜晚，我和阿君守在田头，想捉住会发光的磷火，发光的事体却只见过溪畔草丛里的萤火虫，看守瓜田的癞头伯吸烟的红点点，阿君的阿姊和阿妈来找我们晃动的手电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