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罗伦萨的晨昏
意大利旅行记2
清晨到的佛罗伦萨。
圣母百花大教堂还没开门,教堂门口零星排了几个游客。圣诞树还在教堂广场前,顶上的银色五角星亮着灯,教堂立面的淡绿和粉红这两种颜色和佛罗伦萨无比相称。意大利的冬天意外地湿冷,但我仍然觉得这是它最好的季节。
我们绕着大教堂走了一圈又一圈,想找莫奈当时画的到底是哪个角度。教堂的立面色彩慢慢变得明艳,怎么也找不到莫奈笔下的画面。天慢慢地亮。(后来有豆友私信我说,莫奈画的是法国的鲁昂大教堂,在佛罗伦萨我当然找不到。笑。)
大学的时候要考西方建筑史,圣母百花大教堂中双重壳体结构的穹顶被称为是文艺复兴的曙光,建筑师名为“布鲁奈列斯基”。我心中抱怨怎么意大利人的名字那么长,相比之下“圣母百花大教堂”的名字算得上亲切可爱。


一、精神自觉与多重中心的城市构造
经过被后世称之为文艺复兴的城市建设,即十五世纪前半到十六世纪的一百年左右,佛罗伦萨奠定了今日之面貌。但如果想要真正理解文艺复兴的佛罗伦萨,我们要先回溯到中世纪。
在11世纪,佛罗伦萨以封建地主为代表的贵族阶级统治城市。封建地主掌权之时有个重要的象征建筑物,即高塔建筑。从一些铜版画上还可以窥得中世纪弗洛伦萨的城市景观,百塔林立,阡陌交错。13-14世纪,随着商人阶级的兴起,佛罗伦萨作为自治城市登上历史舞台,打开了共和时代的篇章。这也为文艺复兴的到来涂上了明亮的底色。
新兴商人阶级开始掌权,城市建设发生重要的变化,作为旧封建地主象征的高塔被逐一拆毁,取而代之的教堂、市政厅、广场等公共建筑被赋予了重要的城市地位,表明其共和制城市的身份。在这场巨大的城市改造运动中,佛罗伦萨的城市骨骼被最终确立——城市北侧是代表着宗教权力的大教堂,城市南侧是代表世俗权力的市政厅,各自都建有宏伟的广场,而以商人活动为主的商业大街连着这南北的两个城市中心。
如此想来,佛罗伦萨在文艺复兴时期之初的城市建设,其思想亦是闪烁着人性光辉,在神圣和世俗之间找到绝妙的平衡点。从站在市政厅前大卫雕塑紧皱的眉头和坚定的目光中,我们依稀能感受到这场荡气回肠的精神自觉。


二、伟大的乌菲兹
在中世纪沿河空间不受重视,沿河空间作为城市景观的开发是从文艺复兴开始。漫步在河边,如今的人们也享受着百年之前的福泽。


从城市北侧沿着河往南走,就到了乌菲兹美术馆。据说乌菲兹(Uffizi)在意大利语里是办公室的意思,建立利于1560年。顾名思义,最初是美第奇家族的办公设施。在东翼的顶层最早建立了一个画廊,随着美第奇家族藏品的不断扩充,美术馆空间也不断扩大,并在18世纪作为公共美术馆向大众开放,是欧洲最为古老的美术馆之一。
美术馆的平面呈一个长长的U字形。东西两翼,中间是中庭。这个形状很有趣,建筑彷佛是嵌入城市的,街道和建筑分界线并不明确。这和教堂或市政厅的建筑逻辑完全不同,没有强烈的纪念性,却依旧和城市相依而生。
要发展艺术事业也绝非易事,需要雄厚的财力、极好的社会地位、良好的审美以及不忘初心的意志。占有其中一项已是不易,何况要绵延几代,传承百年。想必当权者和艺术家之间的关系纠葛也必然耐人寻味,名作的背后亦是数不尽的好故事。
有一个故事印象很深,和艺术倒没什么关系。说美第奇家族在十八世纪中期无直系男嗣,乌菲兹美术馆要移交给西班牙的洛林家族。末代大公的姐姐是个极为有远见的人,在移交给洛林家族之时签订了一个条约:乌菲兹美术馆收藏的艺术品必须留在佛罗伦萨不可携带出城,且必须为公众服务。由此,也规避了继承人将艺术品倒卖换取财富的风险。保持了艺术品收藏的完整性,为佛罗伦萨这个城市留下了永久的荣光。她的名字很长,但为了对她的敬意,还是把名字书写于此:安娜·玛丽亚·路易斯·德·美第奇。
乌菲兹美术馆里的名作太多,半个文艺复兴都在里头。《维纳斯的诞生》、《春》、《金丝雀圣母子》、《酒神巴洛克》……波提切利、米开朗基罗、达芬奇、拉斐尔、卡拉瓦乔、提香……随便一个转角就让人撞见文艺复兴盛期百花怒放的黄金时代。佛罗伦萨在意大利语中有“鲜花之城”的意思,也指繁荣和昌盛。如此想来,文艺复兴的盛期发生在此地,竟是有些命运的意味了。
这么多名作,每幅画都是一个盘根错节的故事,恐怕再多笔墨也是书不尽的,但我还是想说说乔托。之前读书,看到现代艺术史家贝伦森(Berenson)曾经说:“绘画之有热情的流露、生命的自白与神明之皈依者,自乔托开始。”见到乔托真迹,才知道他说的实在是极好。
乌菲兹有一个专门的展厅,罗列出自各位画家手中的《宝座上的圣母》,皆为木板蛋彩画。蛋彩是用鸡蛋黄调和的颜料,在人像上使用有一种温润透亮的光泽。乔托的这一副,大约完成于1310年。从时间上看介于中世纪和文艺复兴之间——这也只是后人的定义,毋宁说是具有灵性与天赋的艺术家如乔托们创造了一个被称为文艺复兴的伟大时代。
这副乔托所绘制的《宝座上的圣母》中圣母手抱婴儿,甜美又不失端庄的微微一笑。而那一笑,正是文艺复兴人文精神的萌芽。有前人们的对比被摆放在同一个空间,比乔托稍早的十三世纪的那两副,圣母衣冠华美,表情肃穆,怀中的圣婴也俨然一副小君王的严肃模样。再对比乔托的画,圣母的衣着随着身体的线条微妙起伏,呈现出柔和的质地。圣母头微微倾向圣婴一侧,嘴角上扬。从古自今的题材,能画得如此天真动人的,只是乔托一个。宗教的天平从绝对的权威开始向有血有肉的人间倾斜。说文艺复兴自乔托始,想必没有人会不服气。
我对着乔托的圣母看了许久,心中充满柔软。


三、阿诺河以南
过老桥,去碧提宫和波波利花园。
老桥跨过阿诺河,连接着乌菲兹和碧提宫,一个是美第奇家族的办公中心,一个是美第奇家族的寝宫。旅游书上说,老桥原来是个卖肉的菜场,美第奇家族的太太小姐们觉得经由菜市场不够文雅,这才都换乘了珠宝店铺。几百年过去,到如今也是珠光宝气的一条街。

凭借美第奇家族的势力,城市空间慢慢往南发展。游人比北侧要冷清,碧提宫的广场上零星几个画家,明信片的大小,弗洛伦萨的水彩风景画,笔触娟秀。在小巷子里路过古董店,欧洲发黄的老地图上绘制着各种飞龙和海怪。
我们在周围晃了晃,进了碧提宫。碧提宫里有几副很好的拉斐尔。在梵蒂冈也看了拉斐尔,一副《雅典学院》画尽了古今圣贤,气势磅礴,又充满细节,洋溢着静谧的伟大。而弗洛伦萨的拉斐尔,则是在画笔间诉尽了无限的柔情。圣母的眉间温情脉脉,画面充盈柔光,抚慰着看画人的心境。也许拉斐尔笔下圣母的温和目光和米开朗基罗所雕刻的大卫的坚定眼神同时构成了属于佛罗伦萨的内在力量,又温柔又坚毅。



从波波利花园的后门出来,周围有着好几个Villa,门口都挂着世界遗产的牌子,没有细看。一路上人烟稀少,游客似乎都止步于波波利花园,没有往这更深处走了。巨大粗粝的灰色石头和形状奇怪的幽绿植物营造出一种欧洲古老神话般的氛围,如果突然窜出来一个骑着白马的精灵王子,大概也不会觉得奇怪吧。
Villa建在起伏的山丘上,和城市的老城墙绵延一片,已经是城市的边缘。在文艺复兴时期,更准确的说是从15世纪到16世纪之间,富人家的居住空间主要有两种形式,一种是在市中心的Palazzo(宫邸),外部是坚硬的石材,体量巨大。另一种是Villa(别墅),随着Villa在城市周边的兴建,城市实际上的边缘也在随之扩张。城市内部以及郊外的风貌也随着Palazzo(宫邸)和Villa(别墅)这两种建筑形式的兴建而不断发生改变。

沿着城墙走,大约半个多小时,可以走到城门。沿着在城门外的山丘往上,就能走到米开朗基罗广场,俯瞰佛罗伦萨城市全景。弗洛伦萨一共有三尊大卫雕像,真迹的那一尊在艺术学院内,一尊在市政厅广场前,最后一尊便是在米开朗基罗广场的青铜大卫。虽然市政厅前岁是复制品,但常年被游人围得水泄不通。而在米开朗基罗广场的这尊,游客都被眼前的城市轮廓线所吸引。没有给予青铜大卫太多关注。他也毫不在乎地将目光投向远方。
都说米开朗基罗广场是看城市落日最好的地方。见过照片,静谧美丽。广场上人群密嘈杂,又差点中了小偷扒手的招,我没什么耐心等到落日,肚子饿了,便打车下山。还没想好晚餐去哪里,跟司机说,先到大卫那里。他把车开到市政厅。
是2019年12月31日的夜晚。天暗下来之后城市渐渐繁芜嘈杂,从周边各处小镇赶来的年轻人来到佛罗伦萨跨年,在街上喝酒,没有理由的大笑,肆意青春。
佛罗伦萨入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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