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访书记

京都大学门口

来京都的第二天（2019年7月23日），我们先去了京都大学。京都大学，历史悠久，最早为1861年在长崎设立的长期养生所，1869年合并，1897年成立京都帝国大学，1947年改称京都大学。我们参观了校史馆，颇有内容，值得细看。从校史馆出来后，我们在该处附设的商店逛了一会，买了一本砺波护、藤井让治编：《京大东洋学的百年》，2400日元。随后我借着他们校园餐厅点餐的时间，我走到京大北门，看到对面有旧书店，欣喜不已，遂穿过马路，前去寻书。

吉冈书店

来京都前，我提前查了一些资料，知道京都大学附近有不少书店但考虑到时间问题，我也没有抱太大希望。此时既然偶遇，当不可错过。或许是该书店位于京都大学附近，主要是为了满足学生的需求，因此该书店有很多打折的教科书。不过也有不少社会、历史、法律、文学类的图书，尤其是还可以沿着狭窄的木梯登上二楼。吉冈书店旁边还有一家，店面比吉冈还小，且里面只有一位女子看店，我进去的时候她微笑着给我打招呼，结果我询问能否店内拍照，结果她说不可以，让我颇感尴尬。后来才知道两者其实是一家，都属于吉冈书店。只不过这里主要是一些旧杂志和地图。我逛了将近一个小时，购得几册小书。为：《日本封建都市研究》《义和团民话集》《奈良散步：落日的古都》《满洲与日本》《支那史要附图》，价格倒是都不贵。但也并非自己特别心仪者，只不过初逛旧书店，又不知道此后会有多少时间再逛，故不想空手而归而已。7月27日我又一次来到这家书店，见店门开着，我又进去逛了一会，亦未能有惊喜，仅买了一本津野海太郎所著《读书与日本人》，看看日本人究竟为何如此喜欢读书，无论是漫画书还是文字书。此外，我还在这个书店里买了一张“京都古书店绘图”，从图中可以看出，京都的旧书店真的是多，应该超过一百家。不过，按图索骥，就可以遍览京都旧书店之概貌，很是方便。

春琴堂书店

7月27日这天，我借着她们购物的机会，独自在京都访书，但我不知道的是这一天是周六，而京都的旧书店多半周末休息。当我满怀兴奋地到达临川书店时，先是就吃了一个闭门羹。后来从网上得知，临川书店已经不怎么接待来店的访客了，大都是通过网络销售。没有办法，我遂又按照手机导航前往春琴堂书店，途中还看到了村上天皇皇后安子火葬的地方，没想到竟然隐藏在这样的小巷之中，不知道里面的风景若何，因为门扉紧闭，无缘得窥。行至春琴堂，我依然找不到入口，看来也是闭店休息，让我很是绝望。没有办法，只好再次按照导航前往著名的朋友书店。这是一家专门销售东亚书籍的书店，最大的特色是进口了大量中国书籍，甚至国内冷门的图书都能很快出现在这里。店主土江洋宇和中华书局非常熟悉，能够第一时间拿到新书。据说这是因为土江的父亲土江澄男与日共关系密切，也因此与中国出版界取得联系。土江澄男与著名汉学家吉川幸次郎关系密切。

朋友书店

其实，朋友书店是从大安社京都分店演变而来的。而大安社最初较大安书店，是1951年东亚同文书院毕业生小林实弥和合伙人大山茂在东京千代田区创办的，主要销售中国左派书刊，并出版有月刊《大安》。后来因货源紧张，遂开始影印日本国内的中国书刊，如《新青年》《向导》等杂志，结果销路大好，后又扩大范围，甚至还有和汉古籍。著名汉学家长泽规矩也就与该社关系密切，曾在社内组织“古典研究会”，为丛书撰写解题。后来因为日本国内学生运动激烈，大安社内部发生分裂，1969年宣布破产。尽管1971年小林实弥二次创业，组建燎原书店，但是盛况不再，处于苦苦挣扎之中。而当年大安社在京都开设的分店，在京都大学法学部毕业生土江澄男的运作下，日渐发展，最终成为今日之朋友书店。

该书店位于吉田山半山腰，京都大学附近。据说当年王国维就寓居在吉田山附近的神乐冈八番地，可惜来之前并不知道，要不然也可以寻访一些其曾经寓居的地方。走了很长的一段路，终于来到这家书店门前，不出所料依然是无人开门迎客，让人欲哭无泪。行走而出的一身臭汗，也让我无暇顾及。我才明白，京都旧书店的休息日是周六，由于没有提前攻略，只能说是自食恶果。但是，我终究不肯死心，想起那天去银阁寺的路上有一家井上书店，距离这里也不远，决定去碰碰运气。遂沿着田中路前行，大约十分钟后我就来到了门前町100号，此即井上书店的地址。看到店门开着，我郁闷的心情总算得到了一点纾解。

井上书店

后来从网上才知道该书店周日休息，而今天周六。店主是一位老先生，从网上得知名为井上道夫，是一家经营综合类书籍的旧书店，各类书都有。书店面积不算很大，但书还是不少的。门口还堆着没有上架的书，我也翻了翻，但终究没有找到自己所需要的。好不容易遇见一家营业的书店，一定要好好逛一逛，加之外面又下起了雨，给了我更多的时间在该书店停留。我仔细翻阅每一个书架，希望能找到自己所喜欢的书。

首先看到一本佐藤春夫的《支那杂记》，是大道书房昭和16年（1941年）版。查资料得知，佐藤春夫为日本诗人、小说家、评论家，以艳美清朗的诗歌哈倦怠忧郁的小说而闻名。曾拜著名小说家生田长江为师，还参加了与谢野宽夫妇出版的东京诗社。考入庆应义塾大学后又退学，受永井荷风唯美主义的影响，开始文学创作。以短篇小说《田园的忧郁》成名。后对中国文学倾倒，翻译了《聊斋志异》和《今古奇观》的一片短篇，他曾于1920年、1927年、1938年到中国旅行，1927年6月，他在郁达夫、田汉的陪同下游览了杭州，并在这本《支那杂记》中留下记录。还还翻译了鲁迅的《故乡》。但是他在日本侵华时期，也不可避免地沾染上扩张主义的思想，参加了日本文学振兴理事会，1938年还曾到华北战争为日军打气，后来又作为文学报国会成员在上海、东南亚从军，直到1945年4月才回到日本本土。但是，他在书中对中国文化并没有那么看好，他认为大陆文化已经“枯死”，而日本文化却一直灿烂地“开着花”。该书实际上是他的散文评论集，书中既收录了他在中国的游记，也收录了他对中国文化的思考。

井上书店内景

此后发现了一套32开本的《原敬日记》，其实价格不贵，但是我觉得自己没法携带回去，便选择了其中的一本，即《原敬日记》第一卷青年时代篇。这一卷有原敬在天津领事馆工作的日记，我之前翻译过一部分，也曾找到他来津工作在天津日本领事馆门前拍摄的一张照片。原敬是日本政治家，曾于1918年9月至1921年11月担任日本第19任首相，是日本第一位平民出身的首相，结果却又在任内被杀，也主张的协调外交也宣告失败。他于中法战争爆发的1883年1月14日被派到中国天津担任天津日本总领事馆领事，1885年7月被任命为驻法公使馆一等秘书。他在天津呆了两年多时间，经历了中法战争的全过程，期间他与中国各级官员的交往、交涉等都在日记中有所体现，也能够看到中法战争时期，日本的一些外交政策。该日记我早就见过，后来为了整理有关天津的日文史料，我还曾从南开大学日本研究院图书馆借出此书，翻译了原敬在天津的日记部分，只可惜没有翻译完。途中因为别的事，我就放下了，至今还是半拉子工程。希望以后找时间再把剩下的部分翻译整理出来。该书店好像有两三本，也不全。我还特意询问一下店主，是否可以单独买这一册，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我毫不犹豫地收下了这本书。

改造杂志

还有两本《改造》杂志，其实他这里有好几本《改造》杂志，我先是翻看了目录，最终挑选了这两本。《改造》杂志是1919年4月由山本实彦创办的，山川均、河上肇等著名知识分子都加入其中，对于大正民主运动的发展发挥了重要的推动作用。与《中央公论》并称日本综合杂志的“双雄”。该杂志也是研究日本大正昭和时期的政治、经济、文化的重要基础性资料。而从1919年以后中日两国关系逐渐发生变化且关系日趋紧张，日本从各方面也加强对中国的调查和研究。《改造》杂志也不例外，从该杂志创刊的1919年至1931年九一八事变前后，陆续刊登了169篇有关中国的文章，可见对于中国之关注。而20世纪20—30年代也恰是《改造》杂志的黄金时代。此后，随着日本国内法西斯势力日趋强化，军政当局对于言论的控制愈加严厉。《改造》也逐渐趋于温和与保守。从我买到的1936、1939年的两期来看，和早期《改造》的风格已经发生很大变化，其倾向也趋于官方。即便如此，该杂志还是因1942年8至9月号上连载的细川嘉六的评论文章《世界史的动向与日本》，被陆军报道部判定为违法，不但本期杂志被查禁，作者和编辑也都遭高等警察拘捕，甚至作者和编辑的诸多亲友也多有遭难，成为造成很大影响的“横滨事件”。经此劫难，《改造》杂志已经奄奄一息，最终于1944年被日本军部强制解散。日本战败后，《改造》虽然得以复刊，然而因为人员的流失和资金短缺等问题，难以恢复昔日之盛景。最终因不堪劳资纠纷而于1955年宣告停刊。至此，《改造》走完了它三十余年的历程。我在井上书店购买的两册是：1936年9月号即第十八卷第九号、1939年12月号即第二十一卷第十三号。之所以从书店所存的八九册杂志中选择这两册，盖因为这两册有我感兴趣的文章。1936年9月号有一篇《中国的国货提倡运动》的文章，还有一个关于蒋介石的座谈会内容。1939年12月号则有事变处理与政局的专题讨论，还有一篇是《北京的齐白石》文章，我觉得有些意思。当然，没有都买下来，主要还是因为费用的问题，另外一个我担心回国时超重。

所淘之书

此外，还有两本书也来自该书店，那就是竹中靖一、川上雅共著《日本商业史》和阿川尚之所著的《从横滨的码头到遥远的大海和美国》。其实，我并不研究商业史，也不熟悉日本的商业情况，只是觉得作为城市史研究和日本研究者，还是应该了解一些基本的情况。这本商业史，出版于1965年，因此主要讲的是战前日本的商业情况。另外这本关于横滨的书，我觉得更有意思。之所以买这本书，一方面觉得天津和横滨有相似之处，都是靠近首都的开放港口城市，而且是这里也曾经有过租借地，且这里也是日本近代对外开放的前沿阵地。自黑船来袭后，横滨便逐渐开港，并成为来日外国人的聚集地。虽然这个时候，我还没有对横滨有过比较亲身的体验。但是2020年1月我再一次赴东京旅游时，我们去了一天横滨，漫步了很多地方，才知道横滨是一个非常有意思的城市。有海外日本人资料馆，有新闻史料馆，有中华街，有横滨开港资料馆，而且这里还是日美亲善条约签订地，1859年《日美修好通商条约》的签订，规定神奈川港开放，被视为横滨开发的序幕。这里有很多欧式建筑，都昭示着横滨作为一个开港城市的特色。横滨市也将6月2日定为开港纪念日。这本书就讲述了横滨在美国的冲击下开港的事情，以及横滨的外国人居留地等情况。我觉得该书作为了解横滨的入门书很是合适。

吉冈书店内景

作家林文月曾说：“京都的古书铺却由于分散的关系，你可以很自然地有休息的机会，调剂疲劳。最好是随兴所至，抱着无所为而为的心理去漫游书街，那么，你可能会无意间在一家小店的尘堆里发现一本好书；或者，你也可以有计划地分若干天，遍访大小书坊，你可以从容仔细地看书比价。”因此，尽管今天访书吃了很多闭门羹，好在苍天有眼，还让我可以有两三家书店可逛，且也有不小的收获，已经很知足了。谨以此记，作为京都访书的一次纪念吧！

2020年2月17日补记，2020年4月4日修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