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聊“有才无德”的柯洁

聊聊“有才无德”的柯洁

围棋天才少年柯洁现在是越来越红了。疫情期间，他开通了斗鱼直播，一边自称“让你们看看什么叫做有才无德”，一边注册了小号，在围棋战网上血虐菜鸟，身体力行“有才无德”，获得了网友们的一致好评……

说柯洁飞扬跋扈也好，说他嚣张得可爱也罢，这种活泼外向的形象似乎总是和围棋这种安静得发指的游戏不太协调。但是铁杆棋友们都清楚，所谓“棋如其人”，棋手的个性与棋风绝对关联紧密。柯洁的棋风，大概可以用三个词概况：灵活，全面，棋感出众。

在AI出世之前，柯洁已经以灵活著称，风格偏“先捞后洗”，先守住自己的小地盘，再去洗劫别人的大模样。他的洗劫手法并不极端，不会一头扎进对手老家，来个你死我活。他喜欢派出小股部队骚扰，东两下西三下，对手若是穷追猛打，他常常一转身溜到别处。而且他对棋形的感觉敏锐，善于抓住对手形状的弱点，不时甩出一个小飞刀。所以他的棋像是滑泥鳅，对手很难抓住，又像是壁虎，断尾逃生之后，没准还反咬对方一口。

举个例子吧，去年柯洁与丁浩五段的一盘，柯洁的黑棋陷入了茫茫白阵，同时被白棋的上边和右上角两块夹攻，进退两难。就在这个时刻，柯洁走出了一步妖娆的二路小尖。原来，他早就瞄上了白棋右上角的弱点，那里看似坚固，可是一旦被黑棋渗透，居然自身难保。柯洁高明的地方在于，他看破不说破，用一手棋做铺垫，这样，之后的渗透会更加严厉。白棋无奈，退守角部。于是，有了这个二路小尖，柯洁跟上一步潇洒大飞，从白棋左侧的缝隙中轻松钻出。他的二路小尖同时在左右两边留下了后续手段，无论对手怎么选，他都能往另一个方向转身。就这一手，足见他灵动的思路和强大的计算力。

柯洁真正崛起是在2015年，他全年执白棋的成绩是34胜1负，总胜率超过七成。2015年底到2016年初的梦百合杯决赛，柯洁与前一代天王李世石鏖战5局，送出了2015年执白的唯一一场失利，但是在决胜局里以最微小的优势惊险翻盘。那是非常体现柯洁在前AI时代风格的一组巅峰对局，国手段嵘七段对这五盘棋有很详细的拆解。这一年的柯洁，在棋盘上领先了所有人一个身位，世界第一当之无愧。

到了2017-2018年，柯洁更进一步，成了距离AI最近的棋手，对AI的招法有着最符合AI自身的理解。比如，2017年柯洁人机大战的三番棋里，有三个经典瞬间。一是柯洁第一局执黑以小目三三开局，第二局AI执黑也使用了一模一样的开局，仿佛是在赞许柯洁。二是星位小飞挂之后托了连扳，当时AI走出了人类没见过的新手，但是柯洁应对精确，当时的走法已经变成了现在的定式。三是星位点三三，柯洁同样是面对AI的新手，同样走出了现在已成定式的招法。虽然三盘棋都输了，但并非全无机会。这已经非常了不起了。

这里还有个小插曲。当时柯洁五天三战，中间有两天休息，其中一天是另五位世界冠军组团挑战AI。柯洁没有上阵，坐在研究室里和其他人观战。有一个局部，人类都认为AI可能很难应对，但是柯洁指出了一个很奇怪的位置，认为AI会走在那里。这一步诡异的招法引来了其他观战者的一片嘲笑，却没想到AI真把棋子下在了那里，瞬间打了众人的脸。

柯洁被AlphaGo虐了三局之后，仿佛开了光，在国内国际各大赛场一路狂飙，刷出了（当时）历史排名前三的24连胜。被他串烧的这24场对手没有一位无名之辈，全都是顶尖高手，甚至有很多世界冠军。除掉几次惊险翻盘，大多数情况下都是碾压之局，好像随便下下对手就输多了。特别是第一局，那是2017年LG杯的32强战，柯洁对面坐着的是韩国的世界冠军元晟溱。元晟溱以力大而蛮横著称，人送外号“元大锤”，还曾经在世界大赛的决赛把中国的顶级力战型棋手古力锤爆，是个让人发怵的主儿。没想到柯洁在左边第一个局部就锤爆了大锤，通盘下来，元大锤的锤子软得像皮球似的，给柯洁随便捏随便揉。中国老一辈的九段棋手曹大元感慨道，这盘棋的内容上看，柯洁能让元晟溱两个子——相当与职业九段和顶尖业余棋手之间的差距。柯洁则在局后跑到微博上撒欢，一吐人机大战失利的怨气：“现在才发觉…原来和人类下棋，是可以这么的轻松、自在、快乐…下围棋真好。”

2015年至今，柯洁每年都有世界冠军入账。但是2020年，就算没有疫情，柯洁面临的挑战也比往年更艰巨。作为世界顶尖棋手，柯洁已经被大家多方研究和针对，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2018年之后，中国围棋的新生势力继续发芽，又诞生了几位新世界冠军。大家对AI的学习也愈发深入，柯洁之前的优势正在消失。特别是1998年出生的杨鼎新，比柯洁还小一岁，一直颇有大将风度，全局意识出众，行棋扎实坚韧，在2019年初的LG杯夺得了世界冠军，前途很被围棋界看好。这些新锐力量都在侵蚀柯洁的领先优势。何况，柯洁远没有独领棋坛的实力，他同样有着自己的弱点。国手胡耀宇就指出，柯洁这类顶尖棋手的优点就是他的弱点。柯洁的灵活思路让他想常人之不敢想，能以更宽广的思路转换问题，不拘泥于局部的硬碰硬。可这也导致他容易在细处失于轻率，过于考虑大局，疏忽局部计算。他完全具备精确计算的水平，但是当他能够简明处理时，容易放松懈怠，越是优势，就越容易“浪过头”。这导致他昏招频出，莫名其妙地因为一手失误送出一盘好局。

2019年春节的贺岁杯决赛，柯洁面对老对手，韩国第一人朴廷桓，上演了一出啼笑皆非的戏码。当时柯洁局面小优，棋盘已经进入最后的收束阶段，朴廷桓几乎已经没有空间继续拼命，只要柯洁正常下就是赢棋。朴廷桓想要围住中间偏右的一块空，但是柯洁弄了三个子，像小钻头一样一点点拱了进去。朴廷桓无奈落下一子，逼着柯洁把钻头拉回，只是想讨个先手便宜。此时柯洁依然优势，简单连回三子就是赢棋。没成想，柯洁不愿意听对手的话，又或者就是没细算，突然跑到别处，想反过来讨对手的小便宜。这下大家全看傻了。朴廷桓估计也愣了一下，然后轻松切断，这三个子居然白白送死了。一出一入七八目棋，局面瞬间变成柯洁小劣，且无处翻盘。就这样，柯洁把本已到手的贺岁杯冠军——还有八十万奖金！——送给了老冤家。那场棋是电视直播的比赛，全国观众都看见了柯洁出勺以后揪头发、扇自己耳光的样子……

柯洁这两年慢慢为人熟知，更多还是因为棋盘外的东西，比如他上了很多娱乐节目，比如他念了清华大学的工商管理专业，再比如他拿了腾讯的斗地主大赛冠军……最近他还开始了网络直播，让这位天才少年的形象更加真实立体。但是棋迷们不免从围棋的角度担忧，柯洁是否还会保持他在棋盘上的求道之心？特别是斗鱼直播，除了下棋，平台还要求他多长时间的打王者荣耀，以此保证流量。虽说任何人利用自己的一技之长挣钱都无可厚非，但是让围棋手直播网络游戏，已经显出这位少年被资本裹挟包装为流量明星的趋势。求财与求道能否兼容？这是AI时代之后，围棋这项古老运动面临的另一个重大考验，而风口浪尖上的柯洁，也再一次成为了棋盘上和棋盘外的先驱者。祝他走好未来的路，就是祝围棋走好未来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