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死去的蝌蚪，和一块藏在手心的巧克力

湾湾的小蝌蚪死了，死在了他的手里。

两天前，湾湾有了一只蝌蚪，是他用水枪从公园的小水洼里抽上来的。

小蝌蚪在有限的空间里转啊转，心情谁也无法料想，反正小男孩是高兴极了，一路上小心翼翼的举着枪，哼着歌，裤兜里揣着几块水边的小石头，为了给小蝌蚪安居，他做了自己所能想到的。

回到家里，我给他一只玻璃罐，他把蝌蚪和水一股脑的推送进去，然后放入石块。看着那只黑黢黢的小东西游得欢快，一副挺喜欢这里的模样。

小男孩接着求问百度，得知蝌蚪可以吃面包屑，便细心的投喂。

哇噻，不但吃，还吃个没完！

偷翻他的日记

小蝌蚪在新家住了24小时，湾湾起床就去看它，下课也去看它，从外面进屋还没洗手，第一件事仍是看它。

看着就会笑，小嘴撅成数字3，发出逗狗狗时的愉快声响。

昨晚洗澡前，他为蝌蚪换水。眼见清澈的自来水取代了浑浊的池水，我俩都有点不舒服。当我提议，不如周末送它回自己家？湾湾欣然答应。

万万没想到，几分钟后，它死在他的手里。

为了方便换水，他找来一只勺，然后就不时把小蝌蚪盛在勺子里近距离观察，免不了用手摸摸，玩弄了好一阵。

直到我催促他洗澡，收拾桌面时瞥了一眼水罐，小蝌蚪只剩了一颗头，沉在水底。

我惊了，头顶上一个霹雳，眼泪刷的流下，猝不及防。

喊湾湾。

他听出我声音的不对劲，犹豫着出现在我的视线里。

问他蝌蚪怎么回事，他小声回答：“不小心弄死了。”

我感到自己的胸口憋了满腔的愤怒连同痛苦，早想喷薄而出，机会终于来了。

“胡说！不小心根本不会弄断它的尾巴！你知不知道它是一个生命！我们刚刚说好要送它回家！……“

湾湾被我吓到了，身体开始抽动，大滴的眼泪不受控制的往下掉。

那一刻，我只觉得伤心，为一个生命的无辜死去，为儿子的举动如此“残忍“。

那个从幼儿园起，就跟我一同去福利院、用小胖手安抚伤病孤儿的湾湾，那个拿饭盒装着鱼头去喂食流浪猫、轻声与它们对话的湾湾，在我脑海中接连闪过，却怎么都不能和眼前的儿子放在一起。

“湾湾，你这样做让妈妈特别失望。“

本想在稍事平静后，和他平心静气的沟通，不曾想一张口，这句话再次引发了自己的眼泪，

和他的爆发。

很久没见他这样哭了，全身颤抖，呜呜的出着声，后悔、愧疚、委屈全都裹在眼泪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先是鼻子堵了，而后连到嗓子，几次都要呕吐。

哭着洗完澡，哭着擦干身体，哭着换好睡衣把自己从头到脚藏进了被子。

关灯很久，他鼻塞的声音还没消停。

我把事情搞砸了。

甚至没有给他一个解释的机会，就用成人世界的标准给儿子定了罪。

大学时，我曾在北京唯一的进口超市普尔斯马特PRICESMART打工，每周末为顾客提供进口食品的品尝和售卖，每小时工资好像6块。

自己来自普通的军队家庭，生活遵从简单朴素，卖的东西，在家里是从没见过的，当然会馋，可是正统的家教让我没有一丝邪念。就连每日拆封的试吃品，剩余多少都会如数上缴。

就是这样一个自己，也会意想不到的，冒险做出一件“不对”的事。

一同做促销的，有几个大姐，她们教我一切事情，我都认真的听，巴巴儿的跟。

那时的仓储超市，小块巧克力散装售卖。我记得有一大片区域，各式各样的美国巧克力，成堆的分类摊放在几个大格子里，触手可及。每一次路过，都好想把胳膊插进里面，像玩水一样的感受淹没在巧克力中的幸福。

有一次下班，大姐告诉我，可以拿两块“试吃”。

这件事过去二十多年了，至今还能回想起那些五彩斑斓的巧克力和齐腰高的货架，一份羞愧与刺激交织的心情，到今天也没有丝毫的缩减。

我跟随大姐们一起，站在货架前，一边说笑，一边好像为了选购而挑拣，看来看去，又纷纷丢回原处，只悄悄攥住最渴望的一块，趁人不注意时装进口袋，这才走向员工通道。

鬼使神差。

心跳到了嗓子眼。

一生都在轨道内运转，如果想数出一桩“出轨”，这恐怕是唯一一件。

因而记忆久远。

在湾湾哭着睡去的夜晚，我意外的想起了这件旧事。

也许都是好奇，

也许都带有试验般的心理，

结果导致过错，

而过错就摆在那里，定性定罪轻而易举，倒是难为了对面的人：愿不愿意倾听缘由，容不容得下一份耐心。

自己分明还是一个脆弱、敏感、会意气用事的孩子啊！

所以才会在自己孩子做错事时失控，所以才会在清明这样的日子，加倍思念我的姥姥姥爷爷爷奶奶，他们都在的日子，那是属于我的童年，被爷爷奶奶唤作“小静子”的、仅有的被宠爱过的日子。

白天带湾湾烧香祭祖，他一丝不苟的叩头，起身后仔细看看照片，小声的问我：

“他们真的都变成星星了吗？“

20200404，愿逝去的生命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