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终于找到了,那片梦寐以求的土地
在办公室电脑找到的格陵兰游记。2017年写的,严重过期了。

两只羊正盯着我。
温暖的气候令卡西亚苏克的植物疯狂生长。绵羊被牧草喂得滚圆,像是插在四根竹竿上的一颗皮球。在这个属于北极熊与麝牛的北方岛屿,我与它们都是异客。
“格陵兰就像是阴和阳。”告诉我这句话的Edda从冰岛来,和埃里克一样。根据冰岛萨迦,红胡子埃里克在公元982年从冰岛航行至格陵兰,考察三年后他将“格陵兰(绿岛)”这个名字带回冰岛,最终吸引4000余名维京人登上格陵兰的海滩。“这是一个了不起的地方,它的北方属于冰层与雪橇,南部则有幽蓝冰山、碧绿植被、农场,还有羊。”
公元1000年左右,得益于所谓的“中世纪暖期”,埃里克的羊群也曾游荡在这个山坳,大口着嚼草。1000年后,我们似乎在一年里最乐观的季节来到了格陵兰最乐观的地方。全球变暖正将格陵兰南部重新带回到维京时代,这里的因纽特人也可以是摩登的农夫——顺应自然,一直是他们的力量所在。
格陵兰是世界上最大的岛屿。它的5.6万岛民星星点点分布在冰盖外缘的岩石带上(按照为我们撰写卷首的Malik先生的说法,“这些人还不够装满北京的工人体育场”)。他们面朝大海,身后是厚达2000米的冰层——全球10%的淡水资源都被冻在这里。融化的冰层抬升了海面——未来地图上的海岸线将随着这个岛屿的冷暖而摇摆。
冰川和峡湾也将格陵兰的定居点分隔开,在海冰冻结之前,只有手机、网络、飞机与轮船将各个孤绝的社区接入世界。
我们的前进号从康克鲁斯瓦格出发,在7月里一个明亮的午夜驶出峡湾。穿过北纬66度,太阳再不会下落到海面,旅程中只剩下闪烁微光的海水、无限拉长的朝霞与黄昏,以及越来越多的冰山。我们一路北上抵达伊卢利萨特,在见到足够多的冰后向南折返,去拜访世界上最小的首府与1千年前维京人的峡湾。
每一天,我们都行走在不同的城镇和村落:西西缪特、伊卢利萨特、伊蒂里格、帕缪特。在格陵兰的山与海之间,零零散散洒落在大石头上的鲜艳木屋、港口、几条路、一个足球场,几乎就是居住点的全部。当然,还有教堂——定居点最显眼的那栋建筑。
基督教曾两次传入格陵兰:公元1000年,埃里克森——埃里克的儿子将基督教带到这个由他父亲发现的新世界;1721年,当虔诚的挪威传教士Hans Egede登上格陵兰岛,维京信徒们已经消失无踪,他改向因纽特人传教,将祷告词中的“面包”换成了“海豹”。
格陵兰共有74个城镇和定居点,即使是在最偏远的区域也被通讯所覆盖,并设有诊所、杂货店、小学和直升机机场。作为“丹麦王国的海外自治领土”,格陵兰每年从丹麦获取36亿克朗的补贴,支撑起斯堪的纳维亚式的福利体系。格陵兰大多数食品和工业品都依靠进口,推开超市的玻璃大门就像是走入哥本哈根,货架上陈列的是与丹麦超市大同小异的货品,下方的标价却高了不少。
这里的生活节奏也是斯堪的纳维亚式。
当地人友好而谦逊,他们仔细装点窗台与屋子里的每个角落,喜欢在摆满、挂满饰品的家中与亲友分享咖啡和甜食。在每一个阳光宜人的午后,你都会遇上推着婴儿车走走停停的主妇、坐成一排晒太阳的老人与骑着自行车追逐而过的少年。
岛上90%的居民都是因纽特人(他们曾称为“爱斯基摩人”,意为“吃生肉的人”,后因这个称呼略带贬义被改称为“因纽特人”)。他们的祖先在公元前1000年左右越过白令海峡到达美洲。这些天生的猎手追逐着鲸鱼、海豹与驯鹿,沿美洲大陆北端一路向东迁徙,最终登上格陵兰岛,在西部建立起定居点。
他们曾是早期探险家眼中与冰雪严寒顽强搏斗的孤胆英雄。70年代,全球化的大潮涌上这个大岛,将那些令西方瞠目结舌的原始生活与“戴着雪帽、挤在冰屋”的刻板印象卷入大海。今日的游人惊讶于这里的可口可乐、PS4、街头文化以及与世界的连接——我甚至在一户因纽特人的手工作坊里看完了1/4场欧洲杯冰岛对法国的比赛。
但毫无疑问,因纽特人是出色的猎人,现在也是。他们挺过了地球的暖期与冰期、迎来过斯堪的纳维亚的传教士与移民,始终坚守着传统。这里的超市陈列着待售的猎枪,人们15岁能拿到执照,只用交50块钱,比我们考取驾驶执照还要简单。一个月后是捕猎驯鹿的季节,那些看球赛、喝可乐、玩PS4男子又将背着双管猎枪步入荒野,将猎得的巨大鹿角挂在自家庭院的窗前。
再过几个月,海冰冻结,北部的世界变得广阔。
狗拉雪橇和雪地摩托载着猎人穿越冰雪,去捕猎海豹与鲸鱼。对北方的猎者而言,比全球化更大的威胁是全球暖化:因为不够冷,海冰冻结缓慢,并且提早消融。这意味在越来越长的时间里,冰面达不到承载雪橇的厚度,猎人们既无法通行冰面也无法乘船出海。捕猎者的世界正在消融,有人放下步枪与雪橇,搬入大一点的城镇,舍弃了身为因纽特猎人的骄傲,他们不得不在现代化的城镇中获取新的身份认同。
除了常规登陆,前进号还为那些不安分的冒险家安排了短途游项目。地球上极少有地方能像格陵兰一样把惊人的美景、清透的光线与大自然原始力量结合在一起,只需背对着定居点走上一两公里,大自然就会重新掌控一切。这个巨大的冰冻荒原提供了太多原始静谧的时刻——或是在皮划艇,或是在峡湾尽头,总之,一定会有某个瞬间,让人感觉自己是第一个发现这里的人。
几乎所有乘客都不愿意错过的是伊卢利萨特的冰川,镇上有几十种看冰的选择,比如搭乘直升机、小艇或是徒步峡湾。事实上,格陵兰就是一座冰山超级工厂:它的每一个出海口都堵满了躁动的冰川。在伊卢利萨特所在的迪斯科湾,雅各布冰川平均每天能产出4000万吨冰。游人在这里能看到地球上最壮观的冰,甚至超过地球另一端企鹅的地盘。
首府努克跳动着一颗谦逊的心,它是一个放大版的定居点,加上几栋气派的建筑、三盏红绿灯与一条公路。努克有1.6万人与3500辆车,格陵兰油税很低,否则船主将受制于高昂的油价无法出海。努克人年平均收入在30万克朗上下,是小定居点收入的2-3倍。当然,这里也有太多的消费诱惑:购物中心、文化中心、咖啡馆……在当地西餐厅还能吃到巨大的汉堡、多汁的牛排以及产自格陵兰的蔬菜。
温暖的天气给予植物更长的生长期。据说早在上世纪70年代就有人在距离努克43公里的峡湾里种植蔬菜。现在已成功培育出三种土豆(在一些电影爱好者看来,只要能种土豆,人类甚至能在火星上生存下去)、萝卜、甘蓝、卷心菜、花椰菜、三种洋葱、菠菜、香菜、百里香、大黄、芹菜、甜菜、胡萝卜,甚至草莓。
前进号继续南下,驶入埃里克峡湾。根据《格陵兰萨迦》,埃里克曾在这条峡湾周遭兜兜转转,最终将家安在了今天的卡西亚苏克。他返回冰岛,期待格陵兰这个有吸引力的名字能让更多人抵挡不住诱惑甘愿冒险。再次出发时,25艘船只追随他启碇出海,最终14条到达了彼岸。
埃里克和他的维京伙伴们绝非挥舞着闪亮利斧冲上海滩的野蛮掠夺者,他们的长船载着牛羊,将斯堪的纳维亚式的农场生活运到了格陵兰,尽管这里绝大部分土地被冰层覆盖。格陵兰的维京人是穿着普通长袍住在普通草皮屋子里的北极农夫。农夫们需要木材、金属和谷物,这里几乎一无所有,却慷慨地备下了丰富的野生动物资源。
对北方的因纽特人而言,它们就是食物;而南方的维京人更愿意以此换取曾经相对体面的生活方式。他们捕杀独角鲸与海象,将鲸牙、海象牙用于交易,前者被欧洲人视为独角兽的角,传闻可以治愈一切顽疾;后者则是取代象牙的奢侈品。1261年,这群独立的农夫主动请求成为挪威国王的子民,他们愿意支付税金,以换取一名主教和往来于两地的船只。
在卡西亚苏克的山腰,莱夫·埃里克森的雕像倚着沉重的巨斧,望向以他父亲名字命名的峡湾。他曾到访过更西的西边,公元1003年,埃里克森航行至北美,登上被他命名为“文兰”的土地(后被认为是加拿大的纽芬兰岛),比哥伦布发现美洲早了将近500年。他也将基督教从东边的挪威带到格陵兰,也许正是这个原因,是他,而不是他的父亲埃里克,在此守望船只的往来。他的母亲第一个皈依新教,在农庄外建起一座教堂,与信徒们在不到7平米的教堂中祈求祷告。
在5个世纪里,维京人建起更多的教堂和农庄,他们种植作物、放牧牛羊。在今天,几乎所有的牧场都建在维京遗迹的旁边,郁郁葱葱的牧草重新铺满山坡,大约有2万多只羊放牧在格陵兰的峡湾,陡峭山势与崎岖的海岸是天然的围栏。农作物在维京人的农场所在地生长,1000多年前,是维京人靠着双手从田里移出一块块石头。比起冰冷的遗迹,农牧生活在时间轴上的折叠更令维京爱好者们感到激动。
关于维京人的最后记载是一场婚礼。1408年9月14日,Thorstein Olafsson 与 Sigrid Bjørnsdottir在Hvalsey峡湾的一座教堂成婚,记录这件婚事的信件于1424年送达冰岛。此后人们再没有接到“格陵兰来信”。
当我们在一个阴沉的早上抵达Hvalsey峡湾的尽头,这座800多岁的教堂几乎只剩下不到6米高的东墙。维京人消失后,乱石、杂草与野花重新接手这里,还有北极熊——由于此处深入内陆,探险队员们背上了来福枪。
维京人的消失始终是一个谜。船上讲师Henryk倒是有两个推测:一是欧洲瘟疫蔓延,无暇顾及与格陵兰的交易;二是14世纪地球正在经历“小冰期”,气温下降,天灾与饥馑接踵而至。依靠温暖天气与外界补给的维京农夫最终未能留在这座岛屿,格陵兰属于那些吃掉一切的因纽特猎手。
我们在卡科尔托克迎来了在格陵兰的第一场、也是最后一场雨,前进号调转船头驶向冰岛,船头2点钟方向出现一头鲸鱼,我们聚集在甲板,看它在穿行于冰山和海浪,喷出水柱,翘起鲸尾。
3000多年以前,它们把饥饿的因纽特人带到了格陵兰;1000多年前,它们或于维京的长船相遇海上,那名彪悍的红胡子首领驾着木船驶过浪花翻滚的丹麦海峡,寻求传说中那个郁郁葱葱的新世界。而在今天,每一位在飞机舷窗俯瞰冰原的游人都曾为这里的原始和荒凉屏住呼吸。
“他终于找到了,那片梦寐以求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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