糙然

今天去见了一个颓废的朋友，我们之间有许多相似之处。

高考那年他突然疯癫，连续一周不睡，在卷子上写胡话，家人把他送进了精神病院。可是我看他一点问题没有，许多人都有问题，只是他表现出来了。

他说他现在还吃着药，我说正常，许多成功人士都这样。

我们在鸡市拐那边七拐八拐进了一个胡同，胡同很深，老破小与自建房互相交叠，泡桐花开的很繁很香，路边全是夜市与不知名的美食，我原以为这种地方在三环内已经绝迹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不仅陷入了人际关系的空洞，也陷入了自我价值的空洞，这是我见他的一个原因，因为他比我更空洞。

到站下车，路过罔极寺

可是我还是小瞧了他了，他不是空洞，他是黑洞。

他在附近当着保安或公务员，拿着微薄的收入，已是一脸横肉，嘴上还有个该挤不挤的小包。不仅粗糙，而且油腻。

“没有任何一个女孩会喜欢你的，粗糙”。

"可是我除了在偶尔午夜梦回，或路上见到个漂亮小姐姐，也不会想着谈恋爱"

“那你谈过吗”

“没有”

一见面，他就给我看了另一个神经病，也是我们高中共同的朋友吴南给他半年前发的消息：借我1000元。在他疑惑不解时，对方还质疑他是不是真的粗糙。

“你放心我不借钱，他那会儿也向我借过，数目我忘了，还让我给他介绍对象呢”

“你呢，你处着对象吗？”

此时我与N分手已经快三年，因为闲我最近时常回忆起这段关系，一些到过的景点与快乐，要比恋爱中更自由。

其实人都是很聪明的，但都是因为穷，因为一无所有，才让人聚合或者分离，让朋友的形象对折再对折，或者对方不能包容你的某一点，则根本成不了朋友。今年来我收到的冷淡冷遇太多了，我知道在他这不会，于是敞开了说，把那些存在意义与我们为何不去死，我们如何面对死跟他说了遍，他不是很想听这些，于是每个问题，都围绕着他，他的周围展开

“可能活着就是为了些美好的东西吧”

“什么美好的东西”

“你觉得美好的东西”

“亲情友情爱情？”

“差不多是这些”

“你感受到这些了吗？”

我对他说的美好没甚兴趣，我想革命，想买好耳机，我相信道理说得清，可是无论是什么形式的作品，又能怎么样呢？能让观众消解一时半会的寂寞，消解不了我们始终存在无意义，人类的喜悦与悲伤，包含着太多无趣的灵魂，我做这些又能改变些什么呢？肮脏与低级的生命，占据着荧屏，反而表现出更真诚的活力。

我们坐在烤肉摊的门口，一切都很合适，我挺喜欢这种邋遢的烟火气。像他一样个月2000块过的怡然自得的人在这多的是。

“对啊，什么都提不起劲，没劲”，他说的第二句话与之后的所有对话。

“我也一样，比如找工作这件事吧，还没毕业时为面试练习这练习那担心不被录用，现在完全无所谓了，甚至带着娱乐心态去”

“皮了，跟新手机一样，一开始几天你摔一下会很心疼，过一段时间摔了能用就行，再过几年，你巴不得它摔坏换新的”

但我逐渐感受到我这种“没劲”的区别，我做了些事后，感到疲倦。他好像真的什么都没干过，也谈不上疲倦，就是，everything just ok.

没劲。

“可是持续做无聊的事会让我……痛苦，但现在你让我正经费精力做个事我又不想动”

“哈哈哈，你这样?我已经完全感觉不到痛苦了”

我有些溘然地望着他：“我不想像你这样”

“我理解”。

“你会对时间的流逝会感到不安吗？我是说……我们都不小了却还是个废物”，我突然发觉今天所有的问题其实都是在问自己，想从他那得到跟我一样的、不安的回答，好让我觉得不是我一个人这样。但是，没有，一个也没有。面对过去他总是在追忆，面对现在他很坦然。

“有时候会有吧，可是身边总有人给我说你还年轻，然后我就信了”

我们在一个公厕门口分别，我出来后他忽然有点严肃地问我：你接下来如何？

我有些茫然：你问我……生活还是怎么回家?

“生活”

我慌乱编了个“大概在名和利之间我会选择名吧”的说法，来搪塞人人追问不尽的“你究竟想要什么”这类问题，或者故作世故者提出的“在他人认可与自己认可中你选哪个”。过去我两个都想要，现在我两个都没有。

他说那一个礼拜他想的是：生命太短暂，我所睡觉的时间都是对生命的浪费，然后突然就睡不着了。

“如果那年我没有……出事的话，说不定已经走上人生巅峰了”

我不置可否，只觉好笑

回来的路上我又被巨大的浪费感所默，冰原上的年轻人，在这样的浪费中青春耗尽，我不会说每个人的选择都有价值的这样屁话，价值如果只能对个人有意义那势必又回到个人身上。

从前以为每一个目光闪躲的年轻人背后是由于贫穷、自卑、或文艺作品里的不正确示范，于是好几回我奋力地向大家呐喊 我们不该如此 ，现在我更多认为这来自人的习性，于是我们活该，但不应该被浪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