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你知道我们有天还会再见到的吧？

今天凌晨6点多我才睡，断断续续睡到下午一点醒，那个时间我外婆去世了。 一个多小时前，我参加了场异地网络直播告别会，对着手机鞠躬、磕头，镜头晃得要命，“让我再看一眼外婆”，视频已经挂断了。 那之后很久什么声音都没有，我觉得家里一下子变成真空的了。

这已经是我第二次失去外婆了。 我初中暑假，有阵子外婆来照顾我，那段时间妈妈不在家，后来我被带去医院才知道，原来我妈住院了。我对医院里的画面印象很深，因为在我身高齐平的墙上贴满了反flg的宣传海报，大幅大幅的自f画面，把我吓到今天。 我挺不适应外婆在的，她是管得多，还跟我挤在我那小床上，所以我总盼望外婆快点回去。妈妈不在的日子里我挺皮的，诱骗外婆给我买零食，抓着文盲的她给我签不合格的测验成绩，还爱钻在邻居家孩子那里不出来，每到吃饭时她都能急得骂人。

那天才下午天色就开始沉了，要下雨，但我还是想跟着邻居大孩子去少年宫溜冰，外婆想留住我，我很犟偏要走。 “早点回来，”她最后说。 但我没有早点回去，那天天很闷，我也不会溜冰，看着他们飞来飞去还不带我玩，虽然不爽还是想晚点回去。 将近晚饭点我带着愧疚我到家，看到妈妈已经被爸爸接回来了。 “外婆呢？” “你外婆刚走。”

我突然迸发种强烈的直觉“我再也见不到外婆了！” 我从家门口哐哐哐冲到阳台，往下看好像还能看到马路上我那胖胖的老外婆拎着塑料袋走向公交车站。“外婆！外婆！” 我想冲下楼叫她回来，却被爸爸拉住，他保证我还能再看见外婆，但我不信，那天我哭了很久。

几个孩子里外婆跟我相处时间最少，过了80她有点糊涂时经常叫错我的名字。 工作后有了钱我过节都会去看她，有几年她独居在漏水的老房子里，我就陪她在白天跟夜里一样黑的屋子里坐一会儿，她舍不得开灯。 坐了会儿她会突然起身，要用开水给我冲一杯滚烫的果真，想想家里没果真，就要去门口烟纸店里给我买橘子水。每次都是这样的流程，她脑子里就是要给外孙女喝橘子水。 有次年初三我去看她，她说她有一个糖尿病的要快吃完了，我想陪她去医院，她说医院还没开呢。我拿着她的药盒跑了五六家医院都说急诊配不出这个药，打了一轮电话被告知最早初七上班才有。 我又哭了很久，想不通为什么要放弃这个老太太？

前几年我已经开始一个人住，没有成家，或许看着挺 让长辈担心的。有天我那老外婆在根本不记得地址的情况下，向邻居一点点打听摸到我爸妈家，塞给我妈6000块钱，说是给我攒的嫁妆，怕我嫁人的时候她已经不在了。

16年，房子、钱都被子女掏空了，因为家庭矛盾外婆被我舅接去内蒙养老，说是居家后来就送进了养老院。因为语言不通老人家不习惯，本来我妈想今年接回来，因为疫情一等再等。 上礼拜舅舅说外婆拉了好几天肚子不肯吃饭了，他们送到医院做检查，医生让带回家自己照顾，这等于就是放弃了。我不是懂，为什么普通人过了80去医院就“没抢救意义”，老干部就舍得用尽一切医疗资源全力抢救。 没两天我外婆就彻底瘫了，很快滴水不进陷入昏迷。 周三我爸妈还有阿姨、舅舅先后赶到内蒙，当时外婆通过关系送进了一个私人医院，入院诊断脑梗死。五个子女几年以来第一次团聚是在母亲的临终床边，几个六十多岁的人哭了两天，来一个人哭一场。

长辈给我们小辈轮流打视频让我们叫叫外婆，在看到她那一刻几乎认不出外婆了，她再也不胖，整张脸都塌了，她瘫在床上大张着嘴……我很难形容那是种什么表情，只能说你一眼就知道那是快死了的样子。 说实话，后来的几天挺美好的。几个长辈天天轮流守在外婆身边，不再为利益吵架，也因为我频繁的电话插科打诨，气氛和乐融融。 我甚至幻想过，如果外婆能这样一直躺着多好，我的妈妈就可以一直跟自己最亲的兄弟妹妹在一起，也不能吵架，她会开心的吧？或者外婆突然睁眼了就更好了，把她接回上海，趁她老糊涂了随便拉个小孩就说是我孩子，让她高兴高兴。 但事实上是，每个人都在等外婆走，说等好像有“盼望”似的，这种等是等侩子手的到落下，是等子弹击穿，终于，一切结束了，痛苦结束了，快乐也不会再有了。 一切都完了。

我每天都不敢睡，睡到一半会看手机，就怕醒来时外婆已经不在了。结果，真的是这样。 我不应该6点才睡1点才醒，我应该早早醒来好好吃饭做个乐观健康的人好好照顾自己做一份稳定的工作有一个温馨的家生一个可爱的孩子……也许这样我外婆就不会偷偷走了，至少她会走得放心点。 外婆，你不识字我就说给你听。不结婚是挺遗憾的，但我这样挺好，我可能不会有孩子，不会有一个好好对我，但我会照顾好自己的，也会照顾好你的女儿我妈。 你真的不用担心，像我这样的人多了，你不要害怕我老了没人照顾，我厉害着呢。

外婆，你在的时候我们就是大陆，你走了我们就变成小岛了，等很久以后这岛会越来越小，总归有天会全部沉入海底。

外婆，你知道我们有天还会再见到的吧？你会在那里等我的吧？ 我会好好吃饭早点睡觉的，你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