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而为女，你快乐吗？

不久前的一个晚上，我和男朋友聊微信不知为何聊到了“男性是否必须挣钱养家”的问题，他认为必须，我指出这是一个存在性别偏见的想法。

这场对话最终演变成我俩又一场关于性别议题的辩论。有意思的是，在我发送过去一长串文字论证自己的观点之后，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回过来很长一段，而是冷不丁发过来一个问题：

“你为自己的性别感到骄傲吗？或者说，能接受吗？”

我忽然愣住了。紧接着第二个问题在屏幕上出现：

“作为男性我很快乐，而你呢，作为女性你快乐吗？”

生而为女，不太快乐

性别这个话题很快就过去了，我们开始聊别的。但是男朋友问我的那2个问题一直在我心中徘徊，直到今天。

生而为女，你快乐吗？

要回答这个问题，首先要明白生而为女意味着什么。我开始认真回忆自己的性别发现过程以及性别体验。

生而为女，一开始意味着疑惑。在我很小的时候，我的奶奶有时候会用方言中表达对孩子疼爱的词语叫我，那句方言在普通话中大约意为“乖孙”，明显指向的是男孩。那时候的我觉得奶奶好笨啊，为什么总是记不住我是个女孩呢，后来我才明白，在方言土话中根本没有一个指向女孩的词可以同等程度地表达长辈对晚辈的喜爱。

生而为女，不时会被一种沉闷的愤怒击中，如果没有认真思考过性别问题，这种愤怒往往无处发泄也无法排解，最终只会变成对自己性别的委屈乃至失望。小时候我和哥哥争论“男生和女生谁比较聪明”的问题，那时哥哥的一句话似乎把这个问题盖棺定论了：“你看看历史上那些科学家、政治家、艺术家，有几个是女的？如果你们女生真的很聪明的话，为什么不能做出一点成就呢？”

其实现在想来，要想反驳这个论断再简单不过了，历史上的女性根本没有和男性一样接受教育和发展自我的机会，正如波伏娃所说，“人们折断了她的翅膀，却哀叹她不会飞翔。”但当时年幼的我并没有足够的知识和思考去反驳，只能带着一丝怀疑和难过接受这一“事实”。

青春期的时候，性别问题似乎更加敏感了，我也第一次因为感受到了强烈的性别偏见而震惊。当时班上有个成绩不错的男生，一天可能因为考试没考好心情不佳，不知怎的就在聊天时攻击起我来。先搬出“女孩上高中后成绩会退步”的说法，在遭到我轻蔑的反驳之后恼羞成怒：“你们女孩成绩好有什么用，以后还不是要嫁人？我们男的只要有钱，以后什么样的女的得不到？！”

那时候的我还不懂什么叫物化女性，也不懂为什么“嫁人”仿佛成为了一种最最倒霉的归宿。我只是彻底被激怒了。他的指责中有太多当时的我还无法理解的东西，我只能憎恨他的狂妄。我们的初中其实是个比较推崇应试教育的学校，所以“成绩好”无疑是头等重要的大事，在这种背景下，我不明白为什么因为我是个女孩就连取得好成绩都会变得“没有用”。

除了疑惑、愤怒、委屈和失望，“生而为女”还常常和另一个词联系在一起，那就是恐惧。进入大学之后，我很想去探索更多的可能性，但不管是去偏僻地区支教、去国外留学、去穷游还是只是晚上出去参加个活动，都会有一个问题无法回避，那就是人身安全，女性的人身安全。当一个女孩想勇敢地向更大的世界跨出一步的时候，她首先遇到的问题不是有没有钱或者有没有能力，而是能不能安全回来。

前年暑假我和男朋友在英国旅行的时候，有一天晚上在没什么人的小巷里遇到三个人高马大的黑人。当时男朋友突然就不说话了，后来我问他为什么，他说那一刻他突然有点害怕会遭到抢劫，尽管他不想恶意揣测那三个强壮的黑人，但还是感受到一种恐惧，而平时他走在路上是完全不会害怕的。

我告诉他，对于大多数女性来说，这种恐惧每一天都存在着，在人烟稀少的上学路上，在深夜的出租车里，在和异性陌生人相处的时候，在普普通通地经历生活日常的时候，时时刻刻。学会与担忧和恐惧共处并且找寻平衡，以保证自己不会被它们吓到止步不前，同时又要保留适当的谨慎，这是每个女孩在成长过程中不得不学的一课。而这对男生来说，往往不成问题。

所以，面对“生而为女，你快乐吗？”这个问题的时候，我只能诚实地答道：

我不会因为我是个女性而遗憾，但我确实不太快乐。

生而为女，祝你快乐

可以说，直到读研的时候，我才开始认真学习和思考性别问题，并把它放到社会、历史、文化的框架下去理解。在此之前，尽管已经敏感地体会到了一些疑惑、愤怒和恐惧，但我从没有认真加以思考过。

在北大的两年我选修了两门社会学系性别研究相关的课程，我感觉到这是一门知识和现实以异常紧密的方式结合在一起的研究，知识不再空洞，而真正帮助我审视自我，甚至是重塑自我。通过读书和上课，特别是在课堂上和同学们的研讨，那些平时无法被提起的负面的性别体验和感受终于能够被开放且有效地讨论。

渐渐地，我明白女性的不快乐是有历史和社会原因的，并不是个人的自找麻烦；但我们思考和追求性别平等是为了让自己更有力量、更加快乐，而不是局限在受害者视角去看待生活。

所以，女性要怎样才能变得更加快乐呢？

我想，首先要去主动去了解一些性别问题的历史和常识。你可以看看20世纪三波女权主义运动是如何发展的，不要以为那只是书本中的陈年旧事，今天的女性能根据自己的意愿上学、上班、选举、避孕都离不开她们的奋斗。至少也要读一读波伏娃的那本《第二性》，你会明白性别问题为什么不只是一个生理问题，会从智识的角度理解”生而为女“的意义，进而更好地审视自己的生命体验。

其次，认真生活。希望你不要以为生而为女就可以或多或少地逃避生活的重担，相反，在这个男权社会里，女性有时候还要承担更多。1942年的今天，丁玲在延安写下了《三八节有感》，她说道：

世界上从没有无能的人，有资格去获取一切的。所以女人要取得平等，得首先强己。

认真地去学习、工作、承担社会责任，认真地去爱、去关怀、去热爱某件事物，认真地去成为一个完整的人。

然后，看重自己。这里面有两种意思，第一是要看重自己的感受，不轻易地被他人左右甚至否定。看重自己的感受并不意味着自私自利或者冥顽不化，在与他人相处特别是亲密关系中，改变与牺牲是必要的，但不必为了迎合他人完全鄙弃自己。阿迪契在《亲爱的安吉维拉》一书中写道：

我们教导女孩要讨人喜欢，要乖巧，要矫饰。我们并不同样教导男孩。这是危险的。很多性别掠食者从中获利。……我们身处的这个世界全是无法敞开怀抱呼吸的女性，因为在如此漫长的时间里，她们被要求蜷缩成特定的形状来讨人喜欢。

在某些时刻，不要再蜷缩了，舒展身体畅快地呼吸一次吧！你会觉得非常快乐。

看重自己的第二种意思是看重自己的能力并且有决心去运用它。Facebook的女性高管桑德伯格写过一本书叫《向前一步》，鼓励女性在职场中更多地为自己争取权力和机会。不是每个女性都可以像她那样身居高位，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能力可以发挥，而很多女性惯于掩饰或者过早地放弃了自己的才能。在很多生活细节中，女性确实可以尝试更大胆地“向前一步”，这会给自我认知和实现带来正向循环，也有益于改善性别平等状况。

最后，如果想要更快乐，我们应当加倍珍惜女性同盟。还记得女性公益人为抗疫一线的女性医护工作者募捐卫生巾吗？同样的性别赋予同样的视野和感受，我们更应把这种感同身受转化为团结的力量。我的好朋友在英国工作，她们公司定期会组织女性午餐会，为数不多的女性高管和刚进公司的女下属们一起吃饭聊天，话题可以涉及工作和生活的方方面面，这让她获益匪浅。

3月8日，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是所有女性都被祝福的日子。生而为女，祝你快乐，不仅在这一天；希望有一天，生而为女不再成为一个问题，我们都可以去纵情享受生而为人的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