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观主义认识论导论》读后感-第三章:抽象之抽象
作者:Eduardo Chaves
内容
I. 初级概念和高级概念
II. 更广泛的知识:更宽范围的整合
III. 更深入的知识:更精细的区分
IV. 心理过程和逻辑过程
V. 初级概念的重要性
VI. 桌子这个概念是初级概念吗?
VII. 人这个概念是初级概念吗?
ItOE第三章的标题是“抽象之抽象”,它紧承着最重要的、讨论概念形成的第二章。 要理解兰德在第三章里做了什么,就让我们假定一个人已经由第二章所指出的过程形成了桌子这个概念(这也是兰德的例子之一) [1]。这里把它作为假定 。
I. 初级概念和高级概念
所有概念都是抽象物。
按照兰德的看法,有些概念直接指称知觉事物体, 或确认知觉具体物。 桌子的概念就是这样。 她把这样的概念成为“初级概念”(p23)。兰德是这样定义初级概念的:“所有的你能直接知觉[以及概念化],并不需要在其中预设其他概念材料的事物,都是初级概念。”(方括号内的内容是哈里·宾斯万格(Harry Binswanger)的插入语)[2].
兰德主张,其他的概念则不是从知觉事物体直接形成的,它们不直接确认知觉具体物:它们直接指称或确认的是其他的概念。这些就是“(更)高级的概念”,或 “从抽象概念中抽象出的概念”, 因此它们在逻辑上就预设了其他概念先要存在,没有其他这些的概念,它们首先就没法形成。佩科夫说:“高级概念不能从知觉资料中直接形成,相反,它预设了先前形成的概念”[3]。
有两条形成高级概念的途径。譬如说从像桌子这样的初级概念出发,一个人可以向两个方向推进:
——向着更广泛的知识或更宽范围整合
——向着更深入的知识或更精细的区分
通过向这两条途径推进,人能够形成更抽象的概念,也就是说,从其他概念抽象出来的概念,而非从知觉具体物中抽象出来的概念。
让我们较详细地考察一下这两种形成高级概念的方式,或曰从抽象中抽象的方式。
II. 更广泛的知识:更宽范围的整合
一旦一个人形成了桌子、椅子、床、橱柜等的概念,他就会注意到它所确认的这些客体有某种相似性,例如:
——它们都位于人的居室或家内[整合],如此它们就区别于剪草机、灌木丛、消防水龙头等等,它们位于人的居室之外,同时也区别于重型机械之类的事物,它们在建筑物内,但不在人的居室内[区分]。
——它们都是可移动的[整合],如此就区别于墙壁、门、楼梯、壁炉等等,他们都是房内固定的建筑设施[区分]。
——它们都能够用于支撑人体或支撑并(或)储存更小的物件[整合],如此就区别于厨具、图画、装饰品、录音机、书、烟灰缸等[区分]。
这个区分和整合过程的结果,就可以使人们形成家具的概念。
为什么(像桌子、椅子、床、橱柜等)这样的概念能被比较,并最终整合为一个新概念呢?这是因为它们拥有兰德所说的“概念公分母”,也就是一种可公度的特征[4]。概念公分母不是随便什么东西:如果人们选择把桌子和红色的东西相比较,就不可能形成新的概念,因为他们没有可公度的特征[5]。
对于兰德而言,观察到这一点非常重要:新的概念--家具的概念--比桌子的概念更广泛,它代表了一个更宽范围的整合。
这些新概念是更广泛的概念这一点是很明显的,因为它不仅指谓桌子,还指谓椅子、床、橱柜等等。
这些新概念代表了更宽范围的整合这一点也很明显,因为它把桌子的概念同其他相关概念一道整合成了一个新的概念。这个新的概念(家具的概念)允许下辖于它的概念被视为“单位”,也就是说,是一个组(或一个类)中的成员[6]。
对于桌子、椅子、床、橱柜等概念的情况而言,因为它们都是初级概念,所以它们的意义可以通过实指(ostensively)的方式来表达,也就是说,用指着它们所指谓的知觉具体物的方式来表达。然而,家具的概念,作为一种高级概念,或对抽象概念的抽象,就比下辖于它的任何概念都更加远离实在。
兰德说,因为家具的概念“是一个比它的任何组成概念都更加一步远离知觉实在的抽象物”(p.22),因而“就没有‘家具’这样的知觉客体, 只有桌子、椅子、床等等” (p.22)。所以,按照她的观点,家具的概念的意义没法用实指的方式,即指着知觉具体物的方式来传达。家具的概念指谓的是其他概念,而不是知觉具体物。
我在讨论了接下来的两个主题后还会回到这里。
III. 更深入的知识:更精细的区分
一旦人形成了桌子的概念,他就会注意到这个概念所确认的客体包含着某种差异。例如,有饭桌、咖啡桌、茶几、办公桌等等。
按照兰德的看法,这里所发生的就是“将‘桌子’的概念再细分的过程” (p.23)。桌子的概念可按照其功能和尺寸再行区分(咖啡桌比饭桌更低更小,茶几比咖啡桌高,但比饭桌低,……办公桌是有存储文具的抽屉的桌子[p.23]。)然后再进行新的整合。这个区分和整合过程的结果就是,这个人形成了饭桌、咖啡桌、茶几、办公桌等等的概念。这些概念的公分母似乎是尺寸,它们都是关于尺寸可公度的。
对兰德而言,观察到这一点非常重要,新的概念比桌子的概念更深入,代表了一个更精细的区分。
新的概念是更深入的概念这一点是很明显的,因为他们不仅保留了所有原始概念的特征,还向里面添加了一些新的特征(p.24)。
新的概念是更精细的这一点也是很明显的,因为相比于形成桌子的概念所要求的测度范围而言,它们进一步缩小了测度的范围(p.24).
我还没有发现任何关于我下面将要说的话题的明晰的讨论。从这章的标题和语境可以推断出,兰德把饭桌、咖啡桌、茶几、办公桌等等概念都视为是对抽象概念的抽象,把这些概念视为是从原始的“桌子”概念中进一步细分而得到的。但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这个抽象似乎并未比原始概念更加远离实在,因为这些新概念的意义明显更能被实指着,即指着它们所指谓的知觉具体物,而传达出来。对这个问题,人们该怎么处理?
我想,出于和兰德先前对家居概念的看法保持一致,她会说餐桌等等概念预设了桌子的概念,所以它不能离开桌子的概念来理解。这样一来,我就只能说餐桌等的概念的意义不能通过实指来表达,为它预设了桌子的概念,从而,没有“餐桌”的知觉客体,只有桌子的知觉客体(见p.22)。
我在任何地方都没有发现兰德明确地说过这个,所以我这里只是在猜想。不过在我讨论了下一个主题后,还会回到这里。
IV. 心理的过程和逻辑的过程
虽然在上两节里,我们使用了“一旦人形成了……的概念”这样的表达,从而给了读者一个人们形成诸概念过程中必然存在时间先后顺序的印象,但这个印象是错的。根据兰德的看法,一个人可以以任何次序形成概念,可以从最不抽象的开始来到最抽象的,或者反过来,或者从某个中间点开始出发向两头并进。所以从心理的角度来看,“为什么人们首先形成桌子的概念,然后向上形成家具的概念,向下形成饭桌等的概念”的问题,并无的必然性。
不过从逻辑的角度看,兰德对概念有等级结构这点没有疑问,我们把一个概念放在等级中的这里还是那里,都会有很大的不同。
佩科夫在某些地方确实给了读者一个“概念形成过程有必然次序”的印象。 当他讨论文化的概念时,他说:“就像每个概念一样,‘文化’是一种具体物的整合——在这个例子里,是一种属于人的产品和行动。但问题是,在这类情况下,这个概念不能直接地从其具体物中得出。它预设了它们先前已被概念化了,这个概念化通常是经历了几步、层级逐渐提高的抽象。概念形成的一个确定“次序”是必然的。 我们从最接近于知觉所予的抽象物开始,逐渐推进到远离它们的地方去”[7]。 两页之后,当他说到“认知选项”的时候,佩科夫进一步细化了他的立场,但即使在那里,他的立场仍然是“高级的项目依赖于对一系列先前项目的把握。”“认知选项”在于这样的事实之中:这个序列不必对于每个人都相同 [8]。
然而,在看待概念形成的次序方面,兰德似乎更灵活。在回答“一个人能否不先形成‘桌子’的概念就形成‘家具’的概念”的问题时,她回答道:“在一种意义上,是的……以一种不严格的方式,可以做到这一点,但只能在某种层面上”(pp.204-205)。 但是她否认(就像我们将要看到的)家具的概念能“直接从知觉层面获得”(p.215)。
在一个重要的段落里,兰德解释道:“ 即使在时间顺序上你可以以不同的次序习得这些概念[鸟、鹰、企鹅、蜂鸟] ,最终当你组织你的概念,以确定何者是基础的概念,何者是导出的概念时,(向两个方向,更宽的整合,更窄的细分), 检查的方式还是: 哪些对象你可以直接在实在中感知到并指着它,哪些对象你只能经由其他概念来区分”(p.205)。
所以兰德的确允许一个人在形成鹰、企鹅、蜂鸟等等的概念之前不必先形成鸟的概念(她视之为初级概念)。但佩科夫看起来就更严格了,他允许让人能学到一个概念的具体物序列不必对每个人都一样,他在我们已经引用了的那个章节里说到:“概念形成有一个确定次序是必然的。我们从最接近于知觉所予的抽象物开始,逐渐推进到远离它们的抽象物去”[9]。
这里我将要补充的是,在兰德的论点里,我们没看到这样说的理由:为什么人们不能发展一种教育理论,基于精心研究的经验资料,以显示比如说如果一个人自上而下地学,或自下而上地学,这样就会学得好一点,或更近一步的说,如果一个人先学初级概念,然后通过区分和整合,再学更广泛和更深入的概念,这样就会学得好一点。我没有看到兰德以学习理论的方式让自己坚持这些可能性中的任何一种,也没看到她先验地排除这些可能性中的任何一种。不过这是另一个问题,即关于以更演绎的方式学习还是以更归纳的方式学习的问题。
V. 初级概念的重要性
前面的讨论确实给人留下了一个印象,认为兰德把初级概念看得非常重要,在某种意义上,甚至比高级概念还更加基础和根本。这个印象是非常正确的。
在兰德的认识论里,为什么初级概念非常重要?理由是,根据兰德的观点,初级概念使得我们所有的概念,包括更抽象的概念,以及 我们所有的命题知识,都锚定在了实在上面。
如果我们的高级概念是对初级概念通过更宽范围的整合和更精细的区分而形成的,那么高级概念就是锚定在实在之中的,因为初级概念指称的是知觉具体物。如果我们能够重现我们的概念何以联系着初级概念的逻辑过程,我们就已经找到了它们的“根源”,这就会显示知识是客观的。客观主义的客观性在很大程度上都同这个问题相关。
佩科夫是这样阐述这个问题的:“化约(reduction)就是靠回溯有关的等级的结构,即将获得知识所需的次序倒过来,从而把一个高级的知识联系到实在的一种手段。化约是确认连接认知项和知觉资料之中间步骤的逻辑序列的过程。因为对学习过程的细节存在着一些选择权,所以人们不必总是按得到这个概念的实际历史进行回溯。人们所回溯的必须是其本质的逻辑结构”[10]。
根据佩科夫的观点,正是这种回溯使得客观性成为可能:所以它是客观性的一个必要条件。“人同实在的直接接触是感觉的资料。所以,这些就是客观性的标准,其他一切认知材料必须带回到感觉资料那里”[11]。
“证明”这个概念也同这个问题相关。佩科夫说:“‘证明’是一个靠把命题化约到公理,也就是说,把命题最终还原到感觉的证据,从而确立起真(理)的过程”[12]。这种化约是人类发现非公理性命题同实在中的事实之间关系的仅有手段。
不先形成中间概念而直接推进到高级概念也是可能的。“[对这点]最普遍的原因是智识上的依赖关系,许多人乐意接过其他人的概念和结论,而不去理解达到这些概念和结论所经由的步骤”[13]。这种情况发生时,高级概念就同知觉实在没有逻辑联系了,其结果就不是知识,而是混淆[14]。
VI. 桌子这个概念是初级概念吗?
为进行论述起见,我将先假定初级概念是存在的,也就是说,其存在意义可以被实指地传达(指着它们所确认的知觉具体物)的概念。
作出这个假定后,兰德关于桌子的概念是初级概念的说法可能有争议吗?可不可以问:当人试图传达桌子概念的意义时,以实指的方式(指着那个客体)这样做,是可能的吗?
乍一看,答案应该是“是的”。
一方面,人们可论辩道,桌子的概念是从抽象概念抽象出的,是经由对更宽范围的餐桌、咖啡桌、茶几等等概念的整合而形成的。 在这种情况下,桌子的概念就比它下辖的抽象概念更加远离实在,并且只有餐桌等等概念的意义可以靠指着知觉具体物而传达。如果这个提议是站得住的,那么桌子的概念就会处于兰德为家具的概念所安排的位置的相同地位。
这里暗示了什么问题?主要的问题是,我们很难去想象,人们如果不是先已形成了桌子的概念的话,他们又如何靠指着(比如)餐桌来形成正确的概念?毕竟,餐桌也是桌子。如果这是真的,兰德可能会说(比如)餐桌的概念的意义不能被实指地(指着知觉具体物)传达,因为它要预设桌子的概念,从而没有像“餐桌”这样的知觉对象,有的只是桌子。
那么,桌子的概念看起来似乎的确比餐桌、咖啡桌等概念更基本,因为××桌的概念被预设了桌子的概念。那么,就让我们承认桌子的概念比下辖于它的概念更基本,从而它有可能是初级概念。
另一方面,人们也可以论辩道,家具的概念能被实指地(指着知觉具体物,如桌子、椅子、床、橱柜等等)传达,然后主张家具的概念是初级概念。在这种情况下,桌子的概念就不会是初级的,因为它是家具概念的细分。
兰德坚决否认这个说法站得住脚。在一次关于她的认识论的讨论中,为了回应有人提议说能依据“直接从知觉层面”而定义“能移动的、人造的、在人居室内的客体”从而形成家具的概念,兰德这样说道:“哦,他做不到,我能很肯定地这样说。因为他不能达到那个定义同时又绕开对他所意指的那些客体的确认。如果他听到过那样的定义,我们可以设想他能记住它,但他不能自己形成那个定义。” (p.215)。问这个问题的人坚持问道为什么是这样,兰德解释道:“把家具同建筑设施相区分是一个更复杂的观察问题,它要求某种敏锐性,这就是为什么我说它不大可能--如果人能有这种敏锐性,他肯定不会不观察到桌子和椅子之间的差别”(p.215)。
在第一段里,兰德断言这件事做不到。在第二段里,她又说这件事不大可能做到。也许这里的差别能用“这是一个即席讨论,说的没有写的那么精确”的事实来解释。但是这里有牵涉到一些困难的迹象。尽管有这些困难,我的确认为兰德关于桌子的概念是初级概念的说法是合乎情理的。
直到现在,我只用了一个兰德喜欢的例子:桌子的概念。现在是转向另一个概念的时候了:人的概念。
VII. 人这个概念是初级概念吗?
不论决定桌子概念是否为初级概念这个问题上可能有什么困难,当人们开始讨论“人”这个概念时,困难就更增大了。
我们先前的讨论,在开始时都假定一个人已经由ItOE第二章所讨论的过程形成了“桌子”的概念,以同样的方式,这里我们也将假定这个人已经形成了“人”的概念。
从人的概念出发,像先前的例子一样,人们可以向着更广泛的知识和更宽范围的整合推进,也可以向更深入的知识或更精细的区分方面推进。
通过第一条道路(更广泛的知识和更宽范围的整合方向),人们能进一步来到动物的概念,有机体的概念等等[15]。
通过第二条道路(更深入的知识或更精细的区分方向),人们能来到许多概念群组,具体来到那一群组取决于细分时所用到的标准。如果以性别作为标准,人们就会得到男人和女人的概念,如果以肤色作为标准,人们就会得到白种人、黑种人、棕种人、红种人、黄种人的概念(当然,人们总可以否认肤色是形成新的概念的恰当或本质标准,这里的划分可以被视为是在描述,不需要新的概念)。如果人们选择的标准不是身体上的而是文化上的,就可以把人的概念划分为未婚的人、已婚的人、离婚的人、丧偶的人等等。在人们所能进行的细分方面,似乎没有限制。
可以问的是:兰德是否把人的概念视为初级概念?它就和桌子的概念一样处于同一个层次?
对兰德而言,答案的确是“是的”。佩科夫在好几个地方明确地说人的概念是初级概念。他是这样说的:“只有当儿童已经第一次将各种给予知觉的事物体分别概念化的时候, 他才能够进行更广泛的、确认这些事物体的公分母的抽象和整合行动。后者在知觉层面上是达不到的,因为那里只有具体物存在:没有‘有机体’这种东西让你去看--有的只是人、狗、玫瑰。相似地,一个儿童不能确认出人之间的区别--他不能把握‘人的类型’,比如医生或教师--只要他还未首先将人把握和概念化”[16]。
注释 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