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触即痛是亲情，无处话心凉
文║简若朴【原创随笔，禁止复制抄袭，违者必究】
无意中看到一档综艺节目，节目中一位研究生毕业的女孩子，无比自豪地在讲述由于母亲对自己一贯的严厉，才造就了如今优秀的自己。
最后她结合自身经历，用一句话总结了自认为无比正确的教育理念：“棍棒底下出孝子”，在场嘉宾一片哗然……
一个受过高等教育且学业出众的成年人，居然可以在公开场合宣扬这种理念，且引以为豪地标榜自己是“棍棒底下出孝子”的受益者，真不知道这么多年的书，她是怎么读的？
在这里，没必要论述这种教育方法的错与否，只解读这句话的字面意思，是非曲直一目了然。
“棍棒底下”出来的是“孝子”，何为“孝子”？那就是对父母无原则侍奉，傀儡般服从的孩子。
身为父母，不理会孩子的感受，不理会棍棒之后孩子的疼痛，只为了达到能有人心甘情愿侍奉自己的目的，就可以大打出手，这难道不是自私自利的最大体现吗？
棍棒打在别人身上，疼的苦的也是别人，却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愿望。试问，这样的理念有何值得炫耀和标榜的呢？
如果她将这句话篡改为“棍棒底下出才子”，尽管我们亦不提倡，但还不至于彰显出她的足够愚昧与无知。
由此，我不由得感慨万分，想起了自己的人生经历。
一个8岁的小女孩趁家里大人不注意，临睡前把厨房里的菜刀偷偷带进了自己的卧室。
关上卧室房门的同时，泪顺着脸颊流下，无声无息。她将那把硕大的菜刀放在自己羸弱纤细的手脖上，恐惧犹豫却又绝望着。
当然，毕竟只是一个8岁的孩子啊，她终究还是在无法预测的疼痛面前，放弃了。然后又像贼一样偷偷溜进厨房，把菜刀原样放回。
这个胆小怕疼，试图用菜刀自杀未遂的小女孩，就是多年前的我。
年少时期的遭遇犹如发生在昨天，每每触及依然历历在目。虽时隔多年，那种孤独无助与绝望感，依然如潮水般涌出，瞬间被淹没至窒息。
这或许就是大家所说的心理阴影，年少时心智尚未成熟，恰逢不懂与孩子如何正确相处的长辈，往往家长无心的一句话一个表情，或许只是生活中微不足道的某个细节，却具有足以灭顶的排山倒海般的摧毁力量，影响了孩子长长的一生。
孩子年幼时，不分男女大都是调皮好动的。在家里蹦蹦跳跳，难免会碰倒或者打碎一些小物件。
比如放在桌沿上的一个玻璃杯，又或者只是把水不小心洒了一地……往往这时，母亲则会歇斯底里暴跳如雷，就像天塌了般的吼叫谩骂：“你怎么这么没用，你就是个废物，走个路都不带眼睛，我怎么会有你这么笨的孩子！”
或者仅仅不过是没有留意到墙边的凳子，把自己绊倒摔着了，也会遭遇如上的指责和谩骂。
而最终促使当年那个8岁的小女孩，做出如此愚蠢举动的最后一根稻草，是因为她弄坏了母亲单位发的一支钢笔。
那天晚上母亲像疯了似的，拼命扯自己的头发，“废物”“笨蛋”如此之类的语言不绝于耳，气急败坏之余根本口不择言，甚至说出了：“你这种废物活着有什么用，你怎么不去死！”的话。
呵呵，试想一个8岁的小女孩，她怎么会懂得人在愤怒时的口不择言，她只是觉得委屈和恐惧。她不明白的是，自己又不是故意弄坏的，为什么妈妈会如此愤怒，难道自己还不如那支钢笔珍贵？
由于父亲一直在外地部队服役，常年不回家，所以在幼年时自己的认知里，母亲就是我的全世界。
而母亲性格暴躁，没有耐心，极度自我，从来不会蹲下来，站在一个孩子的角度看问题。当然，母亲的认知也达不到这个境界。
她所有的行为都只会出于本能，不具有反思和思辨的能力，更没有共情能力。
而我自从记事起，一直都身处于谩骂指责和歇斯底里的环境里，于是懵懂无知的幼年时的自己接收到的，来自成人世界的信息，都在共同说明一个事实：没有人爱我！
而身为成年人的母亲，她怎么会意识到，她的言行举止对一个8岁的小女孩造成的心理伤害呢？
那时的自己尽管对人生一无所知，却依然感受到了孤独和绝望。我不明白，既然母亲不喜欢我，不爱我，那么讨厌我，为什么还要生我呢？
幼时的自己经常都在幻想，如果自己像孙猴子一样，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该有多好呀！
而更可怕的是，家长非但不自知，还倍觉无辜委屈：“我明明对你这么好，吃的喝的穿的用的，什么都没亏过你，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
明明是家长的所作所为一手造就了孩子的性格，明明家长是始作俑者，最后却用无辜的受害者的身份去质问去谴责孩子“你怎么能这么绝情，你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如今我已成年，曾经无数次，我都可以做到理智客观地去分析母亲当年的言行举止，试图站在她的角度去理解她，试图放下执念，与年少时的自己，与过去的岁月握手言和。
我做到了，我真的理解了她，作为一介没有读过几年书，一辈子都在小县城里定居，几乎没有出过单位住宅区大门，没有见识、眼界狭窄的上个世纪的老古董，怎么可能会懂得与孩子的相处之道呢？
或许就连她当初，为什么要成为一个母亲这样最基本的问题，都不曾思考过，只是随波逐流，出于本能被动地生育而已。
是的，我做到了换位思考，我做到了角色扮演，可是，也就只能仅仅是了解并理解了而已。无论我如何殚精竭虑，无论从哪个角度做心理建设，都无法做到真正的原谅这一切。
我无法原谅，我真的做不到。
那些年幼无知岁月里受的伤，那些仿佛被整个世界遗弃，躲在房间角落里无声啜泣的日日夜夜。
那个整日被指责被谩骂的，没有自信习惯走路低头溜墙根的小姑娘，早已经根植进了骨髓里，血液中，在每条脉络里涌动奔流着，那么无助却又那么倔强地不肯离去。
时过经年，我理解了母亲当年的粗暴烦躁，无休止的责骂，却无法原谅，我不能原谅！
就在前段时间，母亲需要去外地做个小手术，前后大约20天左右，我全程伺候一直陪她住在病房里。
那时还是酷暑季节，一日三餐我都在炎炎烈日下到处奔波帮她寻找可口的饭菜。网上定外卖是可以送到病房的，可是母亲却对外卖上的餐食毫无兴趣。
她自己嘴上念叨着：我对吃没有任何要求，随便什么我都能吃。
可是她却只想喝家里煮出来的那种玉米粥，在我们当地叫“胡豆”；只想吃家里做出来的软软的炝锅面条；只想吃与家里包出来的口味一样的水饺……
母亲的饮食口味不仅网上外卖没有，就连医院周边的餐饮店也没有。我只能到处找服务态度比较热情可亲的餐饮店，让后厨按照母亲的口味要求，专门现做。
那二十多天的日子，不仅仅一日三餐是个大问题，睡眠更是问题。
但凡在医院里照顾过病号的人应该都感同身受，那种狭窄的沙发床就无需提了。在那种连日都不能闭眼休息的情形下，只要时间允许，就算随便靠在墙上也照样睡得着。
只是母亲不仅白天需要接受各种仪器治疗，夜里还需要输液，一直到凌晨2点左右，而早上5点就要起床，在医护人员没上班之前，要收拾好一切，还要跑出去帮她买饭。
要知道那是在外地，医院里不允许晾晒任何衣物。就带了三身衣服，只能轮换着穿，大夏天只要出了医院的门，热腾腾的汗水瞬间就布满了全身。
总之那段日子的自己，被熬得已经没有了人样。可是就算如此，母亲却又一次伤透了我的心。
就在输液到2点左右的某天深夜，眼看即将输完，于是我便按铃叫护士，却没有回应。我只好出了病房去找，护士站里却空无一人。
我顿时慌了神，想到输液管里回血的情景，头皮阵阵发麻，又担心又恐惧，瞬间六神无主，情急之下只好用力敲了几下护士站木制的工作台。
这时护士站左边走廊的第四个门打开了，值班护士满脸不高兴地走了出来，边走还边大声训斥：深更半夜的你敲什么敲，不知道病人都休息了吗？
当时看见了护士就如同见到了救星，虽然自己确实被逼无奈才敲的工作台，可是也明白此举不当，会影响大家休息。所以就息事宁人地挤出笑容，匆忙跑到护士面前带路。
如果到此为止，就皆大欢喜了。
没想到护士边给母亲拔针，边板着臭脸开始发飙，并且还故意抬高了声音训斥说，我深更半夜去砸她们的工作台，这种行为就是没有公德心，如果影响了别的病人的病情，我要负责……等等扣大帽子上纲上线的指责。
她这样一大声嚷嚷，同病房的都给吵醒了，而我一肚子的委屈也瞬间爆发了。我只是孤立无援心里着急，按铃没反应，护士站没有人，无奈之下才敲了几下工作台，她居然给夸张成是“砸”！
于是我再也按捺不住，与她理论起来。而我说了还没两句，母亲却着急了。
她在床上一边蹬着双腿，一边伸手指着我，面目狰狞地说：你真不是个东西，大半夜的你和护士吵什么吵！
当输完了液找不到人拔针，无助恐慌时我没有哭。当被护士不分青红皂白地抢白训斥时，我也没有哭。但就在这一刹那，眼泪却不争气的一股脑涌了出来。
我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了，转身面向窗户避开人，让眼泪肆意流淌。
脑子里浮现出的是，母亲那张写满愤慨嫌弃表情的脸，我真的想扭头就走，离开这里离开这个是非不分打击伤害我的人。
本来值夜班的护士擅离职守错在先，我为了母亲不眠不休，替她担心害怕，我只是敲了几下台子而已……凭什么就被她没完没了的指责，凭什么母亲还要帮着外人骂我？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后来同病房的人把护士劝走了，在那么多人面前我也强迫自己压制住了情绪，转身对着每个人都讪讪地笑着。
大家熄灯睡觉，而我脑子里却像开了锅似的沸腾不已，一夜无眠。
第二天恰逢周末，上午临近10点左右，弟弟和弟妹开车赶了过来，说要接替我照顾母亲一天。
我早已经身心俱焚，几乎已经到了走着路都能睡着的状态。我简单收拾了一下，打算去医院临近的宾馆开个房间，洗个澡好好睡几个小时。
正在我出门之际，医生来病房喊母亲去换药，并且还特别指着我说：“你先过来。”我很惊讶，还没来及解释，今天直到下午都是由弟弟他们接替我照顾，医生转身就走了。
我只好先放下包，满腹狐疑地去了换药室。
没想到医生上来第一句说的是“听说你对我们的护士有意见？”闹了半天，原来还是夜里拔针的事情。
当时虽然医生态度和蔼，是笑着说的，可我却不知道他的真正意图，以为是护士恶人先告状，这是医生代表官方找我算后账的吗？
本来满腹的委屈还憋在心头，根本没得及消化呢。他这样当头一问，正好给了我大倒苦水的机会，我要把来龙去脉仔仔细细地解释清楚。
因为心里本来就有怨气，又以为被护士颠倒黑白给占了先机，所以有些着急，没有控制好说话的语气，给人一种带着情绪在控诉的感觉。
这时候弟弟弟妹陪着母亲推门进了换药室，看到这一幕以后，根本就不问缘由，母亲的脸瞬时耷拉下来，又指责我说：“你怎么还没完没了的，别耽误我换药，你出去！”
我越想越来气，就站在换药室门口等着母亲换药结束，打算继续给医生解释。母亲三人换完药出来看见我还在，就撵我让我离开医院。
我没搭理她们，又进了换药室。这一次才总算弄明白了，原来医生并不是代表官方找我麻烦的。
他只是在早晨开例会的时候，听护士提了一下这件事，他当我是朋友，所以才会过问，想帮忙解开疙瘩，免得我对医护工作者产生什么误会。
这才是真正的皆大欢喜，医生纯属是好心，只是我最开始没弄清楚状况，再加上情绪和精神都处于低谷，把他的好意想拧巴了。
与医生交流完以后，有忽然雨过天晴的感觉，心情也变得轻松愉悦起来。乐不颠地回病房拿包包，去宾馆洗澡澡睡觉觉咯。
可是回到病房以后，却看到母亲与弟弟弟妹都在咬牙切齿，同仇敌忾地对我怒目而视，她们三个人都指指点点地说：你太离谱，不但和护士闹，还要再去找医生闹，还让不让母亲好受了……如此尔尔。
我的心情瞬间又降到了冰点，尽量控制着情绪不发火，而身体却不受控制地打哆嗦。
看着这三张表情各异的面孔，听着七嘴八舌指责我的言语，巨大的孤独感如同云雾氤氲，自头顶从上而下地徐徐包围淹没了我，直至脚跟。
是的，孤独，从未曾有过的巨大孤独感。
而我在人前永远都是情绪管理的佼佼者，这是一种与生俱来的本能，从来不会把内心的软弱暴露在任何人面前。是“不会”，不是刻意，是一种本能的条件反射。
任何人，包括嫡亲血缘之人。
于是我镇定了自己，风轻云淡地对她们说：“已经没事了啊，都是误会而已，我去找宾馆了。今天午饭咱妈晚吃一会儿吧，我下午2点之前买了送过来。”
进了电梯，眼泪就止不住地溢了出来，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穿梭的我，边擦泪边低头匆匆而行。而眼泪却像开闸的水龙头，怎么擦也回不去……
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了，在她们三个人那里当然就真的过去了。
而我其实也明白，我的家人都是刀子嘴豆腐心没心没肺的人。我是真的明白啊，可为什么还是会难过，会心冷会心凉会绝望！会抬头望天，会想来生变成一棵树，没有悲喜不开花的树。
这仅是冰山一角，这仅是常年生活中的碎片，那些无心的像刀子一样锋利的言行举止，与岁月一起打磨摧残凌虐着，我那颗曾经柔软的心。
总有一天，那颗心应该会历练成坚硬冰冷的岩石吧，就如同月亮那般的，冷。坚硬到好像从未曾柔软过一样。
到那时，自己是不是就可以，终于解脱了呢？
从我真正长大成人，开始独立的那天起，直到今时今日，身为晚辈该尽的义务，作为女儿该有的孝道，我不仅会尽职尽责的去做，还会竭尽全力的做到最好。
因为我毕竟读过那么多书，明白人性的劣根和弱点。换个角度看，母亲和家人与我们身边的同事朋友一样，都是独立的个体，独立的人，进而才有了各自的身份。
就如同我们身边都有性格不讨喜的同事，之于我们只是同事而已，可同时她或他，也是别人的母亲父亲，是别人的嫡亲家人。
所以，我们的父母与家人，与周围的人没有什么不同。她们也会有很多缺点，她们也可能自以为是自私自利，让同事朋友讨厌无比……
世上从来都不会有完美之人，性格是与生俱来的，有人可能会通过后天的学识和眼界，具备了反省改变自己的能力，但更多的人则是活得稀里糊涂，甚至都不会真正的去了解自己，压根儿都不具备自我认知的能力。
所以，我们怎么可以对别人有太多要求，怎么可以把自己的父母家人臆想为完美之人呢？
年代和学识限制了部分人的自我认知与理解能力，就如同我的母亲，她一直都认为自己是好性格好脾气的人，她是完美的无比优秀没有缺点的人，她是天下最无私伟大的母亲！
这种自以为是的固执和偏执，不是人为可以改变的。
她永远都不会明白，吃饱穿饱不亏待，并非是衡量一个母亲称职与否的标准，这只是作为一个母亲的最低门槛，甚至这只是身而为人最基本的良知。
所以，随着年龄与学识的增长，我释然了也了解了，可是却始终做不到，像别的母女那样亲近。
是的，或许我是爱她的，这种爱是天性使然。可是我却没有亲近的感觉，总是在小心翼翼地保持着心理距离，以便可以承受的住，她猝不及防的无心的伤害。
其实有太多人当看到备受伤害的子女控诉父母时，都会圣人般地指责当事人，用诸如“天下无不是父母，你没良心……”等等道德绑架的利剑，对当事人的心理造成二次伤害。
如果设想一下，就如同这些擅于指点天下的“圣人”所言，当父母年龄大了需要照顾时，我们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给父母吃饱穿暖不亏待还给父母钱花。
也如同父母当初对我们那样，出言训斥，动不动就指责其“你怎么这么笨啊”，“你怎么干什么都不行，你是个废物啊”，“你怎么蠢的像猪一样啊”……
那会怎么样？那又会怎么样呢？那究竟会怎么样？
是啊，父母年龄大了，自然什么都做不了，自然会显得又蠢又笨，这应该不是指责谩骂，这只是实话实说而已。
可是，身为父母，有没有反思过，当年我们也是年龄小啊，自然什么都做不好，你怎么可以用成年人的标准，去判定我们就是蠢的笨的没用的废人呢？
当一个人总是被训斥被谩骂被否定被嫌弃时，她不会伤心绝望吗？她不会变得性格孤僻吗？她不会心灰意冷自暴自弃吗？她不会变得性情凉薄吗？
无论她是那个本应该被人捧在手心，呵护垂爱鼓励的小人儿，还是那个两鬓花白垂垂老矣的长辈，仅仅只是吃好穿好不亏待都是不够的。
来自亲人的谩骂指责与否定，无心的语言暴力，随心的脾气爆发，是最伤人的。只有父母，只有亲人，才可以把我们伤害的体无完肤，外人是没有能量伤害我们的。
因为，我们原本以为，只有父母亲人，才可以给我们慰藉给我们安慰给我们肯定，给我们面对世界的勇气和力量。
而事实却是，最大的打击和伤害却偏偏来自于，我们有所期待的最亲的人，她曾经是那个小人儿的全世界。
我向你伸出双手，只想要一个拥抱。而您，却啐了我一口……母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