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阿阿胶的跌停，能否救非洲驴一命？

曾经业绩持续增长十二年的东阿阿胶，7月中旬股价跌停了，两天内市值蒸发了三十多个亿。

△股价从最高点近70元/股跌至30多元/股

△东阿阿胶近二十年来股价走势 数据来源（Choice）

起因是在七月中旬，东阿阿胶公布了2019财年上半年业绩预报，预计上半年度利润同比下滑75%—79%，市场反应顿时恐慌，股价应声下挫；

立冬前的一个礼拜（10月31日），东阿阿胶公布了其第三季度财报，情况没有丝毫好转。

报告显示，2019年第三季度营业收入和归属于上市公司股东的净利润累计为28.3亿元和2.09亿元 ，同比下滑分别达35.45%与82.95%，跌幅为上市以来最大。

业内人士笑称“驴皮终于吹破了”。

曾几何时，东阿阿胶就是中国阿胶行业的代名词，因为从小就在电视广告和《大宅门》等影视剧中听到东阿阿胶的名字，让我以为阿胶的全名就叫“东阿阿胶”。

长大了我才知道，阿胶因原产地是山东东阿县而得名，如今的“东阿”不过是品牌名罢了。

△东阿阿胶花了上千万的广告费在《甄嬛传》中植入广告，后宫甄嬛传也因此被网友戏称为后宫阿胶传，但这个植入无疑是非常成功的。

然而不得不承认，中国阿胶如今的地位，与东阿阿胶股份有限公司常年坚持不懈的包装和鼓吹脱不了关系。

如果单纯说驴皮，很少会有人将之视作高大上的东西，但是一旦扯上《本草纲目》，扯上宫廷秘方，扯上杨贵妃最爱的贡品，“水煮驴皮”摇身一变就成为了女人滋补圣品，就算有医生再三科普阿胶的主要成分就是猪蹄里有的胶原蛋白，并不含有补血需要的铁，也挡不住人们纷纷为之买单的心理。

说白了，东阿阿胶的营销就是抓住了人们潜意识里对“传统文化”的迷信式崇拜，东阿阿胶也成功地与冬虫夏草、燕窝、海参等号称“治未病”的保健品一样，成为了备受市场认可的高端保养品。

△除了《甄嬛传》，还有多部热播剧在东阿阿胶城里的影视基地取景并植入广告，可以看出东阿阿胶选择的影视作品都少不了宫廷、贡品、中医、传统文化这些关键词。

就像新周刊评论说的那样：“中国市场上始终存在着一种“崇古”的风潮，吃的用的穿的，绑上千年传承、宫廷古方的大旗，立马实现身价与格调的跃进。”

东阿阿胶的高大上，还体现在它售价的狂飙猛进里，毕竟，在大多数人认知里，普通人的消费水准够不上的东西，才叫好东西。

从未停止过提价是外界对东阿阿胶的一致印象，2001年每公斤阿胶仅售八十块钱人民币，然而从2006年到2018年底，东阿阿胶总共进行了18次提价，阿胶块零售价飙升至3000元以上，涨幅接近40倍，售价远超茅台，成为中医药产业名副其实的第一大单品。

因此，阿胶也有了“药中茅台”的称号。

那么，“药中茅台”是如何垮掉的呢？

原先，东阿阿胶的盈利模式是这样的，因为年年提价，所以渠道商会年年囤货，用今年的价卖去年屯的货，以赚取更高的差价。

想要多赚钱，就要先多囤货。

但是这样的盈利模式是建立在今年的货能够顺利卖出的基础之上的，现在的情况是，很多批发和零售商以远低于去年进货价的价格在销货，还是无人问津。

东阿阿胶无人问津的原因有两个：

1、年轻人对阿胶这类以传统文化为卖点的保健品不再感兴趣；

2、阿胶的熬制并不是独家核心技艺，工序极为简单，大批涌入市场的淘宝店主和微商都以更低廉的价格在抢夺客户。（想必大家都在朋友圈看到过卖阿胶的微商吧。）

阿胶市场过去几年的虚假繁荣，吸引了太多人想要分一杯羹，当卖家沉迷于发财的美梦，当买家沉浸在变美的幻梦中时，全世界的驴，都在为中国人的梦瑟瑟发抖。

去年，网易数读曾发表一篇名为《全世界的驴，都害怕中国人》的文章，文章中称，三十年前，中国毛驴存栏量有1119.8万头，到了2018年，仅剩253.28万头，并且还在以每年超过3%的速度下降。

△阿胶市场的火爆，伴随的是驴的消失。

尽管每头毛驴的售价从一千元不到上涨至一万元，但是养驴的速度还是追不上杀驴的速度，因为驴不像牛或猪，可以密集繁殖，母驴一次仅能产一只驴崽，也不能靠喂饲料催长。

根据市场研究和分析公司ChinaAg的数据表明，中国目前的市场需求是每年1000万头驴，而国内供应总量不足180万头，这就使得阿胶的生产者将目光投向了海外市场。

首先遭殃的非洲的驴。

从2012年至2016年，非洲尼日尔的毛驴的均价从200元人民币攀升到了900多元；另一内陆国家布基纳法索的毛驴在2014到2016年间从520元一头上涨到了930元一头。

由于宰驴业提前发展，在没有成熟养驴业的情况下，被宰杀的毛驴主要来自于农民的役畜，其中不少还是偷来的。

很快，非洲国家招架不住中国对驴皮的旺盛需求量，开始禁止驴制品出口。

2016年起，尼日尔等6个非洲国家先后宣布停止驴皮出口，还有6个国家选择关闭驴屠宰场。理由是亚洲市场对毛驴的需求，已经达到“令人担忧的水平”，他们担心驴资源被“过度开发”之后，将会导致本地农民无驴可用，农业生产愈发艰难。

△对中国人来说，阿胶并不是生活必需品，但是对非洲偏远地区的人们来说，驴却是他们赖以生存的重要生产工具，住在肯尼亚内罗毕郊区的莫里斯·恩杰鲁2017年被偷走了八头驴，也丢掉了他维持生计的工作，他原本是靠赶驴车送货来养家的。

但是，一纸禁令并没能挽救非洲驴变成阿胶的命运，在利益的驱使之下，黑市偷驴、养驴、虐杀驴的事件层出不穷。

《国家地理》英文网站2017年9月22日发表的名为《中国对驴皮的狂热需求吸引了野生动物走私者》“Rush for Donkey Skins in China Draws Wildlife Traffickers”的文章里写到：

在南非防止虐待动物协会（SPCA）检查员莱内特 · 梅耶（Reinet Meyer）长达27年的动物救援生涯中，这是他遇到过的最糟糕的情况。 在南非干旱的内陆城市布隆方丹郊外的一座小农场上，70头驴子在垃圾堆里翻找食物，或者虚弱得无法站立，倒在尘土中。 那些驴“已经开始吃纸板，绝望地嚎叫”，梅耶说，“其中好几头的蹄子已经变形，感染了疱疹。几只母驴因为压力流产了。我们找到了至少19个胚胎，但是很难数清楚，因为它们太小了，而且已经开始腐烂。” 一位农场工人说，它们已经一个月没吃东西了，他的老板只在乎它们的皮，甚至没有给它们喂过水。十头驴已经死了。 在房子的后面，一个低矮的金属屋顶上，驴皮正在阳光下晒干。早上刚有两头驴被敲碎了头颅之后，活剥了皮。

△摄影： TONY KARUMBA， AFP/GETTY

而那个农场里用来煮驴皮的脏兮兮的大锅里，平常还用来加工鲍鱼，当然，也是非法的。除了驴皮，南非每年有2000吨，相当于50万只鲍鱼的非法出口到中国来。

更可笑的是，国内和非洲驴差点因为阿胶的畅销而被吃到“灭绝”的命运，其实是个天大的误会。

东阿阿胶一再强调阿胶的神奇之处就在于要选用驴皮，国内还常常打假那些用牛皮、猪皮冒充驴皮的阿胶产品，然而根据唐代《新修本草·卷第十五》记载：“阿胶，煮牛皮作之，出东阿，故名阿胶。”

也就是说，最早的“正宗”阿胶就是用牛皮制成的，杨贵妃食用的阿胶也是牛皮制品，而驴皮则是不得已的替代品，毕竟古代的耕牛可比驴金贵得多。

用吃牛皮的杨贵妃为例来证明驴皮阿胶对女性美容养颜的重要性，怎么看怎么没道理。

北京中医药大学曾做过一项各皮胶成分对比的实验研究，其结论是“各皮胶的氨基酸含量比较无显著差异，可以猪皮、马皮、牛皮代替驴皮。”

尽管有无数权威媒体和学者科普过阿胶、燕窝、冬虫夏草等市面上备受吹捧的保健品不过是智商税，可科学的理智似乎永远战胜不了人非理性的欲望。

人们情愿相信某些动物的身上藏着让人类不老不死、永葆青春的神秘力量，因为这样的话，我们起码可以花钱买个希望，买个安慰。

但是，为人类这种不理智的欲望买单的，却是无辜的动物。

因为穿山甲可以打洞，所以人们相信它的鳞片可以“打通”产妇的乳腺，使她顺利下奶，因为这样毫无道理的迷信，国内的穿山甲几乎被吃到灭绝，周边国家的穿山甲都跟着遭殃。

△过去十年间，中国吃掉了100万只穿山甲，穿山甲成为全球被走私贩卖最多的野生哺乳动物。

实际上，穿山甲鳞片和我们的手指甲没多少区别，都是没营养的硬质角蛋白而已，穿山甲会打洞就能下奶，你咋不去买个电钻煮汤不是下奶更利索吗？

比盲目迷信更可怕的，是人们对一件东西狂热，并不是因为真正需要它，而只是因为它稀少，或是它流行。

例如在文玩界，人们就狂热地追逐那些稀少昂贵的动植物制品，越南的黄花梨、非洲的绿檀都快被中国人砍光了，狼牙、犀角、玳瑁、珊瑚、砗磲在文玩市场供不应求，非洲的大象出于对自我的保护已经进化的牙齿越来越短小，甚至很多新生代的大象干脆就没有了象牙。

但是这样的进化速度仍然挡不住偷猎者的热情，象牙即使没有了，但是还有大象皮啊！

对，你没听错，现在中国人已经开始用大象皮车珠子穿手串玩了。

以前，大象皮是一味药，《本草纲目》记载大象皮有清热去火敛疮生肌这一功效，但是幸好用量不多，还没给大象造成太多伤害。

但是因为大象皮属于硬化蛋白质层，晒干之后硬度和木头差不多，在灯光或太阳光照下，会有明显的肉质脂肪粒和少许血丝，便不知道被哪位“神人”发现可以用来盘玩，非洲的大象便又遭了秧。

就这样，文玩市场上的大象皮手串一串一串地增多，自然界的大象却在一只一只地减少。

大象等了多少年，终于等到象牙交易被禁止了，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却又因为自己的一身厚实美丽的大象皮，而遭到惨无人道的虐杀。

据统计，如今非洲非法盗猎的大象皮有95%都流入了中国市场，可以说大象皮手串就是为了国内市场定制的文玩产品。

和穿山甲鳞片一样，大象皮也不过是和手指甲一样的硬质角蛋白而已，没有什么药用价值，但是在百度输入大象皮，联想的关键词却都与入药或手串相关。

在某些中医粉眼中，一切珍稀动植物皆可入药，在某些文玩爱好者眼里，一切珍稀动物的血肉骨都可以拿来盘玩，自诩为万物之灵的人类，因为一己私欲，便可轻易地剥夺其他生物生存的权利而毫无愧疚之心。

所以，即便是东阿阿胶跌停，恐怕也不能挽救非洲驴被虐杀的命运，因为还有那么多人，因为迷信也好，流行也好，依然将吃阿胶视作一件理所当然的事。

可我还是想说几句不讨人喜欢的话：

请把大象皮还给大象，除了大象，没有人需要大象皮。

请把驴皮还给驴，除了驴，没有人需要驴皮。

没有买卖，就没有杀害。

没了大象皮和驴皮的人类，依然能过得很好，未来人类的福祉，并不需要大象皮和驴皮的支撑。

PS 7月份的旧文备份，略有增删，此前已有营销号大肆搬运，在此申明，原作者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