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攀登乞力马扎罗山
飞机正在滑行,透过午后的舷窗,我已经看见左前方建筑物顶上的几个大字“KILIMANJARO INTERNATIONAL AIRPORT”(乞力马扎罗国际机场)。我下了飞机,把五十美元放在护照上面办了落地签,出海关之后领取了一大一小两个登山包,然后前胸后背各背一个出机场,一位黑人小伙迎面而来。
“Only you?Alone? One person only ?”(您一个人来?)他微笑着,有些不相信地问我。
“only me.”(一个人)我回答。“Are you the first time coming to Africa?”(第一次来非洲?),他是来接我的司机阿里。
“Yes First time!”(第一次!)我把阿里的问号拉直了。
“How you dare to come to Africa alone? Mountaineering?”(一个人敢闯非洲?登山?)穿着一件干净冲锋衣的他微笑里透着真诚。
“Because it is there.”(因为山就在那儿)。我回答得很有胆气,竟有点乔治·马洛里的口气。其实,我没想一个人去,毕竟非洲和贫瘠、战乱、瘟疫联系在一起,但为了省钱必须提早买机票,因此四月份就报名买票,心想到出发时肯定有人再报名。接待我的“亿帆”公司小王也说:“还有两个月呢,应该会有人再报名吧”。这家公司我信任,从去年我就了解他们的组团情况并和他们联系了。哪知一个月后没有,两个月后没有,直到出发时的六月十九号还是我一个人。“走!”我不会犹豫。为了此行,为了去攀登乞力马扎罗——那非洲的最高峰,一个因一篇小说而起的行程,我已经准备了两年。海明威的那篇《乞力马扎罗的雪》,故事情节并不精彩,但却让我深深地记住了那座矗立于非洲大地上的雪山。一个声音一直在呼唤:去攀登它!于是报名、确定行程方案、交费、费尽周折地接种办理“黄皮书”(疫苗接种或预防措施国际证书),于是休假、收拾行装、出发,于是降落在坦桑尼亚的大地上。
下午的阳光正好,阿里的车开在一条笔直的大路上,路两旁红土上的玉米长势正旺,不时看到平坦大地上树冠庞大的大树和牵着牛、干作农活、还有头顶大包裹的黑人男女,看得我目不暇接。阿里的声音把我唤醒:“那,就是乞力马扎罗!”果然,在我的右手远处,一座大山隐隐约约,我迫不急待地请阿里停车,先拍张照片再说,那山顶似乎还是白雪皑皑!阿里说我“you are lucky!”运气真好!上车后行驶没多久,车往左拐,凭感觉我是开向乞力马扎罗相反的方向?阿里忙解释说我们是去阿鲁沙市住宿,阿鲁沙我知道,海明威那篇小说里有。车到城边,阿里热情地带我入住Mount Meru Hotel(梅鲁山宾馆)。阿里的老板在宾馆内接待了我,他是一位穿着西服的四十来岁的黑人,他眼神精明,首先说明了他是阿里的老板。阿里只是毕业于一家college,而他是university毕业,是我这次行程的负责人;然后介绍了行程安排;临告别了,还不忘说这家宾馆是当地最好的宾馆,是他专门为我挑选的。我的英语不够用了,赶紧告别吧。待他走后我仔细一看,这家宾馆绿草如茵,喷泉、游泳池、健身房一样不少,果然不错!但我最关心的还是有没有华人,最好是像我一样去爬乞力马扎罗雪山的华人?解决孤单是次要的,紧要的是解决语言交流问题!上山没wifi翻译机也不管用。但是很遗憾,那晚我只遇到一位亚裔面孔的男人,他还是来看动物大迁移的,一听我要去攀登乞力马扎罗?他眼睛瞪得老大。一个人就一个人吧,没准明早到了登山出发营地就找着伴了?

第二天一早,阿里把我带到了玛查姆的“山”字形大门,这里海拔1828米,是登山的出发地。天上下着阴冷的小雨,我却被阿里交待给了“图里扎”“奥美”等六位黑小伙,他们是我这次登山的随行向导等。他们热情地簇拥着我到“KILMANJARO NATIONAL PARK Machame Gate”(乞力马扎罗国家公园玛查姆大门)的标志处合影,我却在冷眼观察周围的人群。湿冷的空气里站着一堆堆的登山客,一片黑和一片白,黑的是向导和搬运工等,白人是欧美特别是来自美国的登山者,没有一个亚裔面孔!连日本人韩国人都没有一个,我彻底失望了,看来我真得一个人在这些陌生的人群里混了。
我把大登山包交给了图里扎,然后背上小包、拿着登山杖,站在小雨里或者躲在绿顶木棚里看着白人们收拾行装等待。那些欧美驴友的装备真是齐全,就这点小雨还忙着给自己的双脚穿上雪套,并不时也冷眼瞄我这个“异类”一眼。

一个多小时后终于出发了,其它五位同伴背着或头顶着行装早已出发,仅剩下图里扎陪我徒步。他是一位近一米八高、体格匀称的黑帅哥,一遇高兴的事就要握紧拳头和我碰拳、竖大拇指,他还有一双激情四射的眼睛。我们从入口开始穿越热带雨林,小雨中的红土路湿滑泥泞,图里扎也一再让我“慢点”“慢点”,怕我听不懂“slow down”,还用双手反复往下压。这也和我的这次徒步之前想定的战术一致:不和洋驴友们拼速度,每天平安地走完行程,到最后一天只要身体健康不受伤,只要安全就一定能登上乞力马扎罗,与“7+2”握手!我跟着图里扎小心地走着,生怕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出错,一个小时,两个小时,雨林中的路越走越窄,坡度也开始增加,我的白人驴友们的速度慢慢地下来了,但我的步子却没有慢下来,我实在忍不住这个节奏,我开始了超越,一拨拨地超越,心里暗想,即使超越也没有违背自己的“安全守则”。白人们侧脸看我了,我也看他们,相互友好,但我却看清了我已超过了在那间绿色木棚里避雨的熟悉面孔。下午四点不到,我和图里扎已到达高处的一小块平地上,那上面有一个梯形支撑的标志,顶上横梁写着“KILMANJARO NATIONAL PARK TANZANIA MACHAME CAMP”,海拔3020米的玛查姆营地到了。小雨早已不见终影,阳光灿烂的正前方,乞力马扎罗雪山巍然屹立。我和一位也已上来的荷兰小伙站在标志前兴奋地拍起了合照,更把前方的雪山拍了一个够!山峰清晰,白云飘荡,形态多变,还有不知名的小鸟就在身旁鸣叫!正拍得尽兴的我被奥美叫了回来,他请我入住帐篷。那帐篷是国产的KAILAS黄色帐篷,但却是我在国内登山没有住过的豪华,不但一个人居住双人帐篷,而且帐篷前还有一个小空间,可以放鞋等。满意的我又被奥美请了出去用餐,正不知何处用餐,奥美又躬身来请,请入旁边的一间蓝色帐篷。帐篷里有一张铺着红白格桌布的餐桌和一张椅子,餐桌上面放着开水壶、奶粉、蜂蜜、果酱、袋装茶、咖啡、咖啡伴侣、可可粉等七八个小瓶,还有一大盘刚做出来、冒着诱人香味的爆米花,奥美请我入座。刹那间,我有一种欧美电影里贵族的感觉!他躬身欲给我倒咖啡,我赶忙阻止,告诉他我不喝咖啡和茶等,他们可以拿走尽情享用。我吃着那盘爆米花,不忘谨慎地问到:“这是否是餐前的食物,吃完它还有正餐?”他告诉我“只有这一种”反复询问都是这个结果,倏时,一种想哭的心情油然而生。就吃这个?七八天登山就吃这个?它才有多少能量?能够支撑爬山?我望望奥美肯定的面孔,只好忍着悲心算起这堆爆米花的热量来了,它由多少玉米粒组成?每颗玉米粒大约含多少卡路里?每天我需要多少卡路里?计算的结果是,必须加奶粉和蜂蜜,奥美出去了,我拿起水壶、瓶子调了奶汁、蜂蜜水,恨不能把它们调成糊状地吃下去,吃得自己水饱胃里起腻;正不知是否罢手,那奥美又进来了,手里托着一盘香肠和一盆面汤?那个气啊,此时的我那还吃得下!还没完,一会儿后又是一盘空心面上来!我忍着怒气让他端走。唉,谁让自己的英语就这个水平呢?
那晚的月光非常美,两三点钟醒来,帐篷里洒满了光亮,出去一看,满地银辉。尽管温度已是零下3度左右,身披银辉的我有一种奇妙的感觉,家里的人在说着告别的话:“不说告别,归来时仍是翩翩少年!”
已是第三天了,这一天的目标是希拉(Shira)营地。徒步时间约4—6小时。早上一拨营,图里扎就告诉我,大哥你体力好,今天我们让其它人先走1小时,省得我们到了营地也没事可做。我同意了,然后问他为什么这次他们六个人陪我一个人,一般的比例应该是三比一的。他解释到,你来的季节是夏季登山比较早的六月下旬,来的人少,他们六个人经常搭班子,背八天的食物、饮用水、烹饪燃气与灶具和露营装备等。这次遇到我一个人,他们谁也不想甩掉谁,就一起来挣这一份钱了。“哦,我说怎么有老爷的待遇!”他笑笑,又介绍起这一天路途的特点来,说是先要经过一个比较平缓的高沼区,然后再通过岩石峡谷地带拔高,最后才能到达海拔3847米的希拉营地,我笑笑,时候差不多就和他一起出发了。开始就我们两个人走,放开大步走得酣畅淋漓,红土、岩石、青苔、大树,风光无限,大约走了一小时我们就走出了热带雨林,慢慢地,就进入了坡度还算平缓的高沼区,驴友们也逐渐多了起来。他们汗流浃背、正弯腰驼背地在我们前面攀登。看到我们来了,那些洋驴友已不同昨日,他们低着头瞥着我们,但却在传递着同一个单词“China-”,由下往上地传,听到的人都往左边一靠,把右边的山路让了出来。昨天的路遇,让他们知道不让也会被超过,个别的人还抬起汗津津的头来,竖起了大拇指。我有些得意、还有些骄傲,还以他们微笑与大拇指。不一会儿就到了图里扎所说的岩石峡谷地带,虽说是岩石峡谷,需要手攀脚蹬,但却开满了白色、红色、粉色、黄色的鲜花,这些灌木忽高忽低,在黑白颜色的岩石之中显得格外亮丽,行走其间,如在一个里大花园一般,不知怎么我就想起了曾经在秦岭鳌山上经过的那个盆景园!真是令人心旷神怡!更何况遇到一个艳阳天,朝东看是Western Breach的壮丽景观,而神秘的乞力马扎罗山峰从早上就一直在右侧陪伴我们。图里扎告诉我,乞力马扎罗是非洲的骄傲,也是一座神山,是一个将军(General)的化身。是啊,高山孕育冰雪,冰雪灌溉大地,大地养育人类,中外的高山在人们的眼里都是神山!
翻过几个山口我们看到了一大片平地,希拉营地到了。营地左侧是山谷和山谷内一望无际的云海,右侧就是那乞力马扎罗的雪山主峰。蓝天之下,白云在主峰上悠游徘徊,无数的黑色非洲鹰绕着雪峰盘旋,这些鹰们就是落营地的帐篷周围也毫不认生,甚至走到你的足下觅食;而在平地之上,驴友们五彩缤纷的帐篷如花开放。天高云淡、壮阔如画,每一个人都手忙脚乱赶紧拍摄,我拍完营地标志,拍完云海,拍完山峰,拍完四处盘旋飞翔的非洲鹰,但总还觉得遗漏了什么?想起来了,我掏出随身携带那本《乞力马扎罗的雪》,放在了一块灌木丛中的岩石上,以乞力马扎罗雪峰和盘旋的雄鹰为背景,拍下了雪山和这本本就属于它的纸质书!时间空暇,图里扎又带我走到了营地旁的一座小山上,从小山上望去,雪峰的景色更加开阔。想不到的是,这非洲的山上面也有人用石头堆满了和藏区一样的“玛尼堆”?更想不到的是,已经有了一伙从美国华盛顿来的大学生先到这里,他们一看到我,就跑了过来以山峰为背景合影,然后不由分说地就把我举了起来。美国人相信实力,上午在路上我超过了他们。

太阳西沉,天气变冷,风也越吹越大,吹得人都快要站不稳,图里扎说今晚的温度会降到零下五度,风会到12级。我们赶紧下山,下山路上图里扎不好意思地告诉我,昨晚我没有用专有厕所?那厕所、还有马桶和马桶用的水都是有一人专门背上山来的,我若不用,他们就不好给那人算工钱;该轮到我不好意思了,我不能影响别人的生计,忙问厕所在哪儿?图里扎一指餐厅帐篷旁的一间绿色小帐篷,我心里咯噔:“总共四间帐篷我一人就占三间?”。回到营地风更大了,我马上躲进餐厅帐篷,那帐篷的四周已被奥美等人压满了石头。躲进帐篷的我迎来了山上的第二顿晚餐,吸取教训,我把爆米花全部给了图里扎等向导们,自己则吃后面的面汤、香肠等。吃完后那风已大得把帐篷吹得东倒西歪,我急步钻进黄色帐篷、赶紧睡。那知,最艰难的事情来了,西餐几乎每顿都有汤水,牛奶、蜂蜜、面汤等,不喝不行,喝了晚上必起夜。那是怎样一个难受?醒来后必须从温暖的睡袋里钻到冰冷的外面,如果你想安全不感冒,你必须戴上帽子、头灯和眼镜,然后再从袜子到冲锋裤到防风衣全部得穿戴整齐,拉链拉好,完全清醒再快速地钻出帐篷冲入风中,迅速地找到位置解决,然后再回到帐篷里,一件一件地脱,一件一件地放好,以备再用;再钻入睡袋里拉紧拉链睡。那晚狂风大作,温度已到-5,我冲出帐篷连厕所帐篷在哪个方向都不知道,风早已把那间绿色帐篷吹矮了一半,终于找到了,拉链已被风扭曲得根本拉不动,我在狂风中站立不稳地与风抗争,腰扭得当时就疼,好久以后终于败下阵来,再跑向公用厕所。事后想起来都心有余悸。
第四天,图里扎早上见到我就说,这天是到目前为止最艰难的一天,我们要穿过4642米海拔的拉瓦高地(Lava Tower Hut)有些登山者会有明显高反,呼吸困难、过敏或者头疼,中午在高地路餐后下行658米,再到海拔3984米的巴兰考营地扎营。我轻轻地对他说:“咱走”就出发了。

一路上是广阔无垠的半荒漠景观,大小石块接连不断形似戈壁。路上的图里扎和我几乎都沉默不语,在这种单调无趣的路上走,多是选择沉默,然后各动各的心思。

我知道登乞力马扎罗一般有三条线路可供选择,一是马兰古线,也就是常说的“可口可乐线”,这条线比较容易走;二是玛查姆线,也就是“威士忌线”,这条线相对困难;三是莱莫绍/希拉线,这是近些年才兴起的。我之所以选择威士忌线是因为一眼看到了宣传册上的标题:“烈酒配英雄—乞力马扎罗威士忌线登顶行程”一下就热血奔涌。对于眼前这种半荒漠景观我不觉得难,还不由想起了以前走过的从青海到甘肃那段戈壁。路上的天气明显地比前两天冷了,我和图里扎都戴上了登山绒帽和手套,把登山服的拉链也拉得严严地,低着头、不停地走。两三个小时后,开阔的石漠前面出现了巨石遮挡住我们的视线;巨石越来越近,图里扎告诉我那就是拉瓦高地。拉瓦高地是一大块巨大山形的红褐色岩石,在整个平地里突兀而出,十分险峻雄伟,很多攀登者都会在这儿路过或者扎营休息;仔细一看,几乎每块平石头上都有背包客,每个岩石凹处都有黑人兄弟。登上拉瓦高地的图里扎忙着给我在营地梯形标志前拍照、和我合影,我的相机一份,他的相机(手机)也必须再拍一份,他每天都会把我登山的照片传给阿鲁沙的老板,再传给国内的亿帆公司。一过拉瓦高地,我们的脚下几乎就是开阔的大下坡,走得顺畅、话也就多了起来,图里扎告诉我他家里有五兄弟,他的老二,前三位兄弟都结了婚,他念过书,从School毕业,父亲是一位“智者”;还告诉我他们的小家一月最少需要四千坦桑尼亚先令,相当于人民币十二三元?说得兴起,他还唱起歌来,走起路来两手也摆开,带着舞蹈动作地颠,身体正颠得高兴,脚却稍扭了一下,我一看他鞋带都跳开了,走过去弯下腰帮他系好,他感激得黑色的脸膛泛着红光,对我竖起大拇指:“You are a good man!”“We love you all!”然后跑到前面去载歌载舞;我也乐得漂浮起来,足下一滑,摔了一个四脚朝天,小腿生疼。图里扎急忙跑过来给我揉脚,揉着揉着竟手到大腿,我急忙制止:“I don’t need massage !”。此行,我的目标是登上顶峰,与“7+2”握手,再也不敢轻浮了。放眼前路,壮观的Western Breach和the great Barranco Wall就在左前方,它们似一道绝壁在平坦无艮的石漠上高高矗立,山路上的石块大者如斗如箩,但多是遍地碎石,有的已成沙石泥土;而在山路两旁,一些从未见过的热带植物却从石头堆里生长了出来,它们像仙人掌似棕榈树?但又不太像,有半人高,有一人高,还有两三人高的,放眼看去真是一个颇具非洲特色的石漠花园,给这片半荒漠地带增添不少亮色,我们的相机又开始忙碌了。走过这一段,就到了巴兰考营地(Barranco Camp),原来它就在the great Barranco Wall的下边。地势开阔的营地下面却是断崖,断崖下云海翻动、晚霞浸染,红红的日头正在下沉,美得慑人心魄。而半夜的景致更是让人难忘,虽是零下4度左右的寒冷,但天气清朗、月亮高悬且星光灿烂;月亮与繁星布满天际,竟一时让我弄不清是城市的霓虹还是天上的星河?

第五日,睁眼一看,难得这么好的天,白云里透着瓦蓝的天!我们开始攀爬峡谷墙,那是一个岩石崎岖的山脊,虽有些难爬,但照起相来却非常出效果。坡度陡峭、岩石险峻、山路曲折逶迤,山上所有登山者都上下重叠、忽远忽近,彩色的登山服从山顶到山脚似一条移动的彩带,头顶物件的黑人兄弟如山间的朵朵蘑菇,身背登山包的攀登者如个个蜘蛛侠。

寻常的攀爬已经不过瘾,我把相机丢给图里扎、然后七拐八拐超过众人,站在了一个小垭口的顶端,大家纷纷合影、照出自己的英姿。到达顶部,我们才发现虽然攀爬的阻碍多多,让人恐惧,但其实并没有想象的那么难!四下眺望,海姆冰川(the Heim Glacier)之下,乞力马扎罗真正的壮丽景观就在眼前!脚下却是有些小起伏、似一马平川的非洲半荒漠地带,大小石块铺陈凸立,植物越来越少,路上多是比秦岭太白山石海还小的石块,偶尔的巨石也多呈圆形,一看就的经过千万年的风吹日晒,雨淋风蚀,岁月的痕迹明显。

行走在这样的地带很容易怀古,很容易想起些深高莫测的问题。图里扎就这样问到:“你为什么要来非洲登山?”,我不能像伟大的乔治.马洛里那样回答:“因为山在哪里”,那太哲学、也太敷衍了,我只能回答因为我喜欢非洲,喜欢这座“非洲的屋脊”,他欢天喜地地往前走了,我却不由认真地问起了自己:“我为什么要喜欢登山”?因为我们的祖先都是从山里走出来的,因为山给我们生命的源泉,混沌时走出清醒,痛苦时走得解脱,喜悦时给你气象万千,平静如水的日子可以走出超越的感觉,暴戾狂乱时能够走去戾气与原罪,烦躁时让你平复,颓废时给你力量,年少轻狂时让你知道山外有山,沉默如山时给你精彩无限,漫漫长路、苦的是心智增的是斗志,登山几乎能给你一切,让你在未知的索求之中走向新奇的未来,让你青春不逝、激情不死!!图里扎又返回问我了,他把我的省略号换成了双感叹号,他问我:“Do you like us?”看到他认真的样子,我肯定地点头:“like!”就这一个单词让他露出了非常开心的笑容。除了如“I want a lot of salt.”等简单句式外,很多时候俄语老师教出来的四川学生、英语不行的我和他们交流就是蹦单词:“Sleep”“Drink”“no”“good”,(和我现在2岁多的外孙女水平差不多LOL)也少不了替代式的交流,“PLA”(中国人民解放军)听不懂就换成“Chinese Army”,“Fountain”(喷泉)不能理解我就说“Spring water”再不明白就说“moving water”加以比划,直到明白为止。那天和图里扎聊得高兴,聊得高兴的我们都不看路,在过一段石滩险路时他先摔了一跤,接着我连摔两跤,第二跤是在一个狭窄的石窝路口,脚下一滑,身体整个往左猛倾,眼看就要失掉平衡往左倒下,还好,我右脚及时地插过去往左狠踹,把身体稳住正了回来,不然,左边就是悬崖!但那一跤摔得真不轻,缓了好久,在图里扎的帮助下才站立了起来,他嘴里还不停地对我说着“江搏”“江搏”(加油,你好!),图里扎用他带的外用药给我敷上,疼且清凉。眼看营地就要到了,说不受伤还是受伤了。
到了卡兰咖营地大门,我还是忍着疼先到门口去例行登记,只见登记册上和往日一样,美国人最多,欧洲人其次,平日多见的日韩人士没有,“China”就我一个。已是高山荒漠带的营地上云雾缭绕,冷气袭人,黑色的鹰在四处悄无声息地飞旋,帐篷里的咳嗽声此起彼伏,一位女士被两位她的同伴搀扶着,几位年青人在忙着扯出他们的旗帜拍照,嗯,20来岁能出来这一趟真好!一定能给他们的一生刻上深深的年轮。图里扎让受伤的我赶紧进帐篷保持体力(温),他和奥美则进进出出地忙碌起来,送吃的喝的,还提早量起了体温,通常是每天睡前量体温、计脉搏、测血压、还有一盆热乎乎的洗脚水。应该说国内的亿帆公司和坦桑图里扎们提供的服务是很专业也很贴心的,他们每天都会用当地网络交流情况。
躲在帐篷里的我一看时间才下午一点钟,每天都这么多的闲时间,闲得一个人的我都不知道如何处理,只好又拿起那本海明威的小说集看了起来。原来我不是太喜欢这位作家,但看着看着却觉得在他生硬的外表下遮藏着一颗温暖柔情细腻的心。冷得哆索的我三次放下书,三次升级换衣服,每一次都换了还觉得冷,可不能再伤病缠身!除了看书,就是想吃的,想回国后吃的,这次的饮食我是太不习惯了,可能是油的原因,一闻到香肠、炸鸡蛋的味就想吐,今天在路上就吐了一次,忍不住地吐。我已经半绝食一天了。那天晚上厨师做的汤却好喝,但不敢多喝呵。晚上还是出了一次帐篷,那天上仍是星光满天,都可以不戴头灯。
第六日,今天将到达巴拉夫营地,冲顶就在那里出发。也就是说,按照日程的安排下午到达后再休息半天,凌晨时就将在巴拉夫开始冲击这眼前的“非洲之颠”!我在心里不停地告诫自己,一定要平安!
那天,我们早上六点起床,一路上美轮美奂的云海都是不可多得的壮丽景观;走得顺畅,十点半我们就到了巴拉夫。“巴拉夫”在斯瓦希里语中的意思是“冰”,地处寒带的它已经停止供水。寒冷、荒凉、大风无处不在,山石横陈、地域狭小,迫使我们的帐篷只能搭在狭窄多石的山脊上,四个帐篷之间都是大小不一的巨石。躲在帐篷里吃了中餐以后,我开始清理检查所有装备,登顶保暖的衣服、登山杖、头灯电池、手机相机充电、保湿杯内的热水等等,甚至还有两块巧克力,然后准备好好睡一觉恢复体力,凌晨开始攀登最后的1214米垂直高度,拿下乞力马扎罗雪山的最高点乌呼鲁峰!但我刚打开睡袋,图里扎就钻进我的帐篷,他说今天天气好,山顶能看到冰川,还有梦一般的白云和夕阳西照,而明天早上有可能山顶被云雾笼罩,什么也看不见。也就是说我们最好马上开始登顶。这太突然了,我心里是一万个不情愿,上午的徒步虽不算累,但是连续攀登心里也不是太有底,更何况要今天登顶昨天就可以到巴拉夫宿营啊,这几天的时间都很充裕?但图里扎和后来钻进帐篷的奥美都说明天可能有雾、甚至小雨?一看他们已经全副武装,我犹豫着,中午习惯犯困的我实在不想起身,但是,明天真的有雾怎么办?看不清山顶岂不是有愧整个行程?他们又说,像我的体力傍晚就能登顶再回到营地?一万个不乐意的我勉强起身了,起身之前我态度坚决地让他们离开帐篷,我要换好衣服。本命年的我扎上了红腰带、再穿上红短裤和红袜子,心里给自己加油打气,然后才走出帐篷,和他们一起从海拔4681米的巴拉夫营地开始登顶。
我们向上攀登,陡石、缓坡不停地攀登,似乎也不是特别难。拔高到海拔5000米左右时,还遇到了在玛查姆营地和我合影的那位荷兰小伙,他已经登顶下山了,他就是昨晚到巴拉夫营地宿营、今早开始冲顶的。我们继续攀登,5000米以上似乎要难一些了,越往上我越大口喘气,有时也会停一下喘息一会儿,不知何时天上又下起了冰雹,黄豆粒大小地打在身上。倒也不疼,我们继续往上走,也越来越觉得难走,肺部憋得倒不过气来,脚步止不住地越迈越小,头也不想抬起来,两手的登山杖举起落下,落下就不想兴起。终于,身旁的奥美说斯特拉峰(Stella Point)快到了,我抬起了头,果然,前方不到100米处就立着斯特拉峰的梯形标志,它海拔5752米,是乞力马扎罗山的第二高峰,登上它就可以拿到登山的“绿色证书”!我奋力向前,终于走到了那褐色的梯形标志前,匆忙拍完照后,我想稍休息一下再出发,冲顶最高峰乌呼鲁峰(Uhuru Peak),但夕阳斜照,天色已不等人,没有喘息,我们连续攀登。我的脸色开始发白,嘴里的大口喘气已变成锐利的尖叫,不,不是嘴里发出的尖叫,而是由肺部产生的气体冲出口腔而产生的尖叫。我想喘息一下,哪怕停留一分钟,让肺部稍调整一下,但只要我停下来,哪怕是一秒钟,图里扎和奥美就会从两边靠拢我,想左右搀扶我;我坚决拒绝,我是来登山的,嘴里虽说不出、但心里也一再对自己对他们说:“get to the top”,我知道斯特拉峰距乌呼鲁峰的垂直距离也就只有143米,我一定要跨过去,跨过这个距离!两边巨大的冰川出现了,一座一座地出现了,如高楼大厦,如航母巨舰,如巨墙万仞,晶莹剔透蔚为壮观!血色夕阳出现了,夕阳冰川,白云蓝天,在我眼前闪耀着神圣的玉一般的光泽!我抢着拍照,也抢着赶路,但我的呼吸已出现严重的问题,从胸腔处发出一阵阵恐怖的叫声,我多想停下来喘一口气,但只要一停下来两位黑兄弟就会来左右挟持,我只能向前,但肺部发出的呐喊已经尖锐得如金属相划!“Reach the top!”我向他们尖叫出不成调的声音,终于,我看见了前面山顶上的梯形标志物,我们赶在了夕阳落山前到达了乌呼鲁峰!我们拍下了刻有海拨5895米字样的山顶梯形标志物,我们抢下了美得惊人的镜头:如血残阳在冰川上的最后一缕阳光!


夕阳转瞬即逝,我们开始了下山。我拖动脚步慢慢地迈着步子,我知道只要一缓过气来我就能正常下山,如登四姑娘山一样。但下山没走一会儿,两位向导却不由分说,一人一边挟持着我的手臂飞一般地向山下跑去,我抗议,我想反抗但已无力反抗,胸部发出越来越难受的吼叫,头脑几乎一片空白,此时我才明白他们体力的强大,黑暗之中,也多亏了他们超强的体力和超强的救援能力才能在陡峭难行、巨石横阻的山路上飞奔往下,不管我如何嚎叫挣扎抗议也不停步。他们以往也是这样救援的。我的意识几乎丧失,我的身体无能为力,好一会儿后,他们才松开了我。他们呼叫同伴接应,一个半小时后接应的同伴到了,他们俩也是强弩之末、立马摊软在地。接应的人员帮我们拿下所有物品,但脚下的路依然得走,好像前面的山路总也走不完。终于,我们回到了巴拉夫营地。那晚,进帐篷之前的我思维停滞、目光游离、脚步沉重,在去厕所时在岩石上硬生生地摔了一跤,直挺挺地往后摔在一块巨石上,背部和巨石相撞发出沉闷的一声;不停使唤的脚也拧了一下,吓得图里扎们脸色大变,赶忙给我端洗漱水、拿吃的喝的,已打开睡袋的我坚决拒绝,拒绝得毫无礼貌:“get out here!”。我要睡觉,我只想睡觉!连登顶乌呼鲁峰、能够拿到“金色证书”的喜悦都被睡意驱逐得一干二净。
攀登乞力马扎罗雪山结束了,结束得简单粗暴!我自豪,我提前一天完成了冲顶!我懊恼,我可以胜利得更从容一些!
25日一早,听到我一有动静,图里扎们六人都围了过来,急忙问我“Are you all right?”“How are you?”我只笑笑说:“没事!”,图里扎和奥美他俩说昨晚夜幕降临山顶起了大风,如不尽快下山我们可能在零下25度的山上失温!?事后我想,如果我前些天没有表现得那么强大,如果还有其它队员同行,如果行程安排得更加合理,如果他们的天气预报错了?我将会更从容地登顶,更加幸福地撤退下山,更加享受此次攀登,胜利的感觉会更加舒畅!但是,谁又知道呢?就连乔治.马洛里最后究竟上没上珠峰顶都难以猜测!难以猜测,也许也是登山的魅力与乐趣。
我和图里扎从巴拉夫营地往下走了。一望无边的非洲高山荒漠带倾泻而下,大小不一的石块褐中带黑,我走在下山的路上回头凝望,那愈来愈远的山峰似乎云雾渐开透着蓝天,但山顶的云雾一直没有化开,图里扎说一定是云雾笼罩、什么也看不见?!我放弃思考这个问题,我转过身去跪下身来膜拜山峰,许愿我所有的祈求!乞力马扎罗,这座我没有看见雪的山峰,这座留下无数谜底、不知何时再见的山峰。
山峰越来越远直至消失,我们到了马维卡营地,这本是25日这天晚上我们要扎营住宿的地方,现在已经成为我们路过的照片。提早一天下山的我,在那天下午就又穿过热带雨林来到了马维卡大门。在那儿,我按照“出团确认书”的要求,给图里扎们支付了小费,我把我回程不用的物品,波司登羽绒衣、速干裤、带红星的帽子、充电宝等六件物品全部分给了这些天与我同甘共苦的六位兄弟,这些物品有的是新的,有的陪伴我登上过多座高山。然后与他们合影留念、登记文字图片信息,领取我的登山“金色证书”。再见了兄弟们,再见了,我一个人去非洲的徒步旅程。
当晚,我回到了阿鲁沙市的Mount Meru Hotel,彻底地洗了一个澡,然后把自己搬到了床上。躺在雪白的床单上,我独自睃视着我的身体,它的两条腿上都伤痕无数,有的还没有结疤,身体也多处疼痛。我向它们行着注目礼,眼里的潮湿还未泛起,敲门声忽就响了起来。原来这家酒店还有一位“厨艺总监”是中国人高先生,四十来岁的高先生已在这儿独自待了一年多,听说有一位登山者住在他们酒店,他就找来了。他请我去大堂餐厅喝饮料,作为回报,我把我此行没有用上的药品,泰诺、板蓝根、藿香正气胶囊、复方木香小檗碱片等都给了他,他喜出望外,说在外生活就缺药品。那晚,俩位陌生人聊得特别开心,他说是他西安人,先湖南再浙江等地做生意,他倾诉了他在国内发财、上当受骗的经历,我说我这次登山的过往。临别时,他听说闲来没事的我明天要进三公里以外的阿鲁沙市,他马上手绘一张步行图给我,并问到:“你为什么喜欢登山呢?”
26日吃完早餐后,我循着手绘图走进了阿鲁沙市,那座略显陈旧的城市里却也是井井有条,该做生意的做生意,该进教堂的进教堂,该逛商店的逛商店,该挤公交车的挤公交车,还有一座博物馆。我在博物馆的街角处向一位黑人大嫂买了一串香蕉。
6月27日,接我的阿里把我送到了机场,当回程的飞机腾空而起的那一刻,那个问题又冒了出来:“你为什么要登山”,在空中我想到的是:“登山用脚步走出了自己的高度!”
2019年11月19日星期二草于悉尼Blacktown Charlotte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