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了一只脚的男人和他的三只狗

刚搬到苏州的时候就注意到附近的街边有一个流浪汉，中年男性，左腿截肢。从早到晚都坐在一家药店的门口低头玩手机。

那是苏州老城区的市中心，200米之外就是爱马仕和蒂芙尼的店铺。

看了太多“乞丐下班后换身衣服吃喝购物”“全村做职业乞丐，还乡后盖楼房”之类的社会新闻，我只当他和这些人没什么分别。

有天发现他身旁多了一只小黄狗，再路过时就会多看两眼。狗一天天长大，不乱叫也不乱跑，始终安安静静蜷在他身边。 虽然每天要陪他流落街头，但那只黄狗吃的是狗粮，用的是质量很好的牵引绳，冬天有皮卡丘图案的衣服穿，睡觉时还有被子盖。

一年后，黄狗的体型已经比我的狗Snoopy还要大。他的身边又多了一只小奶狗，胖乎乎，毛茸茸，白底黄花，躺在地上扭着，把肚皮翻出来让他挠。我和Snoopy上去打招呼，男人摸着Snoopy，不问我为什么他少了一只眼睛，直接说：他是流浪狗吧？他们两个也是。

大黄狗摆出防御的姿势，不停地对Snoopy叫着，应该是要保护小花狗吧。

有天上班路上经过他们，发现男人躺在地上睡觉，大黄被他搂在怀里，小花稳稳地睡在他背上。

我拍下这一幕发在朋友圈，有朋友说：我要去看他们！有朋友转过来50块钱：你帮我带给狗狗。

朋友来苏州玩时真的去找了他们，男人告诉她：大黄狗叫旺财，小花狗叫花太郎，旺财早上和别的狗打架还打输了。

这样的场景我又看到过好几次，他们三个有时候睡在斜斜的晨光里，有时候睡在多云的阴郁里，不管什么天气，人和狗都睡得很沉。

有天，他的身边又多了一只小奶狗，依然胖乎乎，毛茸茸，这次是黑衣白鞋。深秋的街头寒意渐浓，他会拉开上衣拉链，把狗狗裹进怀里，只留一个黑色的小脑袋在外面，旁若无人地亲上好几口。

我和Snoopy去和小狗打了招呼，他说小狗叫黑豆，被人遗弃了。

我给黑豆拍了照发给上海的朋友，让她知道她的钱没有给错人。

有天路过发现他不在，三只狗被拴在一起，守着他们的物品：水、狗粮、垫子、毯子、背包，一本《水浒传》，几枚硬币。旺财的戒备心依然很强，汪汪叫着，不让Snoopy靠近黑豆和花太郎。

我开始有意地选择走他们所在的那条路上下班，若是他在埋头看《水浒传》，就直接走过；若是他在打游戏，就和他们挨个打招呼；若是旺财和花太郎在不远处的草地上玩耍，就让Snoopy和黑豆玩一会儿。他会放下手里的游戏，揉揉两只狗的脑袋，说：旺财和花太郎也喜欢这么玩。

清晨赶飞机路过那个药店，发现他们真的就睡在街边。男朋友问：下雨天怎么办？我不知道。

如果这是一篇鸡汤文，我会说他虽然失去了一只脚，但他有一颗善良的心，他温暖了三个生命，也得到了别人的温暖，也许最后还会呼吁大家捐款。

如果这是一篇反映社会现实的非虚构文章，我会把他当做一个采访对象，了解他的过往，用我能得到的信息去拼凑出一个小人物身上背负的大时代缩影。

但这都不是我要写的。

我还会经常路过他们，还会让Snoopy去和黑豆玩，并偶尔和他聊上几句，但我不会去问：“你是哪里人？你的脚是怎么没的？你还有家吗？雨雪天你睡在哪里？”

我不敢问，我害怕听到答案，我不知道得到了答案之后我还能做什么。

和他一样，我能保护和温暖的，也只有自己手里牵着的流浪狗而已。而这，才是生活的真相和常态。

后记：2019年12月15号那天路过，得知花太郎和黑豆都不幸得了细小，挺过来的黑豆大了一圈，但是花太郎走了……再也看不到上图里面的画面了。

后记：2020年4月3号路过，发现又多了一只狗，他说是自己跑来就不走的，小狗很干净，可能是刚刚走丢不久。这只狗也是白底黄花，和花太郎有点像。曾经他有一黄一黑一花三只流浪狗，现在他又有了一黄一黑一花三只流浪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