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
我的外婆出生于1932年夏天,逝世于2019年夏天。
外婆60岁那年我出生了。从我有记忆以来,外婆就是不折不扣的老人了,印象里她总是精神矍铄、步伐矫健地穿梭于老屋间,好像一刻也不停歇。
外婆有六兄弟姊妹,排行老大。外婆是外公的续弦。我妈妈在外公这边排行第三,前面还有一个姐姐一个哥哥,但都是前任生的。外婆实际没有生育。我妈妈是她的外甥女,是她妹妹的女儿之一,在年幼时被过继给外婆。
在我幼年的时候,我一直在外婆身边长大,由于其他同辈人比我大很多,最小的年龄差距也是10岁,我小时候是没有同伴的,只有外婆哄我,还有其他兄弟姐妹会在放学后偶尔逗弄一下我。后来我上学之后就是暑假到外婆家玩,那时候其他兄弟姐妹都长大出去谋生,我的童年其实是有点孤独的。但是外婆格外关照我、关心我,我又得到了比别人多一些的爱。物质匮乏的年代,外婆总是努力把好吃的留给我,有什么新鲜玩意儿也都留给我。每年夏天,外婆一定要做几个“大菜”给我吃,问我喜欢吃什么鱼,我懒得一一去想到底哪种鱼好吃,只说喜欢吃没刺的鱼,外婆于是叫外公走去几公里外的镇上买黑鱼回来做给我吃。外婆平常收到什么点心饼干也都留给我、等我去外婆家的时候吃。葡萄干、橘子、牛奶、饼干,只要有、只要能留,外婆就留给我。后来物质不那么匮乏了,葡萄干等等到处可以买到,外婆还是那样小心翼翼地扎好口保持干燥留给我。我心里酸酸的。时代在变化,我也在长大,我不再那么在意那些零食点心,外婆还像当年一样以为我是什么都馋的小丫头。
外婆会很多东西。70岁左右,她不仅做饭,还下地插棉花、种菜、养鸡、养鸭、喂猪、做针线。每到傍晚,外婆会一边撒稻谷,一边呼唤在外觅食的鸡,然后把今天还剩多少鸡点一遍。最多的时候养了五十多只鸡,然后慢慢地被黄鼠狼、刺猬之类的吃掉一些。外婆有一个小篮子,里面装满了针线所需的全部物什。外婆的眼睛很早就穿不进针线了,我在的时候她就会让我帮忙穿针。因为我小的时候外婆年纪就比较大了,所以我只见过她纳鞋底和一些简单的针线活。
外婆会做花卷、油条、还有几种本地特有的面点。外婆做的辣椒炒肉一点也不辣,她坐在小凳子上,把青椒红椒的柄一个个拿在手里,用刀把辣椒的肉削成一条条的掉到菜篮子里,把辣椒心丢掉,再把辣椒用水洗几遍。还会在夏天做一大锅凉粉,那时候没有互联网但是她知道该用什么面粉、该用多少的比例去调制凉粉。在傍晚的时候捞出一晚切成块,装在碗里放在小方桌上凉拌着吃。外婆早早地安排我洗完了澡,让我坐在桌边,帮我扇扇子赶跑蚊子。夏天的时候我们还会把竹床搬到稻场乘凉,满天的星星,外婆还是给我扇扇子,等我睡着了就把我抱进屋。有次乘凉之前,稻场上有只刺猬横穿过去,外婆很快地找到了甲煤的钳子夹住了刺猬。这就是夏天。
暑假快结束的时候,就该种白菜和蒜了。外婆家后面有一块不大不小的菜园,被分割成很多块,种上不同的菜。夏天吃的最多的就是豇豆,可以吃很长时间,一直吃到秋天。到了夏末的时候就要种白菜了。外婆说秋天没有夏天这么多蔬菜,但是还要收割,食物消耗大,所以种上很多白菜到了秋收的时候吃。白菜也分很多种,有50天的、70天的、90天的。天数代表了这种白菜多少天可以成熟,不同天数的分别种上一点,以便持续有白菜可以吃。
离家稍远一点,外婆还有另一片大一点的地,种了很多黄豆,到夏天的成熟季节,舅妈(实际应该是姨妈)把成熟的黄豆挑回来,放在院子里晒几天,再用工具把黄豆从晒干的豆荚里打出来,大人们把黄豆扫到一起,还有很多蹦到犄角旮旯的黄豆外婆就安排我去把它们捡到一起,夏天的傍午,太阳还是很晒,我在阳光下捡豆子,一点也不觉得苦。都收拾好之后外婆会夸我乖。
晒黄豆是每年都有的,有一年我记得好像还有晒芝麻,大人们把芝麻堆成一堆,围坐在芝麻边,我也围坐在芝麻边,不知怎么,看到一只巨大的肉鼓鼓的芝麻虫,小拇指大小,头上还有像眼睛的两个花纹,印象深刻,至今难忘。
外婆实实在在是个能干的人。但是遗憾的是,外婆没上过学,不识字,连自己的名字也不太认识。有次外婆叫我去看堂厅的钟几点了,我看完告诉外婆四点一刻了,外婆嘀咕“咦,这么晚了”,外公听到了,笑问外婆你道一刻是什么时间,我这才知道,外婆其实也并不理解我说的“一刻”是什么时候了。
外婆是个能干的人,家里大小事她打理得井井有条,家里确实是她拿主意,但是外婆不让我这样说。在她这样叮嘱我之前,有个人就这样问我,我如实说了,外婆责怪我不该说是她当家,我为此很委屈。和外婆闹了个别扭,偷偷躲到楼上哭。
虽然外婆非常能干,但也免不了因为时代局限有些迷信。外婆供奉的是道教的神明,也时时找瞎子算命,她为我妈妈求了多次破解衰运之法,后来发现没什么用,她也只能向命运低头。她感叹我妈妈时运不济,叮嘱我千万别找同一属相的人结婚,认为这样彼此冲撞,我点头。
后来我逐渐离家求学,假期也很少长久地待在外婆家,只在重要节日时去看望外婆。外公过世那年,我还在上学,我去看望外公,眼泪簌簌地掉,外婆让我不要掉眼泪,我没办法忍住。此后外婆便也跟随家人离开老家,到了武汉生活。
后来每年过年去看望外婆,外婆都在感慨她马上就要去了。外婆告诉我,她的兄弟姐妹们都已过世,非常孤独,觉得自己活得太长了。人老了,全身上下这里不舒服、那里也不舒服。我爸爸有次告诉我,外婆要走去湖泊自尽,后来被劝回来了。又有次去看医生,外婆无论如何都让舅舅把落气纸带上,以便她一落气就有纸烧。去年过年,外婆吵着闹着一定要我立马去见她,说她过不了当晚。对死亡的恐惧让外婆不再理性、干练。她变成了一个让晚辈们头疼的小老太太。
去年过年我和男朋友的感情总算稳定些了,我带着男朋友见了外婆,外婆感到安慰。谁知道后来我生了场重病,和男朋友的感情也风雨飘摇,整个人陷入悲伤之中。后来我回家养病,外婆老了,腿脚不便,没有来看我,只差表姐来看看我的情况。我因为自己一片凄苦,也不想外婆看到我这副模样,我想我肯定会簌簌地掉眼泪,所以也就没有去见外婆。后来又回了武汉上班,家里亲戚说外婆要去了,水米不进,弥留了几天。我心里满是凄苦,也没有回老家看望弥留之际的外婆,后来外婆咽了气。那天我刚搬到孝感,面对新的同事关系。
后来我做了个梦,梦到外婆还没有过世,我惊奇地想,外婆不是过世了吗,难道外婆过世是我做的梦?一时分不清到底什么是现实什么是梦境。后来我看微博,刷到金庸逝世一周年的时候,也总有种不真实感:他们真的过世了吗?好像害怕了太多次死亡,死亡真的到来的时候,反而觉得一切如梦幻泡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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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因疫情被困在家里,无聊开始折腾面粉。每当这时候我就想起外婆,我的外婆什么都会,包子馒头油条凉粉,什么都不在话下。还好她去年过世了不用面对武汉的人间惨剧,要不然她得多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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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在微博上读到一个老马猴子的故事,让我想起我的外婆也给我讲过一个类似的故事。和这个故事的区别在于,那个故事叫“野人嘎嘎(就是方言里外婆的意思)”。里面的小孩也没强调性别。然后没有提到胡萝卜,只说了野人嘎嘎把小孩手指头咬得嘎嘣脆。然后结局也没有猎人,是活下来的小孩偷偷烧了一壶水,把野人嘎嘎烫死了,嘴里念着“烫死你个野人嘎嘎”。
故事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心理阴影,但也让我认识到,我的外婆果然是不一样的,连讲的故事也比一般人讲的故事精彩--又恐怖又嫌疑还有冒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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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又梦到外婆,梦里她还活着,弥留之际差人送她到我身边只想见见我。我难过了一会儿突然就这样回想起我的外婆已经过世了,这只是梦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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