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敬梓
先贤祠落成的秋夜,你在雨花山麓 像往常的筵席,又从微醺喝到了大醉 醉了说胡话,呕吐,我们谁都习惯了 将你收拾回家,典卖房屋田产的账目 和你的诗文分开放,黄纸各卷一叠 你脸通红,照得边上的油灯黄丹丹的 你沉沉睡了,像个长山羊胡子的婴儿 你又过了快活的一天,筵席上谈论诗文 把在场朋友的诗依次评说,赞赏好的 讥嘲差的,妙语连珠,你的一个朋友 告诉我,只有你有才能带着大家 开心地聊这些,你的褒贬都是良药 而且不苦,因为你就是这样善的人 我像往常的筵席,只管吃 不附和你们的狂欢,甚至不喝酒 但我也知道,你比你这些朋友强 没有一点自私和势利 从小就是,与生俱来 免去了掩饰或洗净它们的艰辛 因而你也太容易高估了别人 以为因你欢乐的人愿分担你的痛苦 可筵席上的人往往连醉也不肯分 这是我弥留之际,你才懂得的道理 我劝过你,如劝你戒酒一样 如我警醒节省地度过一辈子 积攒的最终不如你浪费的富足 我也举起酒杯,当你的筵席再办不起来 我见你老得这么快,意欲加速老过我 可你昨夜还是个脸庞通红的婴儿 干杯,为了你削减生命赠予他们的人生 一碟花生米,一壶烧酒,堂屋的铜镜中 像往常的筵席,我安静地只管吃 说话的还是你:我有回去西湖 吃的烧鹅,那是最丰腴的一只 张士平给我带家乡的两尾鲈鱼 那竟是十年前了,现在怎样? 过得还好吗,不会比我还不济吧 我如今可帮不到他了……花生米 看着这碟想起在扬州吃的花生酥 糖糕,啊,甜品还是小时候的最甜 不知道酒的滋味时,也爱吃甜…… 嘻,吃过许多的山珍 倒记得没这些深,麻薯、糍粑…… 你仰起脑门,眼白上翻,掰着手指 说到吃,你回回都像刚吃过般兴奋 我听,伴随颅内花生米嚼碎的声音 兄长接济时顺带来信,问是不是还在南京 你颇有些讶异,这里竟也是在南京 你删存往年的诗文,写未竟的小说 弥留之际,我每夜进你书房换灯芯 不常见你写小说,灯芯多费在删存诗文 清晨,我们经常去秦淮河边转转 也会上雨花台,看看先贤祠 对它没什么情感,只是在它周围散步 我们不走的路上长满青苔 你开始无意说到想死 但轮不到我说什么 你就对着空气大笑,对刚出口的话矢口否认 敬梓,我真想活得比你长 你就不将面对没人听你说话的痛苦 你就不将恐惧那些关于挥霍的记忆 有一人在就能让你保持信任 是,你所有的赠予都值得。 胡了了 2019.10.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