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唐22】命运有轮回

提着无数人脑袋创业的李渊，终于走进了那座无比森严的皇城，靠近了那把日思夜想的龙椅。

一路上倒下的无数人，他们甘愿舍弃自己的脑袋，就是为了助我坐上这把椅子。而我甚至还可以扔出更多的人头，只要能坐上这把椅子。

现在，终于可以坐上去了啊。

拿到这把椅子之后，李渊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它让了出去。

当然，他是非常想亲自去坐的，想得屁股肉都打颤。但是，他不能让屁股跟龙椅有亲密接触。

因为在遥远的南方，有一个早就该死的人，偏偏还没有死。

隋炀帝还活着。

而李渊起兵所打的旗号，就是尊崇隋室，只是因为炀帝倒行逆施，所以他才要行周公之道，只反炀帝，不反隋朝。虽然这个理由十分之扯淡，周公是以德服人，可从来没有提兵攻打皇帝，但大家行走江湖，讲究的就是一个面子，不管藏在袖子里的手将刀把握得有多么紧，但面上的仁义礼智信，该讲还是要讲的。

在攻进长安七天之后，李渊宣布尊远在江都的炀帝为太上皇，将代王杨侑扶上了帝位——或者说只是暂借而已，这个位置已经属于李渊了，现在只是借给杨侑坐几天。

有借就是要有还的，归还的日期大家也都心照不宣：只要江都的炀帝一死，杨侑就得把椅子还给李渊，而且还得附加上一笔利息。

此时李渊已经进关，凭借关中天险，他已经立于不败之地，四周的敌人虽然还很多，但没有一个能威胁到他，称帝的各种阻碍已经不存在，唯一还能死死勒住他屁股的就只剩一个东西了：无影无形却又威力无穷的礼法。

在等待自己的前主人驾崩的日子里，李渊非常无聊，所以很有耐心的向自己的仇人发起了报复。

在他自太原起兵的日子里，长安城内的隋朝留守权贵们遵从传统文化的指引，将他的祖坟刨了，以便于断掉他的龙气。可惜这种理论并不是特别可靠，痛失祖坟的李渊并没有因此而失去上天的眷顾，反而不到半年就冲进了长安城，速度之快令人咋舌，看起来刨坟事件对他完全没有任何影响。

只不过，祖坟被挖这种事，哪怕没带来任何后果，对于当事人来说，也是不可原谅的。

再一个，他的第四子李智云，没能成功从老家出逃，被隋军抓到后获赠一刀，替父献身，虽然直接原因是大哥李建成跑路的时候不肯带他、而只带了同母弟弟李元吉，年幼的李智云只能坐在家里等死，但根本原因则是和大隋的正统之争，这一点李渊还是分得清的。

分不清也没办法，总不能向大儿子动手，给四儿子报仇。报仇的对象，还是得找大隋。

正好，这两个仇可以着落在同一个隋朝将领身上。

阴世师，忠心耿耿的大隋将军，臣节之刚硬绝非首鼠两端的屈突通可比，屈突通在关外跟李渊对峙的时候，就很明显没有出全力，当李渊拿下长安之后，更是弱弱的挣扎了一番，就此投降了事。但阴世师自始至终，就没有表现出丝毫的犹豫，完全是把李渊这个叛臣当成不共戴天的仇人来对待的。

李建成出逃之后，是他搜捕李氏族人，最终杀了李智云的。

也是他亲自下令，挖了李渊的祖坟。

这个人，从来没有给自己留下半分的后路，即使是在大隋败相已露、亡国在即的时刻，也仍然不改初衷。

这是一个真正的忠臣。但做忠臣不一定有好下场，尤其是当主人自身难保的时候。

进长安之后，李渊为了表示自己的大度和尊隋的表面立场，不得不给了隋室一些优待，不允许自己的军队去刨隋陵报仇。但他总是要给自己曝尸荒野的祖先们一个交待的，既然正主不能动，那这个下去赔礼道歉的重任，就只能交给阴世师了。

打破长安的第三天，李渊将阴世师斩首示众，略微缓和了一下自己祖坟被扒的怒火。

命运有的时候是混沌的，你做了一件无足轻重的事，从此把它抛诸脑后。但这件事也有可能会变成一个深埋的地雷，你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被命运翻出来，炸到天崩地裂。

李渊在长安城内送给阴世师的一刀，被命运做成了一个巨型地雷，几十年之后，险些让整个李唐帝国粉身碎骨。

李渊并不是一个宽容的人，斩杀阴世师，让他品味到了复仇的快感，以至于他决定将这份快感再延续一下，对过往的敌人一次性报仇雪恨。

马邑郡丞李靖，早先化妆成囚犯从太原逃跑、准备到江都向炀帝告密的那个人，只走到长安，就因为天下大乱，道路断绝，被困在了长安城中，长安一破，也一并落进了李渊的手里。

对于这个前朝忠臣，李渊给了他与阴世师同等的待遇，押赴刑场，朝脖子上来一刀。

不过跟阴世师不一样的是，李靖忠诚的成色并没有那么足，刽子手迅速改变了他的忠贞。在上了刑场之后，李靖大声求饶：“李公你要平定天下，怎么却用私怨杀壮士？”

这一声辩解的效果非常有限，他并没有获得李渊的谅解。

他获得了李世民的。

李世民是有野心的，有野心的人，特别喜欢搜罗人才，因为他所谋甚大，必须要把自己的人搞得多多的，才有可能实现自己的心中所想。

在李世民的苦苦求情之下，李渊放过了李靖，让他到李世民的幕府中当差。

几年之后，李渊会被当年的这个决定吓出一身冷汗：如果让李靖到了江都、或者留守长安的杨侑起用李靖的话，李渊或许将没有任何机会，而只能带着自己的雄心壮志，在关中被撵碎成一滩难辨形状的血肉，任历史嘲笑他不自量力的起兵之举。

李靖，就是这个时代的军神。

他在大隋的官场上被埋没，是李渊前半生最大的幸运。而李渊后半生最大的幸运，则是在此时留下了李靖的人头，让他进入自己的军中。正是这个决定，让现在仍然十分孱弱的李唐在短短几年之后就成为世间至强，横扫天下那些强大到不可一世的敌人。

或者说，命运选中了李渊，把这样一个不世出的奇才硬生生的从大隋的兜里扒出来，强行塞给李氏。

这个解释确实更靠谱一点，这个阶段的李渊，几乎是要什么就来什么，想什么就有什么。

他在长安城里等着炀帝驾崩，居然并没有等几天，这个天下名义上的主人，就真的驾鹤西归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