拔了四颗智齿的碎碎念记录

临床试验证明：猫有显著的止痛、镇静及安眠作用。

大学时候开始长智齿，一直没做处理，拖到现在有五六年了。

今年上半年，智齿发炎得越来越频繁，对生活的影响也越来越大。忙一点，累一点，通个宵熬个夜，遇到点不顺心的事，牙龈就立刻发炎。厉害的时候，两边一起肿起来，闭上嘴巴就能咬到牙龈，不止牙痛，头也痛，喉咙还痛到吞咽都困难。

但是拔智齿有一个非常考验人性的点——发炎的时候不能拔，消炎之后不想拔。

我磨蹭了好几年，终于在上半年的反复发炎中攒满了怒气值，去口腔医院预约了拔牙。

拍牙片

一共要拔四颗智齿。

牙医对着牙片给我讲，两颗上牙很好拔，长得还算齐整。但两颗下牙都是阻生智齿，牙根朝后，牙面顶着臼齿，牙龈外只露出了一个角，右下有一点点斜，左下完全横躺着。

他给的建议是，第一次先拔一颗上牙，让我熟悉一下拔牙的流程，第二次一起拔对侧的上下两个，第三次拔最后一颗下牙。

定下来，牙医坐下笑着说：“左还是右，你自己选吧。”

第一颗：左上

给口腔消了毒，然后打麻药。

我躺在牙科椅上，看针头伸进来。一直听说拔牙打麻药很痛，可能是传说太吓人，反而觉得比想象得要好。

麻药针扎到牙龈里，不是抽血输液那种刺痛，而是一种钝钝的痛，推药的时候有点胀。只是原本不知道，拔牙的麻药要从不同角度打那么多针，这让我挺意外的。

大概是看我一个人来，又是第一次拔牙，医生对我尤其温柔，每一步在做什么都会告诉我，语气像哄小孩子一样。

“现在先消毒，擦一擦就好了。”

“现在打麻药，这里会有一点感觉…嗯，现在也会有一点感觉…”

“现在开始拔了，我会用一点力，听到牙齿碎裂的声音不要害怕…”

“拔好了喔，非常顺利。”

听到最后一句的时候，我完全没反应过来，整个拔牙过程只有几分钟，也没有牙齿从牙龈上被拔下来的感觉，突然就被塞上止血棉球，告诉咬住，然后就懵懵地坐起来了。

在回家的路上，我总忍不住用手指去触碰嘴唇和下巴，麻药仍在生效， 手指碰上去没有回音。

我发现自己常常就像手指，在一切知觉都正常的时候，手指去触碰肌肤，注意力总是集中在被触碰的皮肤上，忽略指尖的触感。

在与人交往的时候，只要对方有回应，无论好坏，都能抓住我的全部注意力。只有付出了感情却石沉大海时，鸟入深林时，在打了麻药的皮肤对手指没有任何反馈时，才能专注地去感受自己。

扯远了，说回牙齿。

拔完第一颗牙回到家，我愉快地跟家人视频，说非常顺利，拔牙一点也不可怕，血也已经止住了。然后给自己煮了粥，饭后按时吃药，第二天起来脸也没有肿，一切都很好。

然而事实证明，我高兴得太早了。

第二、三颗：右上、右下

第二次去拔牙，流程已经全走了一遍，而且还有姐姐陪着我，心里很是有底。在牙科椅上坐下，姐姐跟我说“加油喔”，我还笑着回“我啥也不用干啊，你给牙医加油好啦”。

我的牙医在忙，另一个医生先来给我打麻药。我看着她在我身旁坐下，拿着针的手有点抖，顿时感觉事情不妙。

看了半天，扎进来，药推了好久好久还没推完，我能感觉到针头在我的牙龈里抖。

我不明白往牙龈里打药的难点在哪，第二针好像扎了好几次，不知是位置不对还是什么，都没有推药，中间还不小心扎到了其它地方。医生连连给我道歉，我感觉自己手心里全是汗，还起来吐了一下嘴里的血。艰难地又扎了一下之后，怂，还是战胜了我给新人医生练手的奉献精神，对她说：“不好意思，我可以等我的牙医忙完给我打吗……”

她连说可以，于是我坐起来等。我跟她说很想再多给她练习的机会，但自己确实也挺害怕的，她也向我道歉针没打好，两个人互相说不好意思，滑稽里又有点心酸。

终于，麻药起效，牙医在我身边坐下说：“由难到易，我们先拔下面的。”接着在我脸上盖了一块布。布盖得偏上了一些，我还是看到一个带着弯钩的刀头寒光一闪，伸了进来。

原来拔下牙和上牙完全不是一回事。

第一步，好像是用手术刀把牙龈切开，让牙露出来。

接着，似乎要磨掉一部分牙槽骨。

然后把牙切开，不确定用的是刀还是一个像迷你电锯的东西切的，然后用牙挺撬，钳子薅，分成几块弄出来，我的这颗被竖着分成了三块。

拔干净之后，是清理和缝线，然后塞棉花咬住。

手术结束，我咬着棉花捂着脸坐起来。牙医一脸开心地跟我说：“哇你这颗牙好大的呢，长得很特别！一般的牙都是两个牙根，你这颗有三个喔。”

他把牙拼起来给我看，我不方便说话就只点了点头，心想如果它这么奇特的话，可以送你做标本给我免单吗。

这里是两颗牙

终于回到家，张开不听使唤的嘴，慢慢把浸透了血的棉球拿出来，往垃圾桶里丢棉球弯腰的一瞬间，一嘴的血往外涌，从没有知觉的嘴角流出来。对镜子看看，牙缝里全是血，做了一个皮笑肉不笑的微笑，拿手机拍我滴着血的虎牙尖尖。

这时张着血盆大口cos吸血鬼愉快自拍的我，不会知道一个小时后我会痛到抱着头哭。

麻药消退的时间比想象来得晚，但却特别迅速，从开始感觉麻药失效到疼出眼泪好像只有几分钟，让我措手不及。

那半个小时，麻药不管用了，止痛药还没生效。我坐在地上，眼泪汪汪地抱着猫。

还好有猫啊。

第四颗：左下

这颗牙约在了上周四。

周三下午，编辑给我发消息，说新的广告“明天需要你大量的时间”。

我跟他说，我明天下午要拔智齿，割开缝针的那种，加上交通大概有四五个小时是不能在电脑前的，但我晚上都可以写，只要不是明晚就要交就好。

他好一会没回，我又加了一句：“大纲今天定下我明天上午可以给初稿的，你看看只要不耽误修改就行。”

发完消息，笑自己接活也是接得很卑微了。

大纲定下是拔牙当天的下午，那时我正准备出门去医院。

编辑问：“明天早上10点前可以给初稿吗？”

我说“晚上回来写，没问题的。”

这天的杭州，终于有夏天的感觉了，大太阳晒下来，马路上蒸腾着热气，我整个人有点轻飘飘的。

消毒，打麻药，心里想着终于是最后一颗了，结果这颗是最难受的。

左下这颗牙尤其大，机器响起来听不太清楚牙医的声音，好像是告诉我先切掉牙冠，再竖着切，比右下多了一个步骤。

拔到一半的时候，我感觉麻药打得不够，医生一用力拔，能把我半个身子都从椅子上拔起来，于是停下来补麻药。

麻药打完，医生接着就继续用力，嘴里还说着“现在应该好些了喔”。

我：？？？说好的半小时起效呢，现在应该好些吗？

但是并没有机会问出来，索性闭上眼睛默念：嗯嗯嗯好多了好多了。

这颗拔的时间最长，我躺在那，没来由地一阵委屈。那天从一开始就心情不好，早上跟社交网站上的杠精置气，工作稿子又要得特别急，这次写天猫咖啡馆，想起上次写阿里的广告急吼吼地改了几次，心里本就有些压力，加上今天拔牙，明早交稿……躺在牙科椅上张着嘴乱七八糟地一阵瞎想，看牙医割完了撬撬完了割，全身都酸酸软软的，眼泪就没出息地往外流，流到耳朵里，凉凉地积着。

有时候，流眼泪是一件很莫名其妙的事，理由微不足道到说出来好笑。

那天下午我回到家里，想起上次的经验，拿了一罐玉米粥，想今天早点吃药。结果先用手开，拉环掉了，剩了小小一点金属片，我拿钳子拉，那一点点也掉了。

看着严丝合缝的罐头，积攒了一天的委屈一下子涌上来，就开始噼里啪啦地掉眼泪。朋友给我发消息问怎么样了，我发了个大哭的表情。

“怎么了？很疼吗？”

“我罐头打不开……”

过了一会，有人敲门，外卖小哥送来了一袋子的八宝粥和冰淇淋。

冰淇淋可以止痛

越到晚上，伤口疼得就更厉害些，不知是甲硝唑还是头孢或是止疼片的副作用，感觉胸闷恶心，写出来的句子总是不通顺。

半夜了，多年的老友来家里看我，陪我写稿子，到了两点实在写不动了，我上了七点半的闹钟，到床上躺下。

老友坐在床边，拿冰毛巾敷在我脸上，我迷迷糊糊地躺着，压抑住想吐的感觉，醒醒睡睡。中间猫在楼下不知弄了什么动静出来，我听到老友轻轻下楼，跟猫讲道理：“姐姐在睡觉…你不要乱动东西…”

猫果然就安静了。

好不容易睡了两个小时，闹钟响了，我起来写稿子，这会儿感觉好多了，也没那么痛了。九点交了稿，吃了药，把编辑设置了强提醒，终于可以放心继续睡。

睡了一整个白天，下午六点，收到编辑的消息：“一稿过。”

到今天，牙已经基本不疼了，等着周六拆线就好。觉得自己的幸运之处在于，把最难拔的安排在了最后。拔第四颗牙的时候我就在想，好在这是最后一颗了，要不然拔完这颗，别的我都不想拔了。也许，这就是牙医安排的高明之处吧。

前几年，我特别不希望自己流露出脆弱的样子，不管是生理疼痛，还是心里难受，都不想表现出来。有时激素不稳定，闹了情绪，又会为浪费自己和他人的时间而自责得很。但这次拔牙让我觉得，有这么一个算不上生病的机会来受点苦，借此把家人朋友对我的关心具象化，还真是挺幸福的。

就比如猫吧，没病没痛的时候它过来抱我，那只是撒娇。而我难受的时候它来抱我，我就认为这是关心是爱，甚至感动得要命。

不管是不是自作多情。

所以有时候，可以试着柔软下来，去体会一些微妙的东西，甚至不妨为此，付出一点脆弱作为代价。

这篇拔牙流水账，就写到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