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德休斯《雨中鹰》选译(一)
这里的诗均为休斯1994年自选,虽然我并不对他的自选集表示满意(很多我喜欢的诗都没选。)
《雨中鹰》共40首诗,休斯自选17首,另增一首集外诗,这里先放出前五首,日后不定期更新。
思绪之狐(The Thought-Fox)[①]
我想象这午夜时刻的森林:
有别的什么在活动
除了时钟的孤独
与空白纸页,上有手指摩挲。
透过窗户我没看见星星:
是什么更近的东西
虽位于黑暗的更深处
正在进入孤独:
冰凉,轻盈如黑夜的雪,
一只狐狸的鼻子碰触细枝,树叶;
两只眼睛转动,一下
又一下,一下,一下[②]
在树间雪上印出整齐的
足迹,一个跛脚的影子缓步行进
靠着树桩有些警惕,肚子空空
但依旧大胆前往
穿过林中空地,一只眼睛,
一点不断拓宽加深的绿,
明亮地,专注地,
来做它自己的事情,
直到,携一阵突如其来热热的刺鼻狐臭
它跃入头脑中的幽暗洞窟。
窗外仍然没有星星;时钟滴答,
这页纸被印刷。
歌(Song)[③]
O lady[④],当那杯微倾的月光祝福你时
你就变成温柔的火焰伴着一朵云的优雅;
执拗的星辰游动在你的脸上寻觅眼睛;
你站立,你的影子是我之所在:
你走开,你的影子化成了冰
O my lady.
O lady,当海爱抚你时
你是一块冒泡的大理石,那样沉寂。
什么时候石头打开它的坟墓?
什么时候海浪将泡沫止息?
你将不会死去,也不能归家,
O my lady.
O lady,当风亲吻你时
你用他弹出音乐因为你本是一扇贝壳。
我静静地追随风与海水
自从我的心听见了它,被你的爱人们偷走
的一切化作碎片落下,这意味着忧愁,
O my lady.
O lady,想想何时我将失去你
月光丰满的手,洒落荒芜
海的一只只手,变黑在世界的胸口,
世界衰颓了其上有风的手拂过,
而我的头,因爱而疲惫,安息
在我的手中,我的双手落满埃尘,
O my lady.
美洲豹(The Jaguar)[⑤]
猩猩在阳光中打着哈欠欣赏它们的跳蚤。
鹦鹉有的尖叫仿佛身上着了火,有的高视
阔步像廉价妓女来吸引闲人给它们栗子吃。
懒惰夹杂疲劳,老虎和狮子
静静躺着有如太阳。线圈似的蟒蛇
是一副化石。一个个笼子似乎全空,或
只有透气的稻草散发着睡眠者的恶臭。
这一切可以被画在幼稚园的墙上。
但谁要是像其他人那样略过这些就会来到
一个人群包围的笼子前,就会被催眠,就会
跟孩子凝视梦似的,凝视一头愤怒的美洲豹
在用眼睛钻断短短一段狂暴的保险丝之后
他飞奔着穿过笼中的黑暗。绝非倦怠——
眼睛满足于被怒火烧瞎,
脑中血液的捶打把耳朵震聋——
他在铁栅间疾转,但这里不存在他的囚笼[⑥]
正如他的囚室之于笼外的梦幻者:
他的步伐是自由的荒野:
整个世界在他脚掌的恒久推动下旋转.
在囚笼的地板之上地平线走来。
著名诗人(Famous Poet)[⑦]
盯住这只怪物[⑧]:讲讲看
仅仅讲清楚它是多么怪诞
就有多少困难,因为它
相貌多么平庸。身材适中,
头发颜色介于明暗间,
还带着种气派
属于一个画工学徒——不如说,一个学徒油漆工——
立在一群建筑大师的集会
中间:风度有如老鼠,
但他是怪物。
首先细观那双眼睛
看看有无火花和光彩:空空。此处空空
除却无情而憔悴的倦怠属于一个产品即将
造好的另类画工。他滑入椅子
像个重度伤残的汉子,常人一半大小。
是因为他心中沉迷酒渣的恶魔
仍拿组织与毛囊中的大杯啤酒
浇灭生命之火,浇灭那用来给
寻常壮汉涂脂抹粉的精神之电?
还是因为女人?
事实——把它抬上来吧
带着黑色的帷幔,鼓点和葬礼的脚步同时响起
就像一个伟人的棺椁——不,不,他还没死
但在这个事实里的确已经半截入土:
曾经,年轻与卑贱
带来的羞辱,
使强烈野心的高压锅被卡住,
炽热心脏的发酵猛地刹住了车——
如此多烟火的燃放使这个世界目瞪口呆
“再来一次!”如今他们依旧大喊。
但后来他所有的努力都用来杜撰
旧式英雄的轰响,依仗人们的金钱和荣耀,
依仗家长的指指点点和小孩的惊叹,
甚至要依仗那月桂花环的燃烧,
一切驱使他走向毁灭:毁灭,
而且怪诞,于是,
像一只剑龙,一个步态笨拙的废弃
军械库拖着巨大的角和骨板
止步于半个世界尚在燃烧的时代,安置在
动物园的铁窗下,眨着眼。
独白(Soliloquy)[⑨]
无论何时我躺倒在我的墓碑下
举起我的花朵去凝望教堂的塔楼
教堂地板的寒意使我的牙齿打架,
我要衷心地赞美上帝,要看看别的死人,
我环顾这里的老相识们,
对每一个人的假笑都感到满意,
每一种姿态都露出它的骨头
每一张嘴都供出它的本性;
但我仍要衷心地三次感谢上帝
躺在扮鬼脸的女人身边
接受她们关于肉体的承诺
绝不出自于虚荣和恶意。
[①] 《思绪之狐》在休斯1972年、1982年的自选集以及1995年的新诗选中均被选为第一首诗。
[②] 此行诗乃沿用傅浩先生的译法。
[③] 该诗写于1949年,是休斯所有出版的诗歌中完成时间最早的一首。
[④] O lady ] 译者在此处冒昧地直接使用了原文,一是因为汉语中的“女士、夫人、小姐”等词放入此诗中颇觉生硬且无悠长韵律可言;二是因为汉语新诗和英语译诗中都存在此类直接使用外语原文的例子,前者如王独清先生的代表作《但丁墓前》:“可是现在除了请你把我底心收下,便只剩得我向你要说的告别的话!Addio, mia bella!”后者如费尔斯蒂纳先生在翻译《死亡赋格》时,将“Der Tod ist ein Meister aus Deustschlan”(死亡是来自德国的大师)由英文逐步还原为德文;三是因为这句英文无理解难度,并不会加重读者阅读的负担。三者若无其一,译者也不会使用这种译法,望读者诸君见谅。下文个别地方同样使用了这种译法。
[⑤] 最早发表在《跳棋》(Chequer),1954年11月
[⑥]原始版本16-20行:
但却拘禁他们,豹在徘徊,从角落到角落,
在亮堂的地方旋转他脚掌的肉垫,
在铁栅前吃惊地昂起头颅,
他在百万年中从未犹豫过,
而铁栅外的人们却更像生活的囚徒。
[⑦] 有研究者认为这首诗是对奥登和运动派诗人的讽刺。
[⑧] 怪物(monster)] 值得注意的是,奥登也曾被称为“怪物”(《奥登诗选:1927-1947》, 马鸣谦、蔡海燕译,第6页,上海译文出版社,2014年5月),此外,该诗或许受到了奥登于1938-1939年之间写的三首与诗人有关的诗歌(尤其是第一首《兰波》)的影响。
[⑨] 在《雨中鹰》单行本中该诗标题为《厌世者的独白》(Soliloquy of a Misanthrope),但在休斯1972年、1982年出版的自选集以及1994年出版的《新诗选》中这首诗的标题均为《独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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