辟谷方-杨绛的羹汤
而他那首『赠绛』,偏偏又和赵萝蕤的『厨房怨』成了一对“巧合”的互文,一个“忧卿烟火熏颜色”,一个“蓬头散发下厨房”,若说无奇缘,为何海北天南总遇着她,若说有奇缘,如何李代桃僵心事终虚化。
『赠绛』里的“洗手作羹汤”出处哪里?是什么口吻?又是写哪一种人际?“忧卿烟火熏颜色,欲觅仙人辟谷方。”这句的言外之意,你也无感吗?啥是“辟谷方”?也麻烦你查查。你当杨绛是二大姐吗?可以说这诗写的极烂,钱要不是故意“当面输心背面笑”着嘲讽杨既没颜色又无手艺,做饭难吃,逼得自己要绝粒食气,就是他笨嘴拙舌,对女人心思狗屁不通。 可见钱要么是口是心非的伪君子,要么是不通人心的书呆子,绛那么精明,可怎么领他的情呢?
『围城』的姊妹篇,好好的『百合心』咋就烂尾了?想必真戏可以假做,可那假戏要作了真,就棘手了,总不能让自己写的鬼反上了身。
老话说,“宁栽在屎上,不栽在纸上。”钱钟书骨子里晦涩琐碎,语焉不详,可让这么画蛇添足的几句歪诗给走漏了贼心,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那方鸿渐倒还骨气,虽认真窝囊,也没写诗敷衍玩弄过谁。可杨绛又怎么能不难得糊涂,能拿去约炮的淫诗堂而皇之地落在自己手里,不问也不是,问了更不是,比孙柔嘉还憋屈,吃着哑巴亏,只好一路潜伏,顺水推舟。野米做成了家饭,绛还是不的不在人前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嘴上不说,可钱吃不吃,也得她看见才行。可看见了又怎样,真要闹起来,不正中他人下怀,等着看她笑话的光隔壁就住了一屋子。说到底,谁叫她自己先撩人,先撩者贱。
而如此那泛泛而谈的模范夫妻就更像是裱在城墙上的道德春宫,皇帝赐的“菜户”,这奉旨恩爱,哪怕黑灯瞎火,过一辈子干瘾也是好夫妻。总而言之,别管阿猫阿狗,信与不信,别较真,自己把脑子洗干净了就是模范。

知名不具,反正就这么几个人,请随便对号入座,有人引了钱钟书给杨绛的情诗说事,其中一首『赠绛』颇有意思,”卷袖围裙为口忙,朝朝洗手作羹汤。忧卿烟火熏颜色,欲觅仙人辟谷方。”本想一笑了之,可突然想起另一首俗不可耐的名诗,谁写的都忘了,然市卖人配市卖药,俗人,俗诗,俗事,三俗化一笑,何乐不为呢?
说是“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联想到钱老那一阵“放屁添风”,不知又吹晕了几多小清新,可公认钱仰先是个水晶玻璃人,心有玲珑七窍,看似个九层妖塔,装得进天南海北,古今中外,多少男盗女娼,可谁知道杨绛虽入室登堂成了钱夫人,而对钱钟书来说,她到底该住杭州还是汴州呢?或别的什么不可告人的地方呢?
杨绛掏心掏肺,尽捡好听的说,可到底钱心难测呀,正是,百合花心心有心,才郎笔下绕梁音?软文焦诗镜中戏,人间未敢说浅深。既然说起来,就弱弱地问一句,『围城』的姊妹篇,好好的『百合心』咋就烂尾了?想必真戏可以假做,可那假戏要作了真,就棘手了,总不能让自己写的鬼反上了身。
再说那作者的轻信轻言,真是醉人。只捡最浅显的,问作者几个问题,『赠绛』里的“洗手作羹汤”出处哪里?是什么口吻?又是写哪一种人际?“忧卿烟火熏颜色,欲觅仙人辟谷方。”这句的言外之意,你也无感吗?啥是“辟谷方”?也麻烦你查查。你当杨绛是二大姐吗?可以说这诗写的极烂,钱要不是故意“当面输心背面笑”着嘲讽杨既没颜色又无手艺,做饭难吃,逼得自己要绝粒食气,就是他笨嘴拙舌,对女人心思狗屁不通。可见钱要么是口是心非的伪君子,要么是不通人心的书呆子,绛那么精明,可怎么领他的情呢?
再说浅一些,当年,杨绛四面树敌,婆家娘家谁也不待见她,可谓龃龉横生,而钱钟书这么穷章极典地赞誉妻子是否合适?再有男人赞誉女人是一回事,真心鸟不鸟她,是另一回事。贤妻常不满足,不妒不怒,就算杨绛是活菩萨,可堂屋的锦旗还不如西厢一团揉皱的丝帕子受用,个中情理你懂几分吗?
再者,除了钱还有哪个才子泡佳人用这个典故?试想宝玉吃了熊心豹子胆,除了袭人,他敢对黛玉宝钗说盘头下厨这无边无际的胡话?晴雯听了都要啐他“酸文假醋,这饿不死的野杂种”。别说『红楼梦』,就是『金瓶梅』里,下厨给西门庆生火做饭的都是孙雪娥,和杨绛一样小有姿色,同是五短身材,羹汤做的极鲜美,可她只是个四房妾,而人家续弦吴月娘就是上面一张嘴动动,面子上管吃管说罢了,房里的事更是金莲,瓶儿,春梅包了去,几张嘴,上上下下,无边快活。可那年月不缺有姿色的,要是雪娥跟潘金莲一起绑了拿去卖,这苦命的四娘就只能论斤算了。诸葛亮的老婆又黑又丑,却是真格的贤妻才女,可也没见男的旁敲侧击着,让她下厨烧饭啊,孔明要敢如钱锺书这般心里不情愿,嘴上不干净,别说三国天下和隆中茅庐,他连茅房都别想出来,月英一把扇子搞定他,黄姑娘的木牛流马可不是杨先生的鸡鸣狗盗。
不过绛倒是死都想听钱对她说“倾国倾城的貌,多愁多病的身。”这等天真的傻话。可钱钟书既不天真,也不傻,就是猴急的了得,在昆明的陋室里思春自娱,一个已婚却独居的壮年男子,无聊了干些啥?想想都尴尬,还有脸口无遮拦地写出来“屋小檐深昼不明,板床支凳兀难平。萧然四壁埃尘绣,百遍思君绕室行。”如坐针毡,胡天胡地,相思热毒,困兽笼中,似折了脚的猫儿嗅了千里之外的荤腥。可这首写得做贼心虚,没敢点题,当初不知道写给谁,要不是借花献佛寄给杨绛,那才真好看,诗也好看,人也好看。不过我厚道地推测,莫不是仰先老兄写『谈艺录』偷看了『西厢记』里“宽衣解带”那段而受了刺激?不然都已是“不思量,自难忘”的老夫老妻又是万里之遥,哪还能臭味相投至这般田地。就算久别胜新婚,那也是滚了床单才能这么勃然。
所以我早就说钱锺书不是诗人,他非但没有诗意,更是解构诗意的天才,而杨绛偏偏貌也没有,病也没得,痛痛快快活过百岁。不过话又说回来,一个人但凡识文断字,再不会作诗,也难把自己写成如此不堪的形状,尽乎发情的牛马。也有可能是钱惧内,所以写过了头,绛不免多疑,夫君又跟谁在昆明搞出了火?可她到底鞭长莫及,婆家娘家都不出路费,兵荒马乱,望洋兴叹,只得一气之下写了个『弄假成真』,不想在上海倒先火了。一个玩弄感情的留洋青年,可天时地利人和,怎不惹人联想呢。
接着讲,钱说这等“话里有话”的歪诗,合不合适送给多疑的杨绛,以钱的才学,我都能想到的,他自己心里反没数?就不怕杨绛多心吗?拜托亲们打听打听,杨先生和她婆家并娘家亲朋的“狗血”,你以为是她自己诹的民国传奇吗?杨绛『弄假成真』又『称心如意』地『游戏人间』是咋回事,各位是连个梗概都没看吧?她写这些,其最深知的材料是什么来路,这么多自作聪明的,不打算脑补一下这些人情世故?『我们仨』前半部细看了没?钱要真的心里干干净净,只爱绛一个人,心服口服,娶了她是吃了天鹅肉,还敢指名道姓着写什么“洗手作羹汤”,这么婆一层,姑一层的哪壶不开提哪壶的挤兑自己老婆,钱是夹板气吃饱了?故意诹个辟谷方,让绛适可而止?不吃老婆做的饭,不管什么借口,那有多严重,亲们就算目不识丁,也是心知肚明的吧?
再说了,钱杨二人若真是”两心有灵犀,同饮一江水“,还用多写这么些此地无银的废话,怕人不信吧?这其实就像方鸿渐深怕孙柔嘉看穿自己对她的敷衍,可他更怕她不解风情而根本误会了他的真心,从来不属于她的。这是一对怨偶,过得越久,怨得越深,演得越淡,淡得像春宫,装的快活,却是死的,动弹不了的。除非一把火烧成灰,不然谁也别想解脱。 相比之下,『水浒记』里阎惜娇和张文远那双狗男女虽浊些,可大事上毫不含糊,死同冢去了,没有山盟海誓,奸情倒成了真情,有实无名,可到底干净。
老话说,“宁栽在屎上,不栽在纸上。”钱钟书骨子里晦涩琐碎,语焉不详,可让这么画蛇添足的几句歪诗给走漏了贼心,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那方鸿渐倒还骨气,虽认真窝囊,也没写诗敷衍玩弄过谁。可杨绛又怎么能不难得糊涂,能拿去约炮的淫诗堂而皇之地落在自己手里,不问也不是,问了更不是,比孙柔嘉还憋屈,吃着哑巴亏,只好一路潜伏,顺水推舟。野米做成了家饭,绛还是不的不在人前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嘴上不说,可钱吃不吃,也得她看见才行。可看见了又怎样,真要闹起来,不正中他人下怀,等着看她笑话的光隔壁就住了一屋子。说到底,谁叫她自己先撩人,先撩者贱。
再说这首『玉泉山与绛』,“欲息人天籁,奴沉车马音。风铃呶忽语,午塔闲无阴。久坐槛生暖,忘言意转深。明朝即长路,惜取此时心。”钱钟书这几句说来说去无非是要人闭嘴惜心,人言他不要听,天籁也不要听,那敢问他和绛顶着正午的大太阳把石头都坐热了,硬是连个屁都没放?钱做学问,受不了人言鼓噪可以理解,可连天籁都瞧不上,风铃声都嫌呶嚷 ,他是要闹哪样?敢情杨绛一开口比天籁还好听?不然就是杨绛一张嘴就是兽语?总之不是人话,因为钱不想听。这首写的不三不四,知道的说是两个先生热恋,急火攻心,话都来不及说就直奔主题。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杨过和小龙女热得退了衣襟,在山野里双修玉女心经,却心法不合,就话不投机。 总之,“春潮带雨晚来急,野渡无人舟自横” 这等你知我知的二人世界,恐怕钱是懂装不懂,绛就是一厢情愿了。
说到此处,突然想起林觉民给妻子的绝笔书里曾说,“依稀掩映,吾与汝並肩挽手,低低切切,何事不语?何情不诉?”说的真切,是啊,钱先生追女仔,若以常情论,又何事不能语?何情不可诉呢?难道还要杨先生瞎猜,先不害臊着捅破窗户纸?不然就是男的打心里不稀罕她,就像方鸿渐对孙柔嘉那样,违心敷衍了一番,他只是想静一静,不饮食,不男女,明朝长路着开开小差。此一时,彼一时,将心比心,还是厌恶她。
钱钟书说杨绛是最才的女,最贤的妻,然细思一番,总有一种孙猴子对紧箍咒的敬畏,不过是这女的大本事没有,可就是能让他头疼。好像方鸿渐既娶了孙柔嘉,再不情愿,那公粮还得交,毕竟唐晓芙彻底鄙视了他,他追女人再没了自信,苏文纨更是爱得恨不得生吞了他,他怕女人倒追更没了胆气,只有和“平凡朴实”的柔嘉在一起,让外间看来有名有实的虚荣,不留意自己都醉了,可心里却又并非那么一回事,他实际想要那一种夫妻:女的只要男的给家用,不问人,不问心,男的只要女的同框做戏,相敬如宾,彼此理解万岁。
而钱钟书心里也未必干净,只能写几首无所谓的歪诗,权当成白条开给杨绛,可即便是敷衍,也太敷衍了,他低估了一个女人天性中的敏感,两情相悦,鱼水交欢之际,你不看她,又不喊她的名字,她就会想你心里有别人,况且杨绛的直觉里总执着着一个玩弄感情的留洋青年,她自己心里要干干净净,又怎么会把那『围城』一张一张地审,一字一句地看了又看,然后笑而不语,莫不是想到凭他心里是谁,把人抓在手里才是正经。杨绛这破罐破摔的反间计里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滑稽场景,可夫妻间这般犬牙交错的心思勾结,还是令人细思极恐的密集画面。他们彼此纠缠的无间痛苦里,自有一种乐此不疲的受虐心地。
可杨绛的心思到底怎样呢?这个当然说不清楚,要硬说,又要有人告我毁谤杨先生了。可常言道“人同此心,心同此理。”我这里不毁谤杨先生,只援引一段佳话,来映射一番绛的有口难言,也希望这么旁敲侧击的,亲们能好赖懂一懂。
说来就来,咱们且看看一对真正的才子佳人如何消遣南风,娱性游时。说是『琵琶记』里一出『琴诉荷池』,蔡伯喈与牛小姐一场“勾心斗角”,男的心里想着别人,可明面上还是得弹琴奏曲给丞相女儿牛小姐赏荷吹风。男的一曲『雉朝飞』,女的说那是无妻的曲,不好。再来一曲『孤鸾寡鹄』,女的又不悦,夫妻团圆,说什么孤寡。男的继续,一曲『昭君怨』,女的不耐烦,夫妻和美,说什么宫怨。男的无法,欲弹一曲『风入松』以应夏景,却抚走了调,弹成了『思归引』,这般心猿意马借花献佛表错情,男的只得借口新弦不似旧弦熟,一时弹不惯。可这新弦旧弦,口口声声,简直不打自招了。他表面上弹琴给牛小姐,心里却想疯了自己那吃糠的原配。
看见了吧,真正的才女是无书不晓,无曲不识,且明察秋毫,善晓人意的。而才子无论真假,最笨拙的营生就是敷衍人情,因为真的怕假的,假的也怕真的,真真假假都是劳心伤神,敷衍不来的。
那杨绛也顶着才女的帽子,可荷尔蒙作祟,她只想卿卿我我地找个男的腻歪一辈子,不料却被心上人客客气气地恭维一番,男的有话不直说,斯文外道里,她倒成了他的娘姨,可伸手不打笑脸人,这半生不熟的屁话也得端庄体面地咽下去,以后写回忆录再反话正说:他生活能力低下,她得作灶下婢伺候他。
不过写诗这回事也不能打肿脸充胖子去硬拗,一个人要是写诗都得遮遮掩掩,曲不由衷,那是极可悲的,就像在自家厨房偷肉的不可理喻。也亏得杨绛到底没什么文采,死了老公也就是哭丧似的干嚎几声 : 什么辛苦提携,半路缘尽。明朝聚散,无问天机。独守空房,万事休矣。可下辈子怎样呢?她没说,也未必指望,只好全由上天再安排,可见绛对这段感情是没有把握的,所谓天知地知,她也就满足了,哪敢再像阎惜娇那样对死鬼说什么你知我知的俏皮话,活着的时候都彼此隔的慌,更不要说相去阴阳,而言不由衷的去骗一个钱那样的精明鬼,杨绛虽拍马无神论半个多世纪,可这“未知生,焉知死”的幕后世界,说不清,道不明,只怕亏了心,不得好死,凭她是谁也过不了这一关。
想当年胡兰成写那么多真诚的场面话,比钱的精彩高明十万倍,可曾把张爱玲也”体己“晕了?男的爱不爱自己,张爱玲和杨绛,两个女人心里拎得清,只言片语,一个眼神的强弱足够了,只不过一个诚实自在着痛苦,另一个自欺欺人着自残,也就是跟风的俗货糊涂罢了,意淫着天鹅肉。
胡兰成要是如钱锺书一样“聪明”点,把私下里写给训德们的卿卿我我,也鱼传尺素给张爱玲试试,可聪明的胡既不敢,也深知更无必要,彼爱与此爱是不搭界的,淫蜂浪蝶,张不是一眼就看出来钱眼睛里狂喜的光。然胡张二人都坦率清高,分手好过亵渎。谁也别敷衍,谁也别自欺,“现世安稳”,一个人也是可以的。
可钱写这么些又俗又酸的诗给自己屋里的,细想想,他这辈子寻章摘句,言三语四,官话套路,稗官野史,胡子眉毛一把抓,统共就这么几句“直白”的便宜话,全给了杨绛和一些醉人的粉丝,他们和杨先生是该哭还是笑呢?须知完美的巧合皆是骗局,没有例外。
不想长篇大论,再举个最简单的例子,比钱钟书不差的范仲淹说先天下怎样,后天下又怎样,总之大爱无疆,可还说“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可亲们真以为他是为天下苍生,染了相思病吗?有些人就是一知半解,见风就是雨,听见“相思血泪抛红豆”,吃货们陶醉着就“懂了”,可八宝粥断货了。我看是这些人得了网红精神病,只信“矫情”,不信自己。最后建议作者,钱钟书的话,除了『围城』里说的,你最好不要整体理解,强行套路,必须断章取意,得掰碎嚼烂了,才有可能吃出些难言的真味。她夫人倒极简单,直白的撒谎罢了。当然你要真不是闲得,最好俩人都别读。我要不是为治病救人,也懒得搭理这俩公母。
常言说“好好色,恶恶臭。”须知先生无论真假,放个屁,未必难闻,可拉泡屎,也是臭的,人要诚实,就得敢闻,更得敢说臭。不然自己憋着,和先生一样装作不食人间烟火的网红脸,骗完“朋友圈”,骗“抖音”,那不只现在恶心,等日久年深成了熏干肉,就晚了,必然是遗臭万年,想装金华火腿上“舌尖”,那是做梦。不得好死空折枝。
总之来过的看过的,不拘什么人,也可以试着回答文中那些问题,及不及格,都对自己有帮助。因为人要么世故,要么天真,却不能一半世故,一半天真,那是缺心。
“人间不会有单纯的快乐,快乐总夹杂着烦恼和忧虑,人间也没有永远。”这句杨绛自己的话,也许是对钱那些透着单纯快乐的情诗最好的注脚。她将信将疑,气恼焦虑,貌似繁华的人生,就怕点破那点转瞬的虚荣,可每每想到诗里的人不是她,心里的人也不是她,才惴惴地庆幸人间没有永远。
也许杨绛从始至终都有这样的梦,『牡丹亭-寻梦』里有一段,杜丽娘唱道 : “梦见一个书生,抱咱去眠。”只不过这等纯粹的梦若放在钱钟书的『围城』和诗歌里,无论怎么看都太“隔”了。而钱这样故纸堆里的老司机,麻雀文章写老了的,对自己太太拍马扎针,无所不用其极,就好象方鸿渐被孙柔嘉激将出的真情实感,才反唇相讥道 : “女的如何千方百计。”
总之这些个梦里梦外的事,无论真假,本来都只是饭后的谈资,也因为不论真假,所以总不必深究,可是常人依常理行事,照常情爱恨,故而杨绛和钱钟书编的假语村言和他们自己的真事隐去,那自顾自的含沙射影,就实在禁不住推敲,亦真亦假,亦正亦邪,怎么能不惹出这么些说不清的口舌是非呢?
可为什么说不清呢?不外乎人心难测,世事无常。如果能够把视野稍微放宽,大致观照一下钱钟书杨绛所厕身的那个旧时代的分崩离析,恍如隔世之间,仔细看看他们这一双璧人之同辈男女的爱怨痴狂,才更加映衬出张爱玲说的那一袭生命的华贵袍子上,永远殚不净的虱子臭虫。而如此那泛泛而谈的模范夫妻就更像是裱在城墙上的道德春宫,皇帝赐的“菜户”,这奉旨恩爱,哪怕黑灯瞎火,过一辈子干瘾也是好夫妻。总而言之,别管阿猫阿狗,信与不信,别较真,自己把脑子洗干净了就是模范。
四十年代,杨绛以美女编剧的噱头用留洋青年玩弄感情的“狗血”蹿红沦陷的上海,俨然成了共荣圈里的一时之选,身边立刻聚集了一群好事的吹捧者,左右红白,应有尽有,如夏衍,李健吾,等等。那圈子论规模近似于林徽因民国初年在北京的沙龙,不过只能算个缩水版,因为当时更多的人精都押错了宝,一边抗日,一边逃往昆明去了。可怜孤岛上海,六月连阴,杨再自作多情,也不能让日本人来这“圈子”的圈子里凑数捧场吧?都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话是没错,可眼见米烂陈仓,却还一副不食周粟样的不响不动,就更是天杀的精明了,杨绛做事最讲求时机,越是是非之地,越要不响,只留心哪里走的人多了,自然有路,到时再一鸣惊人,她自有道理。
如此要再说那圈子的格调,就更似当年清军血洗扬州大兵压境之际,南京的秦淮诸艳与落魄才子之间的末世欢场,清明天地,何去何从,只得见风使舵,待贾而沽。而以杨绿茶交际花的性情,恃宠而娇,得意忘形是水到渠成的今朝有酒今朝醉,她不声不响地受用了再说以后。最不济,和冯道一般有奶便是娘,摇身一变,作一朵“东洋之花”也自招摇爽快,什么天下人,都是不相干的。而再说这个圈子当时钱钟书可混得进去?当然可以,不是有人倒贴赠票给他看他自己老婆编的好戏吗?不过自然得是以“杨先生”的名分沐猴而冠罢了。
总之那些只顾一时的各色下流念头撑起了旧上海乱世的浮华,名士美女们假装奢侈古雅,过的却是他乡故乡朝不保夕的糊涂日子,好像『烬余录』里说的“我们”尽是“苍白,渺小,自私,空虚,恬不知耻,愚蠢,又孤独的。”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下面再举例说说民国那个大染缸里的众生相,好让亲们通过横向的对照,更加立体地看看杨绛和钱钟书耳濡目染的花边年代,那鸡笼寨城里的乌烟瘴气,茹毛饮血的怨欲纠葛,令多少天作之合转眼劳燕分飞。

未遂的情思爱欲皆为悲剧,那里面多多少少是有些颠扑不破的诗意的。被迫成为女强人,却入戏成痴的阮玲玉也许下意识的要成全一种她早已习惯的悲剧,她要使之圆满。这个不幸的“神女”,要与戏里的悲情合二为一,不问真假地疯魔下去,那个戏外的她倒成了一个无足轻重的倒影,无所事事,几乎成了一片无底的空白,成了一架招灰的摆设,女神的肉身要扔进炉子里烧掉才干净,她禁不住烟火里的尘埃,至此阮玲玉惊诧的内心彻底失衡了,她注定活不长。要知道他所遇到的两个男人,平心而论都不能算渣男,只是两个有优点亦有缺点的普通人。张达民不为偏见所束缚接受了自家帮佣的女儿,虽终弃却非始乱。唐季珊则谨守她对他的遗言,对其母也算善始善终,这不是责任,而是情缘。两人都可算是功过相抵,互无亏欠。可阮玲玉入了苦旦的行当,对悲剧产生了罗曼蒂克式的幻爱,所以她到底是有诗意的,不过是凄苦自卑的诗意,从那生出一种极烈的自恋,这情绪最终牺牲了她。
回想阮那数十万人参与的出殡盛况,其实说明人心是在她这边的,所以“人言可畏”之说就过于肤浅了,试想入戏极深至忘我的人哪还在乎什么流言。而只有做戏作假的人才极敏感于他人的反应,所以杨绛才醉心于各色各样的模范风头,而装到骨子里的假清高也是投机人士一贯的自我包装,那猎取附庸的市卖风雅,实际是精致的骗术,感染着彼此粗俗的灵魂。
阮这号人物恐怕和张爱玲一样,在杨的小心思里也应该只是一个狗屁不通的性饥渴,又生生打臭了一手好牌的蠢货。若不是钱锺书“孺子可教”,让一步海阔天空,那真不知两人又要作出什么祸来,毕竟女的走红之时,男的还只是在何姓小姐的补习班混日子,要说句无赖的真话,那两人出街才是郎才女貌,焉知又只有傅雷犯了全天下男人都会犯的错?而夫妻也不能总拴在一起过日子,至于彼此信任到什么程度,也只能强装糊涂,可有时睁只眼闭只眼反而更招灰,非得等沙子飞进来,才发现自己忍不了。
话分两头,还要言归正传,其实钱杨之间患得患失的根源也就是这所谓的男弱女强,不成体统,而再纵观一瞥,那同城的周璇严华亦是同病,看看此二人婚姻与各自人生的悲剧结局,两人皆是有命无运, 痛定又何止是唏嘘。单讲严华作『花好月圆』,却一曲成谶,如今定心听来,那“双双对对 ,恩恩爱爱”在周璇的音声里好像蜉蝣拍动翅膀,朝生暮死,直似“如露亦如电”的警幻。想见流水落花即便你情我愿作了夫妻,也不见得有好结果,女的作花,太招摇,男的是水,总下流,何如一个在枝头,就与春风,一个在沟渠,空照明月。何苦舍近求远,同流合污呢?

说来说去,虽尽是些绯闻八卦,可这么多的不幸,这么多的诗意,在那个年代与看客们的心思打成一片,至今仍欲罢不能。“现在的东西纵有千般不是,它到底是我们的,与我们亲”,张爱玲如是说。而若再如是观之,杨绛自说自话出来的才子佳人恩爱到头,就更像是幕间串场的滑稽剧,初看令人喷饭,细思则极倒胃口。君不见,戏里戏外都在强出头做模范,就不免使人动疑,几十年如一日,这总是白送上门的样板戏剧,刷屏,复读,她杨某人到底是何居心?
讲完杨先生肯定看不上的戏子歌女,再说说杨先生也未必放在眼里的女文人。先掰一掰和杨绛钱钟书一生“交好”的冰心,话说奶奶年轻时曾自说自话代笔代言自己的心上人徐志摩,那句著名的唱喏,“我的心肝五脏都坏了,要到你那个圣洁的地方去忏悔!”先不说男的讲这话是真心虔诚还是故意嘲弄,只说冰心如此自来熟,这么热心张罗,到底是有教无类,给志摩正大光明着传道呢?还是一见钟情,才私相授受,对其焚心似火着示爱呢?徐志摩是那个时代的唐僧肉,有魅力,更有魔力,可他对冰心,只怕是说者无情,听者有意了。然不论是大爱还是私欲,这话先从女的嘴里说出来,尽管冰心不自知,她这鱼篮观音的春光罩门也还是破功了,是殉天道还是纵人欲恐怕她自己都想不通了。
所以徐死后,她才固执地自以为比张右仪,陆小曼,林徽因更有资格失去志摩,以近乎嫡妻正室的口吻打破那几个当事女人各自不可告人的沉默,忿忿地说,“志摩是蝴蝶,而不是蜜蜂,女人好处就得不着,女人的坏处就使他牺牲了。”吃不进嘴里的,永远是香的,圣洁的冰心似乎无法按捺这股欲为“偶像夫君”打抱不平的冲动,然说一千道一万,徐志摩和他的女人们,无论是两厢情愿还是多角浪漫,即便作破了天,“伤风败俗”,也只是他们之间的“自做自受”。可不得其门而入的冰心到底只是个混饭圈的,她这交浅言深的歪话就说得不让人恶心了,更何况她自诩贞心峻节的大家闺秀,又是新派人性解放运动的翘楚,可写小说对他人的风流韵事大放厥词,岂不是自己打脸,怪哉,好个不出闺门的纯情淑女,满嘴说的些什么,李下瓜田,鸳鸯交颈,她未免懂得也太多了。而这崇尚开化自由的新女性还是见不得大脚的姑娘,别人一动真格,她就又三从四德地冷嘲热讽起来,想必新旧不论孰优孰劣,总是得从她的嘴里宣教出来才光明正确,满嘴跑火车,为的就是出风头,当年出动直升机搬家救国,亘古未闻,如此空前绝后,也是没谁了。
话再说回来,所谓“剃头挑子一头热”,想必单相思折磨着她,圣洁的信仰因之也折磨着她,冰心在夹缝中分明清楚自己的想法,“要全天下的女人都死绝了,他就是我的。”可在自己冰清玉洁的三观里,这等意淫出来的原罪,也只能用后半辈子去慢慢消化了,于是她拖着一个老实的男人,自顾自地与之从一而终,临了得了个自己吐不出又咽不下的“正果”,于百年梦醒时分才敢直话直说,“那人不是文藻。”可怜吴先生木纳了一辈子,却可能作了个“同妻”。
冰心和吴文藻若打打官腔,也是恩爱白头的模范夫妻,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至于他们一辈子的同僚,杨绛和钱钟书也自然在这样的人之常情与世间常理的裹挟之中,里里外外,真真假假地对付了半辈子。即便两人再不食人间烟火,可七情六欲之间,才是一闪而过,花好月圆的广袤远景,从那走马灯似的夹缝间,花香月光偶尔漏进来,才更显得人伦中的男女似个牢狱里的困兽。谁能免了这个俗呢?

林徽因的感情是复杂微妙的,与梁思成志同道合的圆满中还是埋藏着一脉活的悲哀,却不会萌出那片只属于徐志摩的静谧土地。像徐在『偶然』里的诗句,两人的相逢和分别都在黑夜的海上,空旷幽暗,与世隔绝,可相逢像风,也来不及表白,随即吹去各自的方向,像一道光,逝者不追。 诗写得极妙,可就算是天才诗人也不能空手站立着向心上人求爱,所以这首写给林徽因的表白,却隐含着徐志摩不可一世的天真姿态,他可能是被张幼仪惯坏了,就不懂追女人到底是很俗气的一回事,所以那赤子固然可爱,可还具有一个蠢物的顽固与自恋,而通情达理的林徽因还是世故地看透了徐志摩这块石头不通俗理的灵光,那霞光紫烟里的远山,引人入胜,可再心动也是不能进去的,那里面不是『尚书』说的远古圣贤之邦,亦非奥斯汀笔下的近代文明世界。徐志摩疯魔的诗意,妙不可言,但外人若不假思索的陷进去,也会是恐怖的境界,如同顾城的可悲之处,一切好坏对错都是诗意,他们不懂在虚拟的时间里有序地生活。
其实林徽因和徐志摩如果是如杨绛跟钱钟书一样的时代男女,得失算计,凑合敷衍,他们应该会俗气的走到一起,男主外,女主内,市井里吵吵闹闹着生一些孩子,也谈不上恩爱,日子长了,男的想出轨,女的想自杀,可孩子还要抚育,将来养老送终,大约会忘记那些不如意,也总是会后悔,可一辈子也就这么看似风平浪静的过去了。然而两个诗人在这种一眼就能看到头的日子里是没有对彼此的指望的,诗人的生活不能将就,必须得有一个俗人心甘情愿地迁就他,又是为了可以诗意的活着,可既懂诗又专情还世故能干的俗人其实已近乎圣人,现实里更难觅得。
张幼仪专情也能干却不懂诗,徐志摩不能与一个俗气的木头人卿卿我我朝朝暮暮,他不会也不屑去敷衍。可他自己也是除了诗意之外,简直一塌糊涂,又极多情,而林徽因心明如镜,她也许想过迁就,可天真也麻烦的徐实在是个迁就不来的人,因为诗人不懂也不想懂那些人与人之间的周旋,毫无意义却又不可或缺的情绪仪式。张爱玲曾说过,“对大多数女人来说,爱就意味着被爱。”也许林也失望于此,徐总说灵魂伴侣,可那也意味着肌肤之亲是次要的,冲淡的。纯粹的诗意固然美好,可爱情也少不得私下里彼此使坏的趣味,如果女人对男人这一点没有把握,到底是不敢放开爱他的。林可能是害怕烟火里的自己敌不过诗人心里那个完美已至神通的林徽因。爱情应该是诗意的,可不能全然是诗意的,而林深怕徐对自己的爱是全然诗意的。毫无恶德的精神之恋,再高深也是苍白的,让人无法向往的,亦不容于世俗的,没有出路,没有活力的。
“男人彻底懂了一个女人之后,是不会爱她的。”林和徐的情感起于诗意,但也未能冲破诗意,所以林令人不解的漠然里也许有这样的用心 : 与其贸然牵手走进爱情的坟墓,不如空存着“同饮一江水”的相思,如此保全这段不能深也不能浅的缘分,就当是风月,不是美人,也不是江山。这应该是一个诗人的理智, 多情善感不能当饭吃,做人早晚得脚踏实地。同时也是一个建筑师的灵气,房子不只是能住就够了,人生天地之间就是要任天性弄俗趣。所以梁思成这个懂诗懂事,却不淫诗滥情,又有同好的青梅竹马,自然是林徽因“退而求其次”的最佳人选。志摩虽极好,可毕竟志趣不投,诗意的爱是青春的,很快就过去的,当两人之间只有回忆的时候,那回忆也就不再有任何力量了。
可是要说林徽因始终爱着徐志摩,是讲的通的,因为那爱情从始至终都只是诗意,不多一点,也不少一点,完好如初的保存在徐志摩写的『偶然』里,只可惜他虽爱的真,可那爱却远不够真实,所以林的表现是暧昧又忧郁的。而要论她与梁思成的生活,也可是恩爱和顺,虽不唯美,不深刻,少有诗意,可却是足够真实通俗,两人志同道合,出生入死,在一起厮守几十载,林是直率开心,无忧无虑的,其术业有专攻,于交替的乱世之间,沉静冷淡,进退从容,虽也曾蒙蔽于一时的光明,而气恼焦虑过,但可萌绿也可枯黄地处之淡然,还是令其抽身及时完璧而退,成了老新时代里一片纯粹的光,蓦然之间,令人惊诧于新新人类们演绎的只是退化。
而此时的杨绛和钱钟书,正首鼠两端,不声不响,仍然在时代的夹缝里图存也求荣,管他什么“围城”不“围城”,危机时刻夫妻一致对外,时代绑架了一对怨偶,是祸也是福。所以他们之间,他们之外,总有一种藕断丝连的粘滞,不明不白,迁三扯四。两人只是不情不愿背靠着背,侧着身子在运动的强风里向光明靠拢,环顾四周,谨小慎微,彼此除了支撑,就是怀疑,却不能转身说些什么,一种悲哀的默契,就怕知道对方也后悔了,为什么当初没有再远走高飞。

揣摩杨绛和钱钟书的心思,若不提赵萝蕤,那就低估了当代人八卦的热情和无聊的水准。其实如果于同年去世的钱钟书和赵萝蕤果真也有过类似徐志摩与林徽因之间的精神恋爱,或者说是钱一厢情愿而单相思当时才貌双全的校花。总之两人不只在北京的清华大学有过朦胧含混的交集,多年后在昆明的联大亦有过“空白”的咫尺天涯。如此在上海和昆明的“双城记”里,杨绛就隐约成了对位陆小曼的备胎式人物,尴尬人难免尴尬事 。
而杨绛对赵萝蕤这位据说是其曾经的闺蜜,又是以后老死不相往来的同行,当时是不是心里有数,没人知道,可她对钱从昆明寄回来的热烈情诗反应冷淡倒是真的,钱钟书对此也作诗表达过不满。若以常情八卦一番,钱和赵当年虽已为人夫人妇,但同城同校的瓜田李下毕竟是人力可以避免的嫌疑,如此钱为啥要抛下上海的妻女,又违背父命,跳过湖南,偏要千里跑单骑去昆明只作个柳下惠,自找不痛快呢?而他那首『赠绛』,偏偏又和赵萝蕤的『厨房怨』成了一对“巧合”的互文,一个“忧卿烟火熏颜色”,一个“蓬头散发下厨房”,若说无奇缘,为何海北天南总遇着她,若说有奇缘,如何李代桃僵心事终虚化。而杨绛当时虽远在上海,其实也算是联大那个朋友圈里的人,她不可能不知道赵萝蕤也在昆明,她要是为钱的诗多心而不想回复,绝对是正常人正常的反应,就像陆小曼对徐志摩的诗总有一种极具分寸的感动,因为总要反复确认另一个人的影子,就像上文说的,不论野米家米,那来路不明的过度热情就是一种饥不择食的荒唐举动,是对关系双方的精神虐待。
更有趣的是,传说赵萝蕤在晚年曾对钱钟书下过一番定论,“我只读了他的两本书,我就可以下结论说,他从骨子里渗透的都是英国十八世纪文学的冷嘲热讽。十七世纪如莎士比亚那样的博大精深他没有,十九世纪,如拜伦雪莱那样的浪漫,那样的放浪无羁,他也没有,那种搞冷门也令人讨厌,小家子气。以前我总对我爱人说,看书要看伟大的书,人的精力只有那么多,何必浪费在那些不入流的作品,耍小聪明,最没意思。”她这话对一个文人来说是讲得极重的,近乎全盘否定钱钟书的文品,但好在没有落到恶毒无稽的水准里去,就像杨绛攻击张爱玲那样。不过从话里还可以看出,赵萝蕤虽不像是个虚伪的人,可从头至尾,她对文艺还是脱不去那种发现新大陆一般的罗曼蒂克式的肤浅幻爱。和杨绛一样但比之更彻底,赵萝蕤的三观也浸淫在维多利亚时代的自恋洁癖里,她们都自动“漂白”了自己的心地,却没意识到其中微妙的种族阶级人设,天真的不知避嫌,他乡是故乡的自我陶醉,遂成了高尚白猴子们腹诽的笑柄。同时她们又习得一种进化论者特有的跋扈思维,物竞天择,优胜劣汰,这西洋的替天行道的观念令五四一代形成普遍跟风的习气,急功近利,自甘幼稚,不求甚解。个个生魂出窍,形同丧尸,仿佛陷入一场阴谋,一切与创造力相关的事物,他们就不能理解,亦不感到兴趣,好像头脑被入侵。
所以撇开半吊子新派的杨绛不谈,赵萝蕤和冰心一样不会真地明白什么是时代的潮流,只放任其自闭的思想变为一只装满成见的舶来品,把灵魂交给一种浪漫的迷信,就不会再意识到那强迫的莫须有的洁白所压抑的只是淫秽与烂污的意象,伟大神圣也只是愚蠢的世界里极荒诞的强光,人们被亮瞎,而盲目着激动起来,仿佛获得了信仰,被圣灵贯穿。这点和唐晓芙对纯洁爱情的荒谬偏执的想象简直神似 : 一种时髦的清教徒式的洁白观念,世俗里都是肮脏的禽兽,虔信上帝是完美的男子,渴望与之淫乱。而这情结里的矛盾就像张爱玲曾引用的一句极不严谨的道听途说,“犹太人宗教感的早熟,是因为他们天性好淫。”贞洁引人犯罪,贞洁的人才会堕落。
再回到赵的说辞里,其最大的问题在于要怎样深的过节才能产生这般牢固的芥蒂,而酝酿出如此不依不饶的狠话呢?说得对不对,另当别论,可赵萝蕤这话锋里隐含的戾气,恐怕不是单纯的铮友可以解释得通的,因为没有无缘由的爱恨,不论内心戏还是对手戏,总是有戏。况且女人只纯纯然作男人的铮友,古今中西都是极罕见的,在克娄巴特拉和她的男人们的权力游戏里,政治与性始终是混揉在一起的。薛宝钗虽也曾屡次劝诫贾宝玉多在正经书上下功夫,可她毕竟是有所企图的,有名无实最后也作了宝二奶奶,所以她对更需要矫治的贾环却是极宽容的敬而远之,如此对人不对事才是世故的精髓,人情的真谛。而薛这种深藏不露的功利俗气,若放在“单纯”的赵萝蕤身上,就是那种妙玉一般刻意陶醉出来的孤僻的优越感,在人格上却造成了阿尔忒弥斯式的凄厉与残忍。她对人性的想象过于二手,因此而瞧不上钱钟书也自然是孩子一样认真的了,这又使人联想到苏文纨那演绎至骨子里的做作与凉薄,她们和杨绛一样是那种开眼看了世界之后反变得狭隘隔膜的女人,可见大开眼戒也是极危险的,眼花缭乱,莫衷一是,可无论看破与否,缺乏天资的眼睛里,世情的逻辑总是千篇一律的,见识的尽是烦恼,又死活忘不了,所以才要焚书,面壁,砸毁佛像,甚至要自杀,重新做人。
钱钟书这辈子也可算是遇人不淑,聪明的女人不待见他,他只能稀里糊涂跟精明的女人做一辈子“文明戏”,其实他应该要么学胡适,对江东秀奉承一辈子,要么学鲁迅,对朱安冷酷到头,都是个简明又干脆的交代,什么是里子,什么是面子,总要形式上分清楚,俗也俗得套路,令别个好做人。又所以不得不说『围城』里,孙柔嘉虽也作得厉害,但其不幸的根源还在于方鸿渐的窝囊,凡事没个主意,喜新不厌旧,却一点骨气没有,作不得辜鸿铭,瞧不上胡兰成,只一无是处的糊涂清高,结果连关起门的麻将都凑不齐一桌。这等的留洋青年,通吃新旧,香的臭的都往屋里领,既跟他们老子一样心里想着自由自在地玩弄女性,也用时髦的文明观念催眠自己而认真“尊敬”她们的“独立”,这般醉人醉己,真是糊涂得无可救药了。可怜新女性毕竟丢掉了“作践”自己的自由,却又是被男权社会革新的结果,可还是换汤不换药“饿死事小,失节事大”,王莽的理想摩登地实现了,现代人为了虚伪完美而更加不择手段,男人女人,变着法地加害被害,愿打愿挨,乐此不疲都是意淫的幻梦,到底是自作孽不可活的憾事。

再这么无边无际,东拉西扯的写下去,文章恐怕跑题都要跑回来了,所以民国的花边八卦就到这里打住,只回来再简单说一说一个极有意味的槽点,即前文屡次提及杨绛在自己的作品里一再执着的“玩弄感情的留洋青年”。
其实要说起来,这是个当时乃至今日都很了不起的身份和作为,留洋意味着国社精英,玩弄总不免名士风流,感情反而成了真假不论的装饰品,像猎人手里被杀死的山鸡和狐狸,拿去吃穿,发朋友圈,都是与死者无干的炫耀。而青年总是特指男性,他们是夫妻的主导,社会的主导,所以是人伦的主导,自然也就是一切祸乱的主导,虽说潜龙勿用,但好坏善恶总要在他们身上阳显出来,晏乱祸福才有分定。他们是任何时代里唯一自主才自由的人群,父兄,丈夫,长子,宗法父权社会虽一味的残忍冷酷,但他们的自我想象也是恣意浪漫的,既然自己做主,总要有所玩弄,心里的石头才能落地,自由不是劝善的说教。
而女人普遍倾心于有才的坏男子,甚至不惜同类相残,就不能不说天赋权利的利害学说更是吃人的新思潮了,张爱玲说过,“不论中外的‘礼教之大防’,本来也是为女人打算的,使美貌的女人更难到手,更值钱,对于不好看的女人也是一种保护,不至于到处面对着失败”。 这也好比谁要拯救一个妓女,就去赎她,一辈子对她好,而不是空喊打碎卖淫制度的滥调,可说什么却也晚了,“现在的女人没有这种保护了”。故而任何的爱只能是具体的,不能是抽象而空泛的,无论如何也不能少那么点色欲冲动。所以人需要对时代有所直觉判断,才能最终走出时代,实现自由。
再说回到那个槽点,其实那未必是巧合,因为张爱玲和杨绛二人笔下,不消细看,就会发现到处都是玩弄感情或被感情玩弄的留洋青年,而孤岛上海那个鸡犬之声相闻的迷你文人圈子里,她们二人看到彼此的文章竟夹杂着那么些“不约而同”的巧合,即便心生厌恶,也不免要彼此引为老死不相往来的知己。
框于篇幅与主题,我就点到为止,只说些皮毛,那童世坊得知长安抽鸦片,才下定决心不再追求,而徐志摩深恶陆小曼染上鸦片也是两人感情变质的根由,更不要说那烟枪招来的同好翁瑞午,陆小曼和他也像长安不明不白的余生,“谣言说她和一个男子在街上一同走,停在摊子跟前,他为她买了一双吊袜带。也许她用的是她自己的钱,可是无论如何是由男子的袋里掏出来的。”而宗振保就是经世致用的方鸿渐回国在同学家里结识娇蕊,一个水性杨花的女子,就像徐志摩在朋友王赓家里遇到陆小曼,此类影射也极滥。总而言之,张爱玲自己也好涂鸦,故而在小说里晕染世情,以章台柳的化用去旁敲侧击徐悲鸿,张道藩,蒋碧薇那些花边旧事,也是现成。不过以绘画而言,张若与徐陆并论,在市侩眼里只能算是“票友”,不过小说家兴趣广泛,多才多艺,所以徐悲鸿,陆小曼这两个单纯又感情用事的画家,在张爱玲这个同好的笔下也已是毛根出肉,画骨知心了。
而如此化神奇为腐朽,接了地气,才令市民路人都以为那是作者慈悲在可怜他们,纷纷感激涕零,慷慨解囊,金钱情绪碎了一地,而张承受不来,勉强说句场面话“出名赶早”也是众情难却,其实她要的只是危机里有铜钿过渡,等有了男人可以倚靠,就不写这等半遮面穷逢迎的别扭文章了。
其实那个年代的小说,总能够从一些名人的花边新闻里得到灵感,有时只要移花接木而能不落痕迹,就是佳作,甚至绝作,这实在无伤大雅,更无可厚非。就像张爱玲喜欢『红楼梦』,未必看不出曹雪芹笔下诸多类似贾元春与西晋贾南风之间的“通灵幻化”,用“宝黛捉刀”洗稿“殿前作弊”的手法虽不甚高明,可还是令故事在获得一种历史纵深的同时,也释放了一种源于现实的自由发挥,那些千变万化的情节,它们的根可是在我们身上的。我们的过去,我们的将来,如果我们不在意,那故事便死亡了,我们变作行尸走肉,一切都无所谓了。
张爱玲说过,“最好的材料,是自己深知的材料。”而杨绛写作的灵感源头其实又比张爱玲来得更加便利,毕竟张除了一个汉奸和一个洋人,可是一个留洋青年也没认真睡过的,反倒是杨绛和自己枕头边一个有血有肉的留洋青年“玩弄”了一辈子感情,她和钱钟书自然是绝好的材料,又是杨自己天然深知的材料,如此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就随便丢在锅里,加水冲淡一番,再猛火收稠,趁热出街,盐都不消放也自是惊天泣鬼的极品羹汤。
所以杨写她的畸情“三部曲”,以及构思『围城』的故事框架,更可能全程编审夫君的创作细节,就可谓是天时地利人和的妙算,而这样就地取材直播出来的『围城』也正应了钱钟书的一句话,“窜取佛说,声色不动”。然而杨绛毕竟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她虽不甘垂帘听政,可到底藏得太巧,结果张冠李戴,弄假成真,让后人有眼不识真“泰山”,她将计就计摆布钱钟书的玩世不恭也就未曾做到钱钟书说的“能脱胎换骨,不粘皮带骨”。如此她又怎么能不写成几出好戏,何必舍近求远的开门缉盗呢?
『围城』问世之初,当时一些有心的读者与玲珑八卦的评论界未必看不出其故事脱胎于杨绛的几部早已走红的戏剧,以及夫妻欲籍此平衡双方功名的用心。不过当时内战里风雨飘摇的上海,那个前途未卜的乱世本身就是个围城,无问西东,人们总是焦急地要一个结果,只为自己打算,就没有功夫在意谁人以何种手段获得了什么,因为时局的不确定使一切都是暂时的喧嚣。唯独装糊涂看热闹倒成了作者和读者之间稳妥的默契,就像悬崖边上的牌桌,越是恐惧,越要认真打牌,唯有聚精会神地在牌桌上做戏才能心不在焉地等待时机重新做人。可事过境迁,现在的读者再看『围城』就没有那样的心境,觉得可疑而对号入座追根究底一番也是人之常情,杨绛自己不是最先未雨绸缪地把『我们仨』写出来,先发制人,却强装无辜着自己给自己辟谣了嘛。
可说一千道一万,既便『围城』就是杨绛构思布局,钱钟书作注补缺的“伪作”,那其实也并不辱没二人的诡辟灵光,套用钱的话说就是“不足以贬『围城』,只足以尊季康。”只可惜杨先生,千不该万不该,不该为虎作伥,假托饮食男女之虚情,徒误人惑世,又实行结党乡愿之下策,发阴狠,要逆我者亡。杨绛死都琢磨着如何让人以为,自己是超凡入圣的天女到人间摆谱作秀,可她到底是个没什么真教养的市侩凶神,哪里能通晓,圣人未必显圣,真人未必做真,自在谨慎,不欺人即为真,不自欺即为圣的道理呢?只见其欺心恋栈百多年,画皮阴阳,烂赌鬼博,临了终于吃相难看起来。
要退一步说,就是天女,不好好在天庭侍香,安享永昼,却欲火焚身,私闯下界来,虽得配一位星君,到底也是孽缘,只一出轮回,就要各归其位,即便忘不了,也得装作什么都不曾发生过。只不过如此辛苦折腾一番,终还是甘蔗没有两头甜,人间天上又哪能都占全了呢?所以杨先生这个凡恐怕下得也不过如此吧?“鸡犬仙同举,真灵位久沦。广寒居不易,都愿降红尘。”钱钟书写这么冠冕堂皇的话,可知他真没错看自己老婆。真真是“鸳鸯蝴蝶,不应该的年代,人间已是癫,何苦上青天。”所以杨绛蓬头下厨苦心烹的羹汤,若不趁着腔子里这口热乎气,狠狠重口一回,又怎么变得出冲淡呢?就像电影『血观音』里,将军夫人说,把一切都看淡了,可一辈子没有狠过一回,又哪里来的淡呢?
刘半农讲过,“作者是一件事,作品是一件事,处于作者与作品之间的“作的动机”又是一件事,我们应当将这三件事分别而论,不可混为一谈。”正是走进了这样的窍门,丁是丁卯是卯,仔仔细细围观潜伏着转了好大一圈,才隐约发觉,钱钟书和杨绛的其人其作其动机原来是一回事,也难怪这对夫妻异口同声推崇高鹗的续书,终究是“由来同一梦,偷笑世人痴”。
而刚刚去世的巫宁坤生前在一个采访里曾说过一段很有趣的话,他说自己当年在昆明为飞虎队作翻译时,知道美国兵大多是嫖妓的,说完笑得非常大声,但立刻又补充道,“那与我们没关系的”,且语速极促。看得出他想撇清,可又怕撇得太干净反显得自己假道学,于是又说那是很正常的,人性使然嘛,所以巫本人有没有身体力行跟着嫖几回,那并不重要,可他大大得意淫了一番也是难免的,人性使然嘛。要不为什么几千年只出一个柳下惠,还不知是真有问题,还是假装正经,然即是千古绝颂的稀罕事,就可见世情还是见色起意的,乱是不乱,人心里总有个色戒,不干不净,才忍字头上一把刀,得痛快处不痛快。
再要不说,为什么连宝玉那么天真的,临阵都还弄黏了裤子,想必钱钟书在昆明时和巫宁坤一样,也心领神会了警幻仙姑的私教,睡的何方神圣倒不重要,只瞧那一车问候自己老婆的槐聚诗存,竟通篇都是熏心意淫,可到底是三千宠爱?还是宠爱三千?也就钱自己门清了。只可怜杨绛恨毒了可卿黛玉,还是得学宝钗一样,把那股娘胎里的热毒狠压下去,故作贤良着规劝夫君多在“正经书”上下功夫,结果还真歪打正着,通吃了新旧两个天下,大半辈子仕途经济都占全了,可还嫌不够,一把年纪不想着积阴德,还有脸上台面,卖弄清高冷香,学宝二奶奶守拙,演花大奶奶卖乖,猴戏一般不争不屑地给自己弄人设立牌坊,这得要多热毒才憋得出来呀?
还是长话短说吧,可见人的说话可以有无穷的形式和内容,但想法往往极简单,钱钟书的小说情诗和巫宁坤翻译的『了不起的盖兹比』何尝又不是曲折地讲着同样的人性呢?饿了要吃,饱了要睡,闲了要作。
篇末突然想到,这文长远了,必有什么理中客胡七八瞎批什么夹带私货,既如此,我不妨出点真私货先填填那帮恶心臭嘴,也免得他们白矫情一遭。说是出世入世不过是人间世相对的处世态度,出入都是相对而言的,无出无入,有入有出。而“人即江湖,退无可退”虽出自任我行那个大魔头之口,却是道出了一个冷澀的真理。只不过个人和社会始终不能摆脱羊群与牧羊人的寓言所道破的困局,若使我们都是牧羊人,而没有羊,我们就成了无所事事的不存在,社会牧羊就更无从谈起。而如果我们都是羊,没有牧羊人,那谁又知道我们?谁又知道羊?谁又存在呢?人的社会再臻于完美,也需要一只羊,那一丁点未凿的天真来奠基也掣肘人为的智能与尊严。否则若人人同样的完美健壮,全知全能,大家都成了堂皇的上帝,而上帝永远只有一个,多了就只能以战争和引诱的手段,使之败亡堕落。所谓知者牧,不知者牧于人,就是人的社会之基石,亦为其大限,更是人心并所有人际的范式,因为这一切所有基于一种背谬的假设, 即在所有人都明白和所有人都不明白的任何一种条件之中, 人类社会都无法存在。也因此才有了这个必须不完美的社会,忘我的彻底融入或唯我的完全出离都是执拗的意淫,细思其实也是一码事。
最后,虽说一个人想些什么,很难确认多少是内生的意愿,多少是外来的影响,也只能姑且说“人生识字忧患始 ”, 绝智弃知才高明。亲们,这篇诹得人三观碎一地,写到这里,竟还不知疲倦,可虑及不少读者毕竟经历不深,亦精力有限,我再知无不言,也要言毕于此,须知广阔的留白里自有无法言传的真意,任何文字语言都只是自我思想的抛砖引玉,所以希望亲们可以慢慢意会出更深的东西。人真正的“魔力”就在“我思”的直觉创造之中,既如此,我这个话痨就实在说得太多了。可说不说,都是自娱自乐,多多少少,予取予求,亲们就自便吧。自在者,不远游,游必有方,咱们后会有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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