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辛苦不自卑

连着几个星期四，放学后带点点去南方商城附近的学校参加国象集训。可能星期四有什么魔咒，次次都下雨。下雨也好，在车上很好睡。我跟点点常常就在车上睡一觉。

星期四本来学校还有游泳课，游完是国象拓展，大约4点半放学，我们直接去集训，到地方傍晚6点钟，给点点点一份小馄饨外卖当作晚饭。

集训班大概有20来个孩子，多半是二年级、三年级的小朋友，也有大一点的孩子。老师没来的时候，这些小孩都是很乖地自己写作业。大人们不见得多轻松。有的爸爸陪小孩下棋，自己考了教练证书，有个爸爸脖子受伤了，这都一个多月了吧，还戴着硬邦邦的脖套来送小孩。还有奶奶，头发全白，骑自行车带小孙女来来回回地跑。

昨天点点把游泳包丢在学校，辫绳儿落在游泳包里，只好披着半干的头发，在空荡荡的教室里写作业、吃馄饨。看起来有些心酸的样子。

小朋友越来越多，就一点不心酸了，教室里变得很热闹很开心。

下棋这个事情。如果小朋友不喜欢，大人是没办法强迫的。因为要坚持很久。有个小女生打篮球把右手食指打断了，手指上绑着特制的保护套，而且她也不参加比赛，比赛那天，她要参加中学的面试。就算这样，她都很准时来学校，她的习惯是把作业摆在腿上，一休息赶快低头抓紧时间写。

还有个一年级的小朋友，非常小，跟点点是同一个学校的。我总怀疑他能不能听懂老师讲课。我是完全听不懂的。看他每节课都很认真的微微仰着头，十分认真。下棋的时候，不吭声，习惯吃一点东西。一边吃一边下棋，不一会，桌子上就摆满了糖纸。

小朋友们上课，到了45分钟，基本上就开始走神，有的小孩挖鼻屎，有的小孩吃手指。再过15分钟，挖鼻屎的小孩就要跟吃手指的小孩下棋了……真的没眼看，只能当他们都是小动物，猫猫狗狗，这样大人心里会舒服很多。

有一个小女生，点点一直下不过她。点点至今记得两年前，跟她下的第一局棋。点点说：“我永远忘不了那一天，她穿着黑色的羽绒服，里面是桃红色的毛衣，淡紫色的纱裙，扎着马尾辫。”

那次比完赛，点点输得很惨，回家的车上，她给老师发微信语音，哭着喊：“老师你到底什么时候回来？”

那一年，老师在云南支教，同时也教班里的学生下棋，组建国象队，组织比赛。老师不仅是去教书，更了不起的是，把自己所学，传授给他们。孩子们在学习之余，多了一项兴趣，一项技能。可能有的小孩，慢慢走上职业的道路，有了不一样的人生。这样的可能也是有的。

点点一直在等老师回来，不肯去其他地方学棋。一个启蒙老师，带给点点的，不仅是技艺，还有习惯与品质。这样的收获，大过于棋艺本身。

老师回来后，读博士很忙，但每周还是找出一些空档，教点点下棋。有时候在他实验室，有时候在宿舍附近，有时候在走廊里，有时候在小小的棋社。就这样坚持了下来。长大的过程中，没有一样事容易，何况是学习本领。

我们大人，常常说要在生活中，给小朋友仪式感。我总是想起孙悟空，独自撑着木筏，远渡重洋，去山里找他的师父。这就是最大的仪式。坚持、想要放弃、再哭着坚持下去。小孩拎着小布袋，袋子里装着一副棋、一只水杯、一个本子、一支笔。看起来辛苦，可是常年累月做下去，就成了一种浪漫的仪式。

学校也有国象老师，拓展课上教小朋友，答对问题有积分奖励，还有贴纸、卡片。拿到一定积分，可以换各种礼物。点点下棋，百分之五十是喜欢下棋很想赢，另外百分之五十，是想换取老师的水晶棋盘。据说那个棋盘异常精美，要500个积分才能换到。已经快一年了，点点还没拿够积分。她攒着那些分数、卡片，渴望着有一天，能拿到那只水晶棋盘。

小孩喜欢、坚持的理由，往往跟大人不一样，少了很多功利，更多的是纯粹的热爱和向往。好好保护这种热爱，比其他更重要。点点学校拓展课很多，每学期选择一次，在取舍的过程中，孩子们逐渐发现自己真正的兴趣所在。喜欢足球的小朋友，每个星期去踢比赛，脸晒伤都一声不吭；喜欢啦啦操的小姑娘，很冷的天气演出，穿着神气的短裙白袜，谁都不说冷；喜欢游泳的小孩，一圈一圈在水里游来游去，游完洗澡换衣服吹头发，也没听见他们嫌烦。

前阵子，我在豆瓣写过一篇日记《自信之力》，有些友邻问我，为何我的小孩和我不一样，那么有自信呢。我发现，许多孩子的信心并非来自外貌、家境、成绩。踢球的孩子，裤子膝盖那里总是破的，照样雄赳赳在校园里奔跑。下棋的孩子，每个小孩的棋盘都是旧的，这里掉一块漆，那里掉一块漆。然而没有人在意。

他们很早就明白，花费时间，和精力，掌握某项技能，能带给他们许多信心。这种信心，非常扎实强大，能让他们忽略衣服好不好看、书包是不是新的、裤子旧不旧、鞋子是不是很贵。专注兴趣，让他们获得自信，这是用辛苦换来的，来之不易，特别珍贵。

说回到星期四的魔咒。昨天没有下雨，晚上到小区刚刚九点，点点突然发现她的小黄帽丢在集训的教室，没有带回家。黄帽每天要戴到学校，有执勤的学生检查，小学生没有戴黄帽的话，会扣掉班级的分数，这样就拿不到优秀班级了。一向稳重的点点，大哭起来。仰头大哭，捂脸大哭，扑到我怀里大哭。上了电梯，靠在电梯的角落里哭，到家后，坐在椅子上哭。

我让她自己在家待着，把剩下的一点作业写完，然后自己刷牙洗澡睡觉。我打车去学校拿黄帽。点点哭着说：“太谢谢你了，点妈，你真是全世界最好的妈妈。”

来回一个半小时，打车120块，我拿到了价值十块钱的小黄帽。我这么做，并不是想到得到点点的夸奖，点点也不会因为我这样做，变得更听话。

只是，我想起来几年前的黄夹子事件。我无法忽视小朋友倔强起来的力量。于是，我只能当一个很乖的大人。还有一件事情，不是发生在点点身上。有一年国庆节，小学生们去交大看升国旗，有个小女生没有戴绿领巾。小姑娘在国旗下痛哭。爸爸只好开车回家拿来了绿领巾。小姑娘戴上后，这才安心骄傲地看国旗。

所以我觉得，孩子们的自信不仅来源自身，还来自于，大人们看起来有些愚蠢的爱和付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