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穷日子的时候东西更好吃

这个说法倒不是独创。追根溯源最起码也能到汉武帝刘高祖那块儿。

传说高祖刘邦还不是高祖那会儿，被秦兵追杀，和母亲一道逃难到了个小村庄。正是黄昏时分，二人一路疲于奔命，饥渴交加，却无以为食。村里有个老太太心善，看他们母子二人可怜，就拧巴拧巴自己的裤腰带，挖点草根，抠几粒谷壳，掺点儿水搅和出了一锅稀粥。刘邦在即将饿死的紧要关头喝到这碗粥，只觉得香入肺腑，美若甘酿，是这闹心日子里的一曲绝响，人生难得几回尝。

后来高祖刘邦终于成了高祖，整日在宫里头胡吃海喝，有一天终于吃腻了，想起了当年落魄时候的那碗粥。于是刘邦就叫来御厨，说那碗粥镶金戴玉，是极品美味，一定要御厨原样做一碗出来，做不出来，就杀头。

御厨急了，根据刘邦那有限的记忆和描述，又加了许多鲍鱼燕窝一类的珍贵食材，尽量往镶金戴玉上贴。粥一端出来，模样极好看。但刘邦一尝，说，不对，不是这个味儿，拖出去斩了。刘邦连尝了六七碗，厨子就拖出去六七个，到第八个上头，贴身小官忍不住了，劝说，不能再斩了，半个御膳房都给斩没了。刘邦不高兴，说，那不管，我是皇上，我说要吃到那碗粥，就要吃到那碗粥。小官没法子，在不靠谱的皇帝面前提了个极靠谱的建议，不如，去把当年煮粥的老太太找来吧。

靠谱的小官果然就找到了老太太，老太太也还记得当年煮粥的办法，就在宫殿门口架起一口锅，热腾腾地煮起来。煮好以后，刘邦一看，怎么看起来这么寡淡，再一吃，一口稀粥差点儿没喷死端粥的人。原来当年刘邦饿极，吃什么都是佳肴，如今吃惯山珍海味，就再也瞧不起过往的美味半分。

这个故事其实告诉我们，如果摊上一个不靠谱的主子，就不要让他回归到人生正道上，不然打破他心里美好幻想的精神损失，你负责啊。

而我对这个故事有体悟，开始于昨天的一次不成功的711购物。如果同一种食物有N种口味，我的幸福烦恼永远都在巧克力味和奶油味中间纠结。于是昨天我买了一盒速食奶油意大利面，打算在紧巴的时间里迅速犒劳一下自己金贵的胃，结果大失所望，我这才不得不正视这个问题，那就是所有的奶油意大利面都不如我想象中的好吃了。

我想象中的味道是有地点的，在后海一家酒吧里。想象中的味道也有时间，下午五点二十，还差十分钟五点半，马上就不能赶上他们家的午餐半价了。那时我和钟意的姑娘一起穷游后海，游到筋疲力尽弹尽粮绝，终于决定在专宰外国客人的酒吧一条街里觅食，我们找到这家店，他们的驻唱歌手都还没有来，角落里摊了很多吉他之类乐器的电线，客人除了我们这两个穷学生，好像没有别人。

我们点了一份沙拉，一道不重要的主菜，再就是奶油意大利空心面。我的舌头比我的大脑更有记忆，乃至现在我都想得起来，先是黑椒开道，把所有味蕾的注意力都提起来之后，浓郁的奶油才带着易嚼又不失劲道的面条铺天盖地的闯进来，那种只有高卡路里食物特有的饱足感诱惑我和那位姑娘专注于这一份食物，以至其他杯盘都十分寂寞。

后来每逢意大利料理店，不点上一份意面我是决不罢休的，但我也不得不承认，此后数年，我都再没有吃到过当年那种惊鸿一瞥一眼万年的味道。

今年去北京的时候，我又把这位姑娘约出来，去一茶一坐里坐了坐。我们点的都是学生时代常挂在嘴边的东西，红豆冰山和花生冰。但吃来吃去也就是如此，以至我把兴趣都放在了在冰山里挖布丁这件事情上，对于食物本身反而没有太大渴望了。

对食物感到失望，这个发现对吃货有特别的冲击，因此在我的神经冲里跑得极快，我又想起许多关联事件。比如说我曾经执着于烤鳗鱼这件事情，但自从来了鳗鱼饭之乡，因为高价和移情别恋等等原因，早就没有当年那种一口气吃八份的精神。再比如，我钟爱过的锅包肉，在一家中华料理店里被番茄酱摧残得面目全非，回家时有机会吃正宗好味道了也没了兴趣。

我把这种对食物的喜新厌旧归结为无处不在的恋旧情节。这就好比说多年之前追得上吐下泻的一个姑娘，如今来看只觉得盲目苍夷不看入目，其实真的不是人家长残或者脑残，只是我们高看了不羁岁月里所有插着鲜花的牛屎。

前两年看伍迪艾伦的《午夜巴黎》，觉得导演说得极有道理。哪个时代都不好，已经过完了的那个才好。那时候没有电脑电话，电报要跑很远去打，街上也不干净，全是老鼠和青苔，高铁飞机什么的就别想了，能蹭个马车就是福分，再有个大阪城的姑娘，拖几箱不值钱的嫁妆，就觉得齐活了。

豆瓣上有很多怀旧贴，翻来覆去不外乎一句话，那时候是真穷，但是真开心。我挺赞同的，把开心俩字换成好吃我就更赞同了。

我也经历过那样恬不知耻的日子，在学霸们汲取精神食粮的时候，我们拉帮结伙地开赴小吃街，从街头吃到街尾，忠实地实践着文科生们望洋兴叹的生物学原理，体验光合作用一般的美妙感觉。但说真的，像很多朋友喝酒时都会说的那样，再给我四年我一定再读一次大学什么的，我还是坚决不会同流合污。

所有已经过去的时代，好的坏的都被记忆做了加减，本身早已面目全非，变成似真似幻的空中楼阁。就算真的时光倒流，我们这帮只好旧时光的叶公，大概也会被那些被遗忘的失落与挣扎所吓坏。算了，还是在时间轴上稳稳地走，等待被维度攻击的那一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