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散步的云》

听人说过一句话，蓝色的北京，蓝得叫人心碎。当时听了，只觉得矫情。奇怪的是，一直记到如今。也许是后来经历的雾霾和好天气越来越多了，而这些见识慢慢转化为经验，终于变作一声轻柔的感慨，仿佛过去京剧里的唱词结尾。

前些日子，在午休的间隙里，我下楼散了一小会儿步，给云拍了几张照片。我领受着这份难得的好天气，像领受圣餐的信徒。我忽然想到，我散步，云也在散步，我们同在白日的宇宙间漫游，像一对和谐的伴侣；而云雄踞在空中，安静且孤独，听凭我命名，云象对应星象：猎犬、鹿豹、大熊、天鹅、孔雀……我胡乱地说了一些词语，无人反驳。

多年前，瓦雷里对夏夜的感受是：“（现在）简直被网罗在静默的宇宙诗篇里：一篇完全是光明和迷语的诗篇……”此刻，在春日晴朗、多云、有风的午后，我的感受也同样如此。这是自我童年起就萦绕我心间的意象，在此刻忽然复苏了——我有种故人忽相逢的喜悦和感伤。

这是深埋在日常深处的奇迹（此刻在天空的深处，在云端）。我应当完好地保存它。于是我后来写了这首诗。至于诗的名字，叫《散步的云》好还是《春天楼梯上的云》好——我拿不准——我觉得前者言简意赅，同时又喜爱由后者延伸而来的这个句子：“有楼名为春天，云在春天的楼梯上”。因此都放在这里。

《散步的云》

我想记住这些云。记住

这些美的名字，记住这些

屋顶上终年不化的积雪，

这些住进蓝色躯体里的心；记住

风：肋骨间突然的心跳加速。

有楼名为春天，云在春天的楼梯上

诞生；在梯子的顶端，在我们

看得见、摸不着的深处。

蓝到了极限，就爆裂，就有了云

……徘徊，在通往天空的路。

云和阴影并生，像双重编织的

花环：植物和它的姿态，

像务实和浪漫，杯子和水，

坚硬的和柔软的，共处一室：

一对孪生的姊妹。*

云天静止；半轮月亮似有还无。

一只喜鹊，穿过我喜悦的眼。更远处，

一个云点划出一道笔直而细的线。

云散步，我也散步；云携我

（我写云），在白茫茫的宇宙中漫游。

我要记住这些云。记住

这些美的名字，记住这些

屋顶上终年不化的积雪，

这些住进蓝色躯体里的心；记住

风：肋骨间突然的心跳加速。

*化用自曼德尔施塔姆《无题》：“沉重与轻柔，相像的姐妹……玫瑰的轻与重编成双重花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