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费是一首影像诗

《龙卷风（Tornado）》，Francis Alÿs，2000-2010年，视频截图

“浪费”，在我们的字典里，它是一个受尽鄙夷的贬义词。浪费时间、浪费生命、浪费感情... ...它出现在这些词语前面，看起来就会损耗自己，它于自己无利益好处，浪费就是一个无意义的存在。

我们从小就被教育不要浪费时间、感情。时时刻刻都有人在说，不要去交一些没用的朋友，浪费时间去维系一段毕业就散、无结果的感情；不要有浪费钱的爱好，它只会消耗你；不要浪费感情去谈恋爱，它会影响职涯，让人不理智... ...

而不浪费时间和感情的事情，是有目的性地去追逐一个确定的存在，拥抱一个美满的结果。像是社会教导人要去追逐世俗意义上的成功：高职高薪、全然完美的伴侣、世人仰慕的爱好和成就，这样的人才是一个有用的人，这样的人生才是有意义的人生。

我们变成了渴望结果、不能接受任何失去的人，仿佛所有于精神、时间上的浪费都是自我堕落，我们被反复审问目的、意义、结果，我们在这些教导中被物化成一个功利性的社会机器。

但是我不想成为结果导向的机器，也不想要单纯追求世俗意义上的成功。我想在浪费生命的当下，让纷繁的情感折磨我，在沉默无言中感受剧烈波动的内心，在毁灭与浪费中得到一些从未拥有过的体验。

《龙卷风（Tornado）》，Francis Alÿs，2000-2010年，视频截图

我想要全无目的性追逐一个不确定的存在，像冲浪者追逐海浪、夸父追逐太阳、弗朗西斯追逐龙卷风。

《龙卷风（Tornado）》，Francis Alÿs，2000-2010年，视频截图

弗朗西斯固执地追逐龙卷风。龙卷风在墨西哥的特定季节才会出现，来得很快，消失得也很快，为了捕捉到龙卷风，这件毫无回报的事情他坚持了十年。“他手持摄像机在墨西哥高地不断等待，并一次次闯入龙卷风的风眼，捕捉到旋风的外部与平静的内核之间的极端张力”。

他已经把追逐龙卷风这件“浪费生命”的事情变成了习惯和爱好，他在里面得到的不止是新的知识和体验，他认为自己对龙卷风的追逐是一种“诗意的消耗”，他把自己变成当代的寓言。

也不是说弗朗西斯完全没有目的，他追逐龙卷风，想要感受被风带上天空的感觉，但是每次这个愿望都落空了。

明知终成空，但身体已经做出了行动，在无用的事情上用力消耗自己，在得不到结果的过程中耗尽自己的时间、体力，在等待和追逐龙卷风里挥霍自己的感情——恐惧、紧张、期待、好奇、激动，纷杂的情形和情感过后，在风眼中得到短暂的平静时刻。

展览现场，《一个欺骗的故事，巴塔哥尼亚，阿根廷》2003-2006年，16毫米胶片放映，彩色，无声

在追逐的过程中，会有一种追得上的幻觉。不远处的海市蜃楼，你看得到它给你的美好，但是你永远都摸不到它。《一个欺骗的故事》里仿佛在向前追逐，也像在逃离这个虚幻，但是一直没有尽头。这样的追逐逃离，是满怀英雄气概的坚持，是诗意，也是自负，是徒劳。

《实践的驳论1 （作为引向虚无）》（Paradox of Praxis 1（Sometimes Making Something Leadsto Nothing）），1997年，视频截图

推冰成水、追逐海市蜃楼和龙卷风，全是徒劳和浪费。它们在我眼前是一首浪漫的影像诗，但这是弗朗西斯的影像诗。我的影像诗是我每天晚上都沉迷的虚幻梦境，是我最低成本可以制作观赏的睡梦。我知道梦会醒，但是我很喜欢做梦，虚无的梦给我“挣扎一下好像会成真”的错觉。

《睡眠时间》，1996年至今绘画, 111张绘画，木面油彩、釉、蜡和拼贴, 155x115xappromm

浪费是做梦，浪费是画画、玩音乐、做艺术等耗费自我的爱好，浪费还是不计回报地投入的恋情。虽然我不知道我要如何成全一个自由而又无用的灵魂，但是在“浪费”这件事情上，我知道我没有变成世俗世界里被功利性原则训练出来的人，被物化作为工具来使用的人。

浪费，它是有趣的存在，因为它不会强行赋予意义，因为它没有目的性、功利性，它是一种自我表达，它把我引向自身深处。在叩问人生的意义时，浪费已经给出了答案。

参考资料及图片来自：

上海外滩美术馆RAM公众号及相关推送

《耗费的概念》，巴塔耶

《消耗》，弗朗西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