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记 晋世家
穆侯四年,取齐女姜氏为夫人。七年,伐条。生太子仇。十年,伐千亩,有功。生少子,名曰成师。晋人师服曰:“异哉,君之命子也!太子曰仇,仇者雠也。少子曰成师,成师大号,成之者也。名,自命也;物,自定也。今适庶名反逆,此后晋其能毋乱乎?"
昭侯元年,封文侯弟成师于曲沃。曲沃邑大于翼。翼,晋君都邑也。成师封曲沃,号为桓叔。靖侯庶孙栾宾相桓叔。桓叔是时年五十八矣,好德,晋国之众皆附焉。君子曰:“晋之乱其在曲沃矣。末大于本而得民心,不乱何待!”
于是使太子申生居曲沃,公子重耳居蒲,公子夷吾居屈。献公与骊姬子奚齐居绛(都城)。晋国以此知太子不立也。
言行,君子之枢机。枢机,制动之主。枢机之发,荣辱之主也。 枢机,制动之主:感觉言行反映个体的主观意志和主观能动性。 一切都在起心动念的时候决定了。 师服/晋君子以小见大,以当下的形势预测事物的发展。
献八年,士委(音)说公曰:“故晋之群公子多,不诛,乱且起。”乃使尽杀诸公子,而城聚都之,命曰绛,始都绛。九年,晋群公子既亡奔虢,虢以其故再伐晋,弗克。十年,晋欲伐虢,士委(音)曰:“且待其乱。”
十九年,献公曰:“始吾先君庄伯、武公之诛晋乱,而虢常助晋伐我,又匿晋亡公子,果为乱。弗诛,后遗子孙忧。”乃使荀息以屈产之乘假道于虞。虞假道,遂伐虢,取其下阳以归。
如果我是晋国群公子之一,当别的公子也都奔虢的时候,我就不能安心地待在虢,只能做中途站,要找别的国家倚靠。 (对比参考:二十三年,献公遂发贾华等伐屈,屈溃。夷吾将奔翟。冀芮曰:“不可,重耳已在矣,今往,晋必移兵伐翟,翟畏晋,祸且及。不如走梁,梁近于秦,秦强,吾君百岁后可以求入焉。”遂奔梁。二十五年,晋伐翟,翟以重耳故,亦击晋于■桑,晋兵解而去。)
如果我是虢国,就应当警惕晋国群公子待在我的国家,很容易为了自己的势力拉帮结派,造成虢国内部纷乱。并且,晋群公子在我的国家,必然引起晋国对我国的敌意,更给了晋国对虢国除之而后快的理由。
公子八人,而太子申生、重耳、夷吾皆有贤行。及得骊姬,乃远此三子。
于是使太子申生居曲沃,公子重耳居蒲,公子夷吾居屈。献公与骊姬子奚齐居绛(都城)。
太子等被赶出都城,此事显示骊姬开始专权。 不要小看枕边风的力量。当B经常在A面前说C的坏话,久而久之,AC之间必然会有嫌隙。 所以要警惕身边是否有这样的B,以及要时刻反省自己不要行B所行之事。
卜偃曰:“毕万之后必大。万,盈数也;魏,大名也。以是始赏,天开之矣。天子曰兆民,诸侯曰万民,今命之大,以从盈数,其必有众。”初,毕万卜仕于晋国,遇《屯》之《比》。辛廖占之曰:“吉。屯固比人,吉孰大焉。其后必蕃昌。”
屯卦:震下坎上,整体卦辞:元亨利贞,勿用有攸往,利建候。 初九变,初九爻爻辞:磐桓,利居贞,利建候。 之卦是比卦,坤下坎上,整体卦辞:吉,原筮,元,永贞,无咎。
A:士委(音)曰:“太子不得立矣。分之都城,而位以卿,先为之极,又安得立!不如逃之,无使罪至。为吴太伯,不亦可乎,犹有令名。”太子不从。
太子被分封到曲沃,曲沃是晋国宗庙之所在,太子已经被提为卿位之极。如果晋献公真的有意愿让太子继位,是不会这么分封的,应该让太子留在都城才是。表面上看好像极尽荣宠,实质上已经远之。
B:十七年,晋侯使太子申生伐东山。里克谏献公曰:“太子的职责是……。君行则守,有守则从,从曰抚军,守曰监国,古之制也。夫率师,专行谋也;誓军旅,君与国政之所图也:非太子之事也。……”公曰:“寡人有子,未知其太子谁立。”里克不对而退,见太子。
太子曰:“吾其废乎?”里克曰:“太子勉之!教以军旅,不共是惧,何故废乎?且子惧不孝,毋惧不得立。修己而不责人,则免于难。”太子帅师,公衣之偏衣,佩之金*。里克谢病,不从太子。 太子遂伐东山。
里克不对而退: 1、这是晋国国君的家事,且牵连甚广;也不是我里克有最终决定权的,甚至我的意见也没什么意义,所以不对而退才是良策; 2、晋国君虽然这么问,但我知道其实他私心偏爱骊姬、齐奚,那么我建议立齐奚为太子,正中晋国国君下怀——国君当然会很开心;但是我这样的建议违背了古之嫡长子继承制,罪一;(史记文本中都没有提到齐奚德行、能力、权谋),万一以后齐奚治国不行,我就会被群臣和百姓首当其冲,也成为了社稷的罪人,罪二;如果以后重耳、夷吾等公子反叛,打败齐奚成为国君,他们会认定我是齐奚一边的,断送了自己的仕途,其三;我的建议除了可以让晋国君开心,骊姬和齐奚未必会赞许我,(骊姬自行安排了太子送毒肉事件,在这件事情之前,骊姬一直是惺惺作态让太子继位),骊姬的心思深不可测;且从后文里克杀了齐奚和悼子看,他们显然不是一个集团,更不可能在晋君面前为骊姬、齐奚说好话,其四。 3、如果我真的觉得太子/重耳/夷吾贤能,建议他们其中的一个:首先,晋国国君远此三子,必然引起他情感上的不快,未必真的听取我的意见;第二,会引起晋国君的怀疑,我和太子/公子是否私下勾结串通,反而对太子/公子和我自己更不利。所以也要切忌真的选贤举能,夸夸其谈,给出意见!
【里克谢病,不从太子:可能也是出于上述考虑,不选择站队。并且,之前里克给了意见:让太子不要率军伐东山,可是晋国君根本没听,可知,即使在立太子问题上给出了相应的意见,晋国君也不会参考的。】
C:太子闻之,奔新城。献公怒,乃诛其傅杜原款。或谓太子曰:“为此药者乃骊姬也,太子何不自辞明之?”太子曰:“吾君志矣,非骊姬,寝不安,食不甘。即辞之,君且怒之。不可。”或谓太子曰:“可奔他国。”太子曰:“被此恶名以出,人谁内我?我自杀耳。”十二月戊申,申生自杀于新城。
【时】 C中有人对太子说,可逃往他国。感觉太子也想逃往他国,不逃的原因是他认为,自己背负了一个毒害父亲的罪名,不会被接纳。回到A的时间点,太子刚被分封曲沃时,士委对太子说,不如逃之,无使罪至。为吴太伯,犹有令名。太子又不从。等到B这个节点,太子也知道自己要被废了,还是选择率军出征。到最后,落得自杀的下场。
【心性】 对比太子自杀:二子(重耳、夷吾)闻之,恐,重耳走蒲,夷吾走屈,保其城,自备守。及申生死,二子亦归保其城。
献公怒二子不辞而去,果有谋矣,乃使兵伐蒲。蒲人之宦者勃鞮命重耳促自杀。重耳踰垣,宦者追斩其衣袪。重耳遂奔翟。使人伐屈,屈城守不可下。
■ 保全生命,不要死得“不值得”。
已经事关自己的生死存亡了,太子在担心的问题竟然是“父亲没了骊姬会寝食难安,告诉父亲真相,父亲会生气”,这什么眼见???
【谋士】对比重耳出走时跟随者甚多,太子身边的谋士显得很没有地位,都是或曰,或曰。觉得太子并没有形成自己的集团势力,手下也没有能人志士。
二十六年,晋献公病,……,病甚,乃谓荀息曰:“吾以奚齐为后,年少,诸大臣不服,恐乱起,子能立之乎?”荀息曰:“能。”献公曰:“何以为验?”对曰:“使死者复生,生者不惭,为之验。”于是遂属奚齐于荀息。荀息为相,主国政。秋九月,献公卒。里克、邳郑欲内重耳,以三公子之徒作乱,谓荀息曰:“三怨将起,秦、晋辅之,子将何如?”荀息曰:“吾不可负先君言。”十月,里克杀奚齐于丧次,献公未葬也。荀息将死之,或曰不如立奚齐弟悼子而傅之,荀息立悼子而葬献公。十一月,里克弑悼子于朝,荀息死之。
晋献公知道奚齐年少,诸大臣会不服,恐乱起,还一意孤行。因私废公。将私心、情感偏好置于理性之上。
荀息在晋献公托孤的时候: 1、 能立。要做好之后诸大臣不服、齐奚倒台、乱起;自己也不会善终的准备。 2、 不能立。不知道晋献公会不会直接了结了荀息。(感觉不会) 3、 劝晋献公不要立齐奚。感觉没用。因为之前晋献公也没听里克的建议。 4、 像里克一样,叩头,不对而退。(不知道效果如何。) 固然荀息高风亮节,以死殉志;但为晋献公、齐奚而死,感觉并没有死得其所。
里克等已杀奚齐、悼子,使人迎公子重耳于翟,欲立之。
重耳谢曰:“负父之命出奔,父死不得修人子之礼侍丧,重耳何敢入!大夫其更立他子。”还报里克。
里克使迎夷吾于梁。夷吾欲往,吕省、郤芮曰:“内犹有公子可立者而外求,难信。计非之秦,辅强国之威以入,恐危。”乃使郤芮厚赂秦,约曰:“即得入,请以晋河西之地与秦。”及遗里克书曰:“诚得立,请遂封子于汾阳之邑。”秦缪公乃发兵送夷吾于晋。齐桓公闻晋内乱,亦率诸侯如晋。秦兵与夷吾亦至晋,齐乃使隰朋会秦俱入夷吾,立为晋君,是为惠公。齐桓公至晋之高梁而还归。
从后文重耳乐不思蜀,并且“重耳畏杀,因固谢,不敢入”来看,感觉重耳其实也是想入晋的,只是他身边的谋士劝阻了他,并推出了“父死不得修人子之礼侍丧,不敢入”为由。
夷吾也是想入晋的,但是他的谋士没有建议他等、忍、静观其变,而是建议他采取里应外合的策略:对外,给秦国土地,让秦国军队护送;并且由于秦国的拥护,还得到了齐国的助力。对内,给里克分封地,让他接应。
后来夷吾对秦国毁约,并赐死里克。夷吾背信弃义,国人不附。
邳郑使秦,闻里克诛,乃说秦缪公曰:“吕省、郤称、冀芮实为不从。若重赂与谋,出晋君,入重耳,事必就。”秦缪公许之,使人与归报晋,厚赂三子。三子曰:“币厚言甘,此必邳郑卖我于秦。”遂杀邳郑及里克、邳郑之党七舆大夫⑤。邳郑子豹奔秦,言伐晋,缪公弗听。
因为夷吾赐死里克,里克和邳郑是同一阵线的,邳郑在出使秦国听到这则消息,知道自己回国后也会难以保全,除非借助秦国之力赶走夷吾,拥立重耳,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所以邳郑对秦缪公说,可以贿赂吕省、郤称、冀芮,让他们拥立重耳,重耳成为晋君后,晋国应该会给予河西之地。秦缪公同意了。但是三子收到贿赂后,知道邳郑卖我于秦,于是杀了邳郑和七舆大夫,邳郑之子邳豹奔秦。
四年,晋饥,乞籴于晋。缪公问百里奚,百里奚曰:“天灾流行,国家代有,救灾恤邻,国之道也。与之。”邳郑子豹曰:“伐之。”缪公曰:“其君是恶,其民何罪!”卒与粟,自雍属绛。
五年,秦饥,请籴于晋。晋君谋之,庆郑曰:“以秦得立,已而倍其地约。晋饥而秦贷我,今秦饥请籴,与之何疑?而谋之!”虢射曰:“往年天以晋赐秦,秦弗知取而贷我。今天以秦赐晋,晋其可以逆天乎?遂伐之。”惠公用虢射谋,不与秦粟,而发兵且伐秦。秦大怒,亦发兵伐晋。
十一月,归晋侯。晋侯至国,诛庆郑,修政都。
晋惠公真的是刻薄寡恩,背信弃义,小人势利,毫无胸襟气度。
晋文公重耳,晋献公之子也。自少好士,年十七,有贤士五人:曰赵衰;狐偃咎犯,文公舅也;贾佗;先轸;魏武子。自献公为太子时,重耳固已成人矣。献公即位,重耳年二十一。献公十三年,以骊姬故,重耳备蒲城守秦。献公二十一年,献公杀太子申生,骊姬谗之,恐,不辞献公而守蒲城。献公二十二年,献公使宦者履鞮趣杀重耳。重耳逾垣,宦者逐斩其衣袪。重耳遂奔狄。狄,其母国也。是时重耳年四十三。从此五士,其馀不名者数十人,至狄。
相当于重耳三十四岁的时候才有了封地;但是在四十三岁时,开始了他颠沛流离之路。
好奇晋文公是怎么结交贤士的,而且是在年十七的时候就有贤士五人。等到四十三岁开始颠沛流离的时候,也有这五士,并且跟随者数十人。
如果我是追随者之一,我怕不会跟随晋文公那么久,即使是同一利益集团。四十三岁,加上古人的平均寿命不长,然后开始困窘地流浪,真的难以想象古代的贤士是怎么想的。换成我的话,再是真命天子的人,我都会觉得时不予也。所以我也不会是贤士了。
狄伐咎如,得二女:以长女妻重耳,生伯鯈、叔刘;以少女妻赵衰,生盾。
至齐,齐桓公厚礼,而以宗女妻之,有马二十乘。
过曹,曹共公不礼,欲观重耳骈胁。曹大夫釐负羁曰:“晋公子贤,又同姓,穷来过我,柰何不礼!”共公不从其谋。负羁乃私遗重耳食,置璧其下。重耳受其食,还其璧。
过宋。宋襄公新困兵於楚,伤於泓,闻重耳贤,乃以国礼礼於重耳。
过郑,郑文公弗礼。郑叔瞻谏其君曰:“晋公子贤,而其从者皆国相,且又同姓。郑之出自厉王,而晋之出自武王。”郑君曰:“诸侯亡公子过此者众,安可尽礼!”叔瞻曰:“君不礼,不如杀之,且後为国患。”郑君不听。
重耳去之楚,楚成王以適诸侯礼待之。成王厚遇重耳……楚将子玉怒曰:“王遇晋公子至厚,今重耳言不逊,请杀之。”成王曰:“晋公子贤而困于外久,从者皆国器,此天所置,庸可杀乎?且言何以易之!”……厚送重耳。
重耳至秦,缪公以宗女五人妻重耳,故子圉妻与往。
晋文公到一个国家,不是受到国君的礼遇,就是受到士大夫的推崇。 贤明远播,深得人心。
不知道晋文公年轻的时候做了什么,名望这么好,(包括里克也是想推重耳为晋国国君,所以杀了齐奚);或者是手下的谋士宣传工作做的好,但是各国的士大夫如釐负羁、叔瞻等也都是智士,肯定也不会看岔人。真是好奇。
对比齐桓公、楚成王、秦缪公、釐负羁、叔瞻等与后文的“野人”盛土器中,乡民真的是自以为是,沾沾自喜,愚昧而不自知。
(在狄)重耳谓其妻曰:“待我二十五年不来,乃嫁。”其妻笑曰:“犁二十五年,吾冢上柏大矣。虽然,妾待子。”
至齐,齐桓公厚礼,而以宗女妻之,有马二十乘,重耳安之…… 赵衰、咎犯乃於桑下谋行。齐女侍者在桑上闻之,以告其主。其主乃杀侍者,劝重耳趣行。重耳曰:“人生安乐,孰知其他!必死於此,不能去。”齐女曰:“子一国公子,穷而来此,数士者以子为命。子不疾反国,报劳臣,而怀女德,窃为子羞之。且不求,何时得功?”乃与赵衰等谋,醉重耳,载以行。
重耳至秦,缪公以宗女五人妻重耳,故子圉妻与往。重耳不欲受,司空季子曰:“其国且伐,况其故妻乎!且受以结秦亲而求入,子乃拘小礼,忘大丑乎!”遂受。缪公大欢,与重耳饮。
重耳在狄娶的妻子愿意等重耳。感觉他真的应该很有人格魅力。重耳在齐娶的妻子感觉很贤淑,深明大义。怎么重耳娶得妻子都这么好。(应该是贤淑的妻子才记录在史书中)
重耳闻之(惠公欲杀重耳),乃谋赵衰等曰:“始吾奔狄,非以为可用与,以近易通,故且休足。休足久矣,固原(愿)徙之大国。夫齐桓公好善,志在霸王,收恤诸侯。 今闻管仲、隰朋死,此亦欲得贤佐,盍往乎?”於是遂行。重耳谓其妻曰:“待我二十五年不来,乃嫁。”其妻笑曰:“犁二十五年,吾冢上柏大矣。虽然,妾待子(i)。”重耳居狄凡十二年而去。
晋文公一休足休息了十二年,离开的时候已经五十五岁了,真是服了他了。
但又觉得晋文公一直在观局势,等时机。知道齐桓公好善,且志在霸王,所以我们有机会。他想要收恤诸侯,如果我愿意信服他,他就可助我入主晋国。今闻管仲、隰朋死,齐桓公就更加求贤如渴;如果管仲、隰朋还在,即使我们去了齐国,齐国有所礼遇,也不会太过倚重。
过卫,卫文公不礼。去,过五鹿,饥而从野人乞食,野人盛土器中进之。重耳怒。赵衰曰:“土者,有土也,君其拜受之。”
饥而从野人乞食,晋文公这个什么境遇啊,以及他的手下……感觉真的是风餐露宿了。 重耳怒。无可厚非。但是赵衰说,土,象征着土地,君王应该行礼接受他。 (是因为读到这一段,太震撼我了,才有了这篇《晋世家》的笔记)
除了赵衰、重耳等能忍常人之所不能;还反思了下:为什么面对相同的境遇,重耳和赵衰产生不同的反应,明显赵衰非常令人高眼相看。 觉得是因为重耳的怒,是一种真实的人性。我们遇到这种来自别人的讥笑和嘲讽都会是这样的反应。 但是赵衰的“拜受之”,脱离了一个人的感性层面,背后是一种更宏大的自我认同。
重耳把自己定位为一个乞食的人,所以当别人给他土,就觉得被侮辱,被践踏了自尊。 而赵衰把重耳定位为贤明的晋国国君,乃至天下的共主,所以觉得君其拜受之。 如同韩信可以受胯下之辱,荆轲逃命离去,是因为他们认识到对此的“不值得”;以及自己的生命有更宏大的追求和价值。 赵衰做的也是同样的事:这些不过是乡野愚民,这样的行为完全不值得为之动怒。大家的认知也不在同一层次,无法对话与理解。君子贤明,志在春秋,不若当敬土拜受之。
更重要的是,在这样的颠沛流离之下,赵衰还认同着晋文公,而且感觉是打心眼里尊重和认同,以及安慰和教导(指引)。包括下文狐偃与齐女的行为,真的是感觉晋文公周边的贤士都有着强大的信念,一直在勤勤恳恳帮助晋文公回国,成就霸业。(齐女曰:“子一国公子,穷而来此,数士者以子为命。子不疾反国,报劳臣,而怀女德,窃为子羞之。且不求,何时得功?”)
真的要像赵衰学习。 受辱之时,能忍常人之所不能。 不要轻易动怒。尽快化解自己的怒气。 要时刻谨记自己的使命与生命的愿景,不要流于低俗、微末之事。 要有强大的自我认同。 不然野人只能在史书中留名野人,晋文公等人就垂名万世。
至齐,齐桓公厚礼,而以宗女妻之,有马二十乘,重耳安之。重耳爱齐女,毋去心。赵衰、咎犯乃於桑下谋行。齐女侍者在桑上闻之,以告其主。其主乃杀侍者,劝重耳趣行。重耳曰:“人生安乐,孰知其他!必死於此,不能去。”齐女曰:“子一国公子,穷而来此,数士者以子为命。子不疾反国,报劳臣,而怀女德,窃为子羞之。且不求,何时得功?”乃与赵衰等谋,醉重耳,载以行。行远而觉,重耳大怒,引戈欲杀咎犯。咎犯曰:“杀臣成子,偃之原也。”重耳曰:“事不成,我食舅氏之肉。”咎犯曰:“事不成,犯肉腥臊,何足食!”乃止,遂行。
即使贤明如晋文公,也有逃脱不了一般人性的时候,更遑论我们一般人等。这个时候,身边有 “友直”,就非常重要。 所以君子真的要“终日乾乾,夕惕若厉”;要时刻警醒自己“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齐女很贤淑了,兹不赘述。 不求,何时得功?! 醉重耳,载以行:发现史书中这个计谋用了很多次:把一个人灌醉之后,杀了他; 把他交给敌对的国家 ;带他逃跑 ……
事不成,我食舅氏之肉。感觉他们这段对话很好玩,不太像君臣,好像有点调侃的味道。 感觉重耳能够很快平复自己的怒气,恢复理性,并且应该没有太过心怀芥蒂。
过曹,曹共公不礼,欲观重耳骈胁。曹大夫釐负羁曰:“晋公子贤,又同姓,穷来过我,柰何不礼!”共公不从其谋。负羁乃私遗重耳食,置璧其下。重耳受其食,还其璧。
重耳受其食,还其璧。——《论语 里仁》:“君子去仁,恶乎成名?君子无终食之间违仁,造次必于是,颠沛必于是。”
虽然我也不懂晋文公为什么不接受玉璧,换做我的话,在这么困窘的情况下,应该是玉璧给我越多越好。
附《楚世家》节选:
初,子比自晋归,韩宣子问叔向曰:“子比其济乎?” 对曰:“不就。” 宣子曰:“同恶相求,如市贾焉,何为不就?” 对曰:“无与同好,谁与同恶?取国有五难:有宠无人,一也;有人无主,二也;有主无谋,三也;有谋而无民,四也;有民而无德,五也。子比在晋十三年矣,晋、楚之从不闻通者,可谓无人矣;族尽亲叛,可谓无主矣;无衅而动,可谓无谋矣;为羁终世,可谓无民矣;亡无爱徵,可谓无德矣。王虐而不忌,子比涉五难以弑君,谁能济之!有楚国者,其弃疾乎?君陈、蔡,方城外属焉。苛慝不作,盗贼伏隐,私欲不违,民无怨心。先神命之,国民信之。琇姓有乱,必季实立,楚之常也。子比之官,则右尹也;数其贵宠,则庶子也;以神所命,则又远之;民无怀焉,将何以立?” 宣子曰:“齐桓、晋文不亦是乎?” 对曰:“齐桓,卫姬之子也,有宠於釐公。有鲍叔牙、宾须无、隰朋以为辅,有莒、卫以为外主,有高、国以为内主。从善如流,施惠不倦。有国,不亦宜乎?昔我文公,狐季姬之子也,有宠於献公。好学不倦。生十七年,有士五人,有先大夫子馀、子犯以为腹心,有魏焠、贾佗以为股肱,有齐、宋、秦、楚以为外主,有栾、郤、狐、先以为内主。亡十九年,守志弥笃。惠、怀弃民,民从而与之。故文公有国,不亦宜乎?子比无施於民,无援於外,去晋,晋不送;归楚,楚不迎。何以有国!”子比果不终焉,卒立者弃疾,如叔向言也。
文公取国:(一)有宠于献公;(二)谋士头脑、心腹、股肱之臣、左臂右膀;(三)谋:亡十九年,守志弥笃;(四)民附之;(五)德
怀公故大臣吕省、郤芮本不附文公,文公立,恐诛,乃欲与徒谋烧公宫,杀文公。文公不知。始尝欲杀文公宦者履鞮知其谋,欲以告文公,解前罪,求见文公。文公不见,使人让曰:“蒲城之事,女斩予袪。其后我从狄君猎,女为惠公来求杀我。惠公与女期三日至,而女一日至,何速也?女其念之。”宦者曰:“臣刀锯之余,不敢以二心事君倍主,故得罪于君。君已反国,其毋蒲、翟乎?且管仲射钩,桓公以霸。今刑余之人以事告而君不见,祸又且及矣。”于是见之,遂以吕、郤等告文公。
要把理性置于情感之上。理性地辨别他人给自己的建议。对自己有益的就采纳。秦始皇、齐桓公莫不如是。
介子推从,在船中,乃笑曰:“天实开公子,而子犯以为己功而要市于君,固足羞也。吾不忍与同位。”乃自隐渡河。
推曰:“献公子九人,唯君在矣。惠、怀无亲,外内弃之;天未绝晋,必将有主,主晋祀者,非君而谁?天实开之,二三子以为己力,不亦诬乎?窃人之财,犹曰是盗,况贪天之功以为己力乎?下昌其罪,上赏其奸,上下相蒙,难与处矣!”其母曰:“盍亦求之,以死谁怼?”推曰:“尤而效之,罪有甚焉。且出怨言,不食其禄”。母曰:“亦使知之,若何?”对曰:“言,身之文也;身欲隐,安用文之?文之,是求显也。”其母曰:“能如此乎?与女皆隐。”至死不复见。
相较于咎犯在黄河边以己功而要市于君;介子推认为:言,身之文也;身欲隐,安用文之?文之,是求显也。至死不复见。 一个人的所言未必就是其所行。所以要听其言,并观其行。 说要隐去的咎犯,实则是为邀功而已。人所言背后的心思、动机未必如他所言那般单纯、正直。 而介子推就用自己的行为以示决心。吾欲载之空言,不如见之于行事之深切著明也。 二人的后世结局也颇有意思。晋文公环绵上山中而封之,以为介推田,号曰介山,“以记吾过,且旌善人”。后来还演变出很多传说:寒食节、柳树复活什么的,包括还出现相关主题的晋剧。反倒是咎犯却没有这样的待遇。
从亡贱臣壶叔曰:“君三行赏,赏不及臣,敢请罪。”
文公报曰:“夫导我以仁义,防我以德惠,此受上赏。辅我以行,卒以成王,此受次赏。矢石之难,汗马之劳,此复受次赏。若以力事我而无补吾缺者,此受次赏。三赏之后,故且及子。”晋人闻之,皆说。
如果我是壶叔,我要跟我的上司讨赏: 想问晋君怎么还没有封赏给我?是不是把我漏了?或者,大家都论功行赏了,什么时候轮到我? 壶叔就说,君三行赏,赏不及臣,敢请罪。是我有什么过错吧。 佩服佩服。
如果我是上司,然后下属这么来问我…… 我可能是很直白的举例是A做了XXX,所以XXX;B做了XXX,所以XXX;然后你XXX,所以XXX。这样说很容易导致他和AB之间的怨怼,以及并不能让他心悦诚服(因为他内心肯定会针对XXX一个点一个点作出反驳);效果反而不好。
而晋文公用宏观层面的:仁义、德惠——上赏;辅佐之功——次赏;汗马之劳——复次赏;以力事之——次次赏;以此让他自己去衡量自己的功劳,会更有说服力;也更显示晋文公的胸襟气度;旁观者也更会对晋文公称道,反而会弱化壶叔的尴尬。
四年,楚成王及诸侯围宋,宋公孙固如晋告急。 先轸曰:“报施定霸,于今在矣。” 狐偃曰:“楚新得曹而初婚于卫,若伐曹、卫,楚必救之,则宋免矣。”
Players:楚、曹、卫; 晋、宋 情势:楚围宋,宋告急。楚与曹结盟,与卫通婚。 Payoff:晋国目的:救宋
Strategy:策略:攻打曹、卫,楚必救之,可解宋之急。
五年春…… 晋侯围曹。三月丙午,晋师入曹…… 楚围宋,宋复告急晋。文公欲救则攻楚,为楚尝有德,不欲伐也;欲释宋,宋又尝有德于晋:患之。先轸曰:“执曹伯,分曹、卫地以与宋,楚急曹、卫,其势宜释宋。”于是文公从之,而楚成王乃引兵归。
Players:楚、曹、卫; 晋、宋 情势:晋围曹,晋攻打下卫国。楚围宋,宋告急。 Payoff:晋国目的:救宋;但又不想跟楚国兵戎相见。
Strategy:策略:抓住曹伯,把曹、卫的土地分给宋,楚必急
楚将子玉曰:“王遇晋到厚,今知楚急曹、卫而故伐之,是轻王。” 王曰:“晋侯亡在外十九年,困日久矣,果得反国,险厄尽知之,能用其民,天之所开,不可当。” 子玉使宛春告晋:“请复卫侯而封曹,臣亦释宋。” 咎犯曰:“子玉无礼矣,君取一,臣取二,勿许。” 先轸曰:“定人之谓礼。楚一言定三国,子一言而亡之,我则毋礼。不许楚,是弃宋也。不如私许曹、卫以诱之,执宛春以怒楚,既战而后图之。“ 晋侯乃囚宛春于卫,且私许复曹、卫。曹、卫告绝于楚。楚得臣怒,击晋师,晋师退。军吏曰:“为何退?”文公曰:“昔在楚,约退三舍,可倍乎!”楚师欲去,得臣不肯。四月戊辰,宋公、齐将、秦将与晋侯次城濮。己巳,与楚兵合战,楚兵败,得臣收余兵去。甲午,晋师还至衡雍,作王宫于践土。
Players:楚、曹、卫; 晋、宋 情势:晋围曹,晋攻打下卫国。 楚围宋,宋告急。 楚将子玉 派 使者宛春 向晋国提出的条件:楚国放弃宋国,晋国恢复卫候地位,放过曹国。 Payoff:晋国目的:救宋;攻楚;定霸。
Strategy:策略: A 犯咎认为:子玉无礼。楚国只给一个好处,晋国需两个行为。 B 先轸认为:定人之谓礼。楚一言定三国,犯咎一言而亡之,是犯咎无礼。不答应楚,是弃宋也。(答应楚国,我们也亏了。)不如私许曹、卫以诱之,执宛春以怒楚,既战而后图之。 【先轸也不是傻好人,立即同意子玉的条件。他认为可以放过曹、卫,私下拉拢曹卫,假装答应楚国,但扣留宛春来激怒楚国,与楚国之间以战争来谋划霸业。】
楚得臣怒,击晋师,晋师退。军吏曰:“为何退?”文公曰:“昔在楚,约退三舍,可倍乎!”楚师欲去,得臣不肯。四月戊辰,宋公、齐将、秦将与晋侯次城濮。己巳,与楚兵合战,楚兵败。
退避三舍。对楚国而言,是报恩兼信守承诺,对别的小国而言,是大国风范,诚信有礼。
晋焚楚军,火数日不息,文公叹。左右曰:“胜楚而君犹忧,何?”文公曰:“吾闻能战胜安者唯圣人,是以惧。且子玉犹在,庸可喜乎!”子玉之败而归,楚成王怒其不用其言,贪与晋战,让责子玉,子玉自杀。晋文公曰:“我击其处,楚诛其内,内处相应。” 于是乃喜。
于是乃喜。文公!!!
太史公的笔法:《史记 晋世家》中后文:
三年,楚庄王围郑,郑告急晋。晋使荀林父将中军,随会将上军,赵朔将下军,郤克、栾书、先穀、韩厥、巩朔佐之。六月,至河。闻楚已服郑,郑伯肉袒与盟而去,荀林父欲还。先穀曰:“凡来救郑,不至不可,将率离心。”卒度河。楚已服郑,欲饮马于河为名而去。楚与晋军大战。郑新附楚,畏之,反助楚攻晋。晋军败。归而林父曰:“臣为督将,军败当诛,请死。”景公欲许之。随会曰:“昔文公之与楚战城濮,成王归杀子玉,而文公乃喜。今楚已败我师,诛其将,是助楚杀仇也。”乃止。
六月,晋人复入卫侯。壬午,晋侯度河北归国。行赏,狐偃为首。或曰:“城濮之事,先轸之谋。”文公曰:“城濮之事,偃说我毋失信。先轸曰‘军事胜为右’,吾用之以胜。然此一时之说,偃言万世之功,奈何以一时之利而加万世功乎?是以先之。”
联系前文晋文公所言:仁义、德惠——上赏;辅佐之功——次赏;汗马之劳——复次赏;以力事之——次次赏。 感觉晋文公也是一以贯之。 普通人很可能是被胜利冲昏头脑,喜不自胜,忘乎所以;更遑论还记得狐偃所言之万世之功。晋文公所图的真的是千秋万世的霸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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