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写了没发出来的诗
白头发笔记
白头发长到第七根
也许暂时不会再长
对镜摆弄它们
一会变作六根
一会又仍是七根
疼痛笔记
1.
如果,这枚如月的铁片,被打火机的火苗
摇得漆黑,摇得通红,它会不会很烫?
如果它很烫,如果它贴在我手上,它
会不会变成水蛭的吻,一个夸大的嘴?
会很痛吗?像烈士遭受的刑罚一般吗?
会有多痛呢?是我可以忍受的那种吗?
果然是痛,一旦贴上了我的左手手背
皮肤就塌了,皱起来,像拧紧一块布
原来,疼痛是一个瞬间的纹理,
是感官的天穹下,揪起丛丛闪电——
下一刻,光华散去,就好像晴空万里的假
我开始怀疑,真的痛过吗,它刚刚真的
刮破了那牢不可破的天穹吗?
它果然是强烈地存在过的吗?
它到底有多么强烈呢?
右手的手背回答了我:这是真的,
是的,疼痛,很烫,很疼,很痛,
而现在我知道了,下一刻
它就会隐匿无踪,
转变为潜伏在空气里的针丛。
2.
全身都绷紧了,必须保证笔直
像伐倒的树,笔直地伫立,又笔直地
栽倒;道路卷尺般汇入眼底,刹那间
虚化的大地——总是被我们踩在脚下,
总是在它退出注意的那一刻才
终于申明了存在的大地,
用它的局部填满了我的视线,
我钻进了它的毛孔。
——原来我不能及时地制止地球引力。
手臂没有恪守住本来的计划,
在最后关头,没忍住,撑了一下,
虽然仍然是晚了——爬起来时,血
已经流了下来,热乎乎的,很黏;
我用手抹了两把,红的。奶奶跑过来,
问我疼不疼,又不停地哎呀
——因为流血了,可能我
看起来很惨。而身后的花坛没
有嘲笑我的实验,也许它不关心我的疑问;或者,
它水泥的无表情表面,就是它的嘲笑,
可能嘲笑一切就是它的日常。而我的确
没有得到想要的结论:当我的躯体
倾斜至多少度时,我就会控制不住自己,
向地面,向这个大球的中心点摔去?
顾不上了,一切发生地太快,我大概知道
有那么一个时刻,我只能知道有那样的一刻
——那一刻之前,我尚能控制自己,
如果我想,我就可以仰回去;
而那一刻之后,无论我怎样努力,
结果都只有一个——可以预见
却无力改变的那一个。而现在,
我开始想,我是否应该感到疼痛?
血,在手上,像一大滩不匀的红油漆,
而手在我的眼前停着,我盯着它看;
奶奶已经冲过来,抱住了我。疼痛,
于是被记了起来,它证明了自己的存在,
眼泪,于是也理所当然了起来。
(没写完,以后再续)
瓶盖笔记
它曾在一个夏天的晚上
脱离了那个容器
两个孩子,晚饭后疯玩一小时
就来到这家小卖铺,在门前的
长椅上,用他们的牙咬开它的牙
令它脱离它始终紧咬的瓶子
橘黄色的汽水汩汩地冒着泡
不再是其中的一部分
它已从瓶子的概念中脱落
而男孩们比赛,谁先将瓶子变成空瓶子
这时它已经扭曲了的口腔才引起注意
像动物的袒露出自己柔嫩的肚皮
薄薄的胶膜上,显露着终极真相般的文字
谢谢惠顾
仿佛显露过这几个字,它的那一段命运
就算终结了
后来,它和它的许多兄弟们(如果
生产线也可称为母亲,不同的厂商
也可称兄道弟)团缩在
一个塑料袋子里,它们身上的微微的
很难察觉的,那本来的瓶子里的
液体的味道
也聚拢起来,变得显眼
让它们之间也泾渭分明:
有些是汽水,有些是啤酒;有山海关,
可口可乐,燕京啤酒,崂山啤酒…
有黄色的,有偏红的,还有金属的银色…
而男孩提溜着这个袋子,甩来甩去
那界限于是就又模糊了,直到
嘭的一声,它们全部坐到了地上
男孩找到了一片理想的平地
坚实而平滑的水泥地
他一个一个地挑拣着
尽量按着亲缘关系,把它们一家子一家子地
排成整齐的一行又一行,让它们肚皮朝天
然后用锤子,将它们逐个敲平
敲成平整的圆形铁皮。从此,
它们不再拥有内外,只有正反;
从此,它们开始了另一段生命
——它们或者互相战斗,用自己的边缘
击打别个的表面,令它们翻覆;
也或者,如它一样,在比如这样晴朗的天气里
来到湖边,眼望着这个星球的弧度
在湖水的波澜中,跌出人的视线
而它还在男孩的掌心里,这只手
仍然很嫩,也并不十分有力
这只手紧紧地攥着,有些潮
沾了些汗在它身上
当男孩的手松开,他已经奋力地挥过手臂
他尽量使它平行于地面,平行于水面
尽量让它飞得更远一点,让它在水上的弹跳
更多一次;它旋转着飞了出去,曾令它
咬紧一支瓶子的褶皱,如今虽已摊平
却仍有痕迹,把空气割出了一点声音;
它切开一片水,其它的水又把它推开。
(它忽然记起曾经的瓶子和它橘黄色的
味道,它想起气泡汩汩地冒出而终于
暴裂出来变得不可视)
时间仿佛停顿了一刹,而随后的三次
就好似是在追补这停顿所误下的那一刹
它终于叫水和空气消去了动能,被这星球
拽了下来,沉去湖底。
或者男孩很为它的成绩高兴,
或者还不够满意,
或者他还会捡出许多枚瓶盖
再重复许多遍这样的事。
但那已不是它的事了,
它又将开始一段新的命运了。
一株槐树的最后一日
上百颗铁齿,连绵着
比鲨鱼的牙齿更整齐
嗡嗡地叫着
第一片锯齿割过去
有锋的一侧,齿尖的一点
划开一点表皮,接着是下一颗
一点点地深入,它们有上百个
伤口渐渐变长,渐渐变深
越过了表皮,嵌入进肢体
它们听起来更迈力了
嗡——嗡——嗡——
偶尔还会歇息
而后我的脊椎也断了
骨膜破裂,骨头破裂,骨髓迸出
而后就断了,彻底地断开
余下地部分,谁也拽不住谁了
他一推,我就成为两半
他一推,我就成为了两半
我躺在了地上,枝丫为我撑了一下
我弹了两弹,还是倒下
浑身的叶子在风里颤抖
不到一分钟,也都抖完了
雨水总是可以下进我心里
雨水总是可以下进我心窝
就像它自然地捶打记忆
像闷热的夜
在阳台的瓦楞板上扣指
而妈妈的手
正拍着我的背
可能有歌谣声
可能声音很轻…
雨水总是可以下进我心里
雨水从不挑剔
它要落下去
永远地
往下面去
下不去了
就敲
就变成许多别的雨滴
再继续往下面去
玻璃窗上,雨水成行
槐树叶上,雨滴绽放
年少时,喜欢躲进午夜的被子
雨水的意志,在我的梦里膨胀
窗外的秋叶黄了半截
你一个走神就恍惚到半夜
那秤砣似的爱物儿也摇
好像哪个妹妹抱着你的胳膊摇
绵绵地细雨,也耐着心儿敲
小鼓的声音,和第一次看谁很像
雨水总是这样下进我心里
它的声音覆盖我的足迹
某个雨夜起,你学会了辗转反侧
也许你的心也太小,装进些什么
就飘摇。何况还有雨水在一旁敲
树叶在窗外摇。
可能你为无谓的琐事太多操劳
也或许是经年的恍惚叫你荒疏
心窝里的痒痒肉也竟长死了
死得如那棵老槐树一般彻底
前些年,那树被人砍了
没谁想着通知你,雨水再落下时
恐怕也没问,它从空中落下
没敲着枝叶,就继续落下
敲敲大地
——它的使命就是
无论哪里,都要敲敲
你也刚来它也刚来
长出了那株槐树的土
被它溅起了你的记忆
记忆绽开它犯潮的质地
也通向还没生成的东西
——一本蕊中悬焕的诗集
——仅限于想象的诗集
收不进任何一首写过的诗
唯一的例外,是它收下的第一首诗
一首你不忍再读的诗
正儿八经地收一个礼物,
是年轻的家教老师
在最后一天留下的
误解和尴尬
——它不够好,也不够差
我没想留它,也没想丢它
直到它终于不知去向
我也只记得那个很丑的
封面,和写在第一页
的诗——下雨天写的,
就像今天的这场雨;
就像刚才,我盯着桌面上
所有的图标,然后
打开了文档,想着
要不然就写首诗:
从雨的声音开始,又回到
雨声,字连着音,诗行
在雨中停了,雨
在诗里停了
——我衔着自己的尾巴玩的
捉迷藏,只有雨水和诗歌
能够分享,它们兜着一点湿润的
节奏,敲响你的外壳
一把伞也好,
八颗牙齿的微笑也好,
雨一旦下了
就落进我心里
就把这节奏
敲给你听
蓝色的火
蓝色的火苗们
跳向日葵的迪斯科
就改变了一切
蔬菜,肉块和油共舞
在它举起的舞池
原来科技和魔法一样妖冶
比如他的手
也曾在我身上燃烧
水里长出了蓝色的火莲
他接过来,在我体表
抹平,它浸入我也裹住我
疼痛就被它盖上,被它消化
那时我猜,搞不好
我也是个哪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