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的悲欢都在里边,想去记录点什么
即使一切都会变,即使有一天城市化把独山的原始乡土气息尽数蚕食,仍会有饭叔一般的人——只愿做一个沉默的记录者,手捧相机,聚焦一个小家庭的柴米油盐,摩挲田野的质感,聆听山川的乡音,平淡地起伏于生活赐予的悲喜两端。

豆瓣ID名为“起床,吃饭”的陆庆屹,被豆友亲切地称为“饭叔”。2012年他发表了一篇叫作《我妈》的日记,一年后又写了一篇《我爸》。两篇文章真挚地展现了饭叔父⺟强大的人格魅⼒,在豆瓣被收藏过万。
在饭叔的笔下,父母对生活充满热情,真实可爱。他说,“我胡闹了30年,离家出走、跑矿山去当矿工,都没有人阻止过我,连皱眉头都没有。到现在我赶稿子出书嘛,我妈打电话过来只说 ’哎呀,大不了就不出了嘛,你赶紧睡觉去!(笑)”
不少豆友期待地留言“是否可以将父母的故事拍出来?”
后来他真的开始拍关于“父母的故事”。
从2013到2016,这部纪录片他拍了四年。因为拍摄主要在春节回家的时候,所以这个片子,就叫《四个春天》。它刚被提名金马奖最佳纪录片和最佳剪辑。
外面的世界是热闹的,家里是安静的

2012年12月20号,是饭叔的生日。抬头已经深夜11点了,饭叔还在加班。在办公室里翻翻找找,可算找到了一袋果汁和一盒牛黄丸。他灵机一动,就用手头的东西给自己做了个“生日蛋糕”,用相机记录下来,发到豆瓣日记上。收到了200多个友邻上的“生日快乐”的祝福。

和很多豆友一样,饭叔把豆瓣当做自己的精神角落。他又像个恋家的孩子,把故乡的亲人连同盛着岁月香茗的锅碗瓢盆,一同搬到了这里。
在他的日记《我爸》里写道,“他退休前在师范教物理和音乐,中西方的乐器一概照单全收,吹拉弹唱都懂一些;非常热爱地理,对自然风光钟爱有加,一看到漂亮的风光照片,脸上就不由泛起特温柔的笑容。”
“我爸做什么事都悄无声息的。比如他在睡觉前,会不声不响到每个人的房间打开电热毯预热;每天吃完饭,你稍一放松,他已经偷偷把碗洗了。”
“我想,在我所知的人里,他是最问心无愧的一个吧。”

饭叔的老妈活脱脱是个女汉子。《我妈》讲的是老母亲去看望城里的大女儿,生生用床单带了半屋子的特产,生怕女儿在城里嘴馋:“我妈就象一个流动的杂货铺,一个推车根本堆不住那么多东西,手上拎着各种篮子、布袋,肩上扛着箱子袋子,两个胳膊分别垂着一前一后的皮包晃来晃去,圆滚滚的一堆,滴里嘟噜就飘过来了。”

饭叔说,“父母给我最大的影响,是温柔。温柔可以带来这世上最美好的东西,你只有温柔了,才会去静下来体会别人的心情。它会让人变得豁达、宽容,自己付出的一些辛劳,也都觉得没什么问题。你会从情感上去理解很多不能理解的东西。”
“有一次我睡在一楼斜对着厨房的房间,我爸在给我妈熬药。哎呦我妈这个人特别迷信中药,一锅水要熬成膏,熬几个小时才能熬完那一锅,而且火不能大。我爸不信这些,但坐在那一直给她熬。冬天特别冷,他就戴了一个手套,这只手冷了换那只手。我醒来看到了,拿出摄像机隔着窗户悄悄拍,后来拍着拍着我妈出来了,站在我爸后边,背着手看他。当时我们三个人,从不同的角度、不同的心情看着那个木勺,就觉得那个木勺凝聚着一种情感。”
“后来我妈就摸着我爸的白头发说,‘哎呀你头发该理了’,我爸说‘嗯’。然后她用普通话说,‘谢谢你啊’。你知道人在难以启齿的时候,换一种语言会比较容易说出口。我爸就说,‘谢谢,谢什么鬼谢’,也没回头一直在那熬药,特别淡定。我妈说‘谢谢你的情啊谢谢你的爱啊’,我爸就笑了一下,没说什么。当时我感觉自己是一个闯入者、偷窥者,赶紧把相机给关了爬到床上躺着,特别怕被发现打扰到他们。没过多久我妈就过来咚咚咚,‘懒鬼起来吃饭了!’哈哈哈 ”。

在和豆瓣友邻的互动中,饭叔写过一段话:“在这片天空下,外面的世界是热闹的,家里是安静的。”
豆瓣给我提供了往电影去的方向
饭叔在豆瓣有个叫《回家》的相册,这是拍《四个春天》一个重要的起源。
对饭叔来说这些照片很普通,但每张照片下面回复都很热烈。那个时候他突然觉得,需要审视一下自己。面对曾经熟悉的东西,他开始思考忽略掉了什么、看到了什么。离开家乡将近30年,其中的变化在当时只是直观的感慨,不会考虑到背后的原因、这些变化对生活在那儿的人的影响。那个时候饭叔就想,应该要拍一点视频的东西。照片记录的是瞬间,看不到实际发生的过程。
“视频的力量是时间流逝的痕迹,我就想记录这种东西。”





饭叔说,这就是为什么豆瓣对他来说很重要。“我资深豆吹了,吹了好几年。它让我产生了一种观察意识,这是首先的。不同的人,我们交流的时候,有时候想法或者意见是冲突的,这些东西对我产生影响。他们迫使我重新去审视我的思维。这是一个。”
饭叔认为的第二个原因,是在豆瓣认识了很多对他有促进的朋友。“这个是特别了不起的。我觉得豆瓣有个好处就是,你可以很直观地看到这个人的品性,很少有伪装的东西。然后就是豆瓣给我提供了往电影去的方向。”
饭叔的不少信息也来自豆瓣。在《刺客聂隐娘》放映的时候,他看到一篇侯孝贤的访谈,电影学院的学生问,“我是导演系的,不知道怎么开始我的第一部电影。” 侯孝贤回答,“这还用问吗?你想拍就去拍嘛!你不拍怎么知道。”这句话对饭叔的影响特别大,“我就想,我也可以。”
这句话的影响,加上之前记录相册时的想法,于是,便有了《四个春天》。
《四个春天》:一串爸妈用细节拼出的生活质感
15岁离开家乡贵州独山小城,只身投奔在北京任教的哥哥。和所有漂泊的游子一样,此后故乡于他,成了一根左右在心中拉扯的皮筋。人走得越远,背后的皮筋力道越紧。
《四个春天》是他的第一部作品,自己摄影、自⼰剪辑,技术都是边学边做。饭叔拍爸妈做香肠、采蕨菜、做小鞋子……忙碌各种事情,但“劳作”对他们来说,不是为了生活不得已而为之的“工作”,而是充满乐趣与成就感的。正像这座小城四周还环绕着农田,遍布着山林,他们的“劳作”也是从农业社会中脱胎而来的,带着自然的节律。他们山行的路上,有松涛的声音,有茅草的气味,有两个人忽然唱起来的歌声。
好友苏七七在影评里写道:
如果你看过《四个春天》的话,一眼就能看出这来自于他的父亲母亲。艺术的天赋,乐观的态度,劳作的习惯,感情的丰沛——这些东西混融着落在生活中,形成了一种诗意,他们的生活,不是对诗意的追求,而是诗意本身。
父母在女儿的坟前种菜,种树,把这些整饬得像个生机勃勃的小花园,人生如此有限,必然来临的终将来临。而此时此刻,依然在父母身上没有灰暗的‘丧’,他们写毛笔字,养蜜蜂,学怎么用手机微信,因为一个笑语两人笑得前仰后合。妈妈在电影结尾时唱了一首歌:
‘在我心灵深处
开着一朵玫瑰
但愿你天长地久
永远永远把我伴随’
《四个春天》是一次富有结构感和整体感的记录。能对抗时间的,还是唯有艺术。
即使一切都会变,即使有一天城市化把独山的原始乡土气息尽数蚕食,仍会有饭叔一般的人——只愿做一个沉默的记录者,手捧相机,聚焦一个小家庭的柴米油盐,摩挲田野的质感,聆听山川的乡音,平淡地起伏于生活赐予的悲喜两端。
因为他说,“刚开始是以旁观者的角度,去拍那些采草药的、摆摊的人,那些岁月的痕迹在脸上,你就觉得动人。这种动人不是因为你深入到他那里,而是这个画面很动人。时间长了之后,你会代入到他们的情感里去。你会心疼他们,会对路人产生情感了。你就会跟他们产生一种交互,那个时候你就会真正意识到,人生的悲欢都在里边,想去记录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