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莉周同学决定去死

一、

高一女生李莉周同学，在15周岁的时候终于意识到了自己是谁。

15周岁生日那天，她关系最好的闺蜜，也是她的同班同学周易约她出来玩，说要给她一个惊喜。李莉周非常期待。在初中，她身边的男女同学都热衷于在生日的时候搞轰趴，都是父母出钱让同学们尽情玩一场，大家在轰趴馆里又吃又喝又唱又跳，男生玩游戏，女生聊八卦，很是热闹。

早在几个月前，爸爸妈妈就问过她，想怎么过15岁生日？

“古代的女孩，15岁叫做及笄之年”，爸爸一边在屋里踱着步子，一边笑眯眯的对她说，“及笄之年呢，就是要把头发用簪子扎起来。这是一个女孩最重要的日子。”

李莉周似听非听，她一听他爸爸引经据典就觉得心里面特烦。更何况语文课本的“文化常识”里，及笄之年是要求背诵的知识点，她觉得尤其烦。

“随便过。“李莉周言简意赅。

“像别的同学那样，给你搞个PARTY怎样？”妈妈问她，“你们想怎么玩就怎么玩，还可以穿礼服。”

“不用不用，没意思。”李莉周直截了当的拒绝了。

她的话只是冰山一角，在这句“没意思”的海平面下，她有着一冰山的话没有讲：别人都搞的东西，我为什么要搞？搞轰趴都是初中生才玩的玩意儿，你们也太没想象力了吧！你们小时候都没见过轰趴吧，觉得特装逼特有范儿是吧，这叫做童年缺失的补偿心理你们懂不懂？还穿礼服，有没有点个性，有没有品味？！知道我喜欢什么吗？烦死了。

李莉周貌若放空，脸上显示出耐人寻味的表情。

爸妈见了，觉得她陡然成熟了许多。

二、

生日当天，李莉周魂不守舍，不知道周易的关子里卖的什么药。

放学的时候，她在一家三口的微信群里说，今晚不回家吃饭，要和同学去玩，晚上十点前一定回家。

爸妈都同意了，当然也免不了一通交代，特别是她爸，诸如注意安全不要喝酒之类的，她连看都没看。她想起了初三毕业的时候，第一次和同学晚上出去玩，她爸爸小心翼翼的对她说，出去玩要注意保护自己，“你知道套套是什么吗？”把李莉周给气的，她能体谅父亲的良苦用心，但委实觉得有些尴尬，这话让妈来说可能好点。

周易和她差不多高，两个人从小学就是同班同学，中考又考到了同一所高中，算是闺蜜中的世交，感情自然与她人不同。周易笑起来很甜，两只眼睛弯弯的，很会穿衣打扮，是班上第一个平时就化妆的女生。而李莉周则不施粉黛，短发，对谁都是一副“不要烦我”的表情，倘若有男生因为她与众不同的美而多看了她一眼，她会把眼睛瞪大对看过去，这些男生就知难而退了。

两人结伴走出校门口，周易打了一辆车。

“到电影资料馆。”周易说。

“你不会是约我看电影吧。”李莉周说。

“为什么不会？我打包票你没看过这个电影。”

周易见李莉周没有说话，又说，“我爸推荐的，专门推荐给你的。”

李莉周笑了，她从自己书包里拿出两个很大的奶油泡芙，一个递给周易，“就当请你吃生日蛋糕了哈。”

两个女孩有如情侣，在出租车的蓝布座位上大口吃着泡芙。这是北京晚春的暮色，三环路上车行疾疾。暮色渐深，女孩摇下窗玻璃，温暖的风吹着她们的头发和衣领，路边远近高低相连的楼宇灯光迷离，没有月色，李莉周把手伸了出去，路灯忽然一下子亮了。

三、

电影散场的灯光亮起的时候，李莉周和周易还怔怔坐在座位上。

两个人走出影院的时候，彼此谁也没说话。

还是李莉周打破沉默，“也没啥，我是老爸姓李，老妈姓周。不是一回事儿嘛。”

周易的脸色仍然非常难看，上牙紧咬着下嘴唇，一只手拉着李莉周的手，往大路上走。

她们顺利打到了车，一上车，周易就把头埋在李莉周的怀里，哭着说，“都怪我爸，他推荐的电影，我还以为你会喜欢！”

“我就是很喜欢呀，我从来没看过，这么……呃……这么与众不同的电影呢。”李莉周说。

“可是电影的最后说，莉莉周是不祥的女孩，我不愿意在你生日的时候，让你看到这样的话，我恨死我爸了！”

“我不是说了吗？我是老爸姓李，老妈姓周，不是那三个字嘛。”李莉周接着抬起头来，让出租车司机先把车开到周易家，她要先送周易回去。

周易还在抽泣，李莉周的脑海里却总也抹不去那个电影的名字：关于莉莉周的一切。

关于，一切，麦田，天空，死亡，以及不祥的女孩。

四、

回到家的时候，时针刚刚指向十点。

李莉周用钥匙自己开门，她很少敲门，她从不愿意让别人给自己开门，因为她也不愿意给有钥匙的人开门。每次妈妈回家时，明明有钥匙，却总是大声的敲门，然后爸爸和她总有一个会放下手中的事情去开门。

李莉周觉得很烦。

但今天，看完《关于莉莉周的一切后》，她的这种烦躁感似乎少了许多。她根本不在意片尾的那个“诅咒”，因为电影以一种执拗的姿态告诉她，比起她日常的烦躁和无从发泄，电影的沉静和阴郁似乎为她指明了方向：人固有一死，可留恋之物屈指可数，更可况可烦躁的东西呢。

“回来了？”爸爸坐在客厅的桌子上，抬起头。就像每个夜晚，他不是在桌子前拿着笔看书，就是陷在沙发里不拿笔看书。从李莉周记事儿起，印象中爸爸就没有朋友，也没有应酬，就像一块枯木一样树在书柜旁边。

台灯很亮，但只能照亮书桌，整个客厅还是幽暗的。

毋庸置疑，母亲一定在主卧里躺着看电视剧。

“嗯。”李莉周一边换鞋，一边回答。

爸爸放下手中的书，默默的看着她，似乎想要问她玩的怎么样又不敢的样子，带着一种懦弱的神情。

李莉周看着父亲，台灯的光芒打在他的头发上，映出铁锈一般的光亮。她觉得有一丝伤感，但这种伤感如此廉价，以致于她一言未发，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悄悄关上了门。

第二天，李莉周是被爸妈喊起来的。以往她都是自己醒来，但昨晚她迟迟不能入睡，用手机听歌听到凌晨两三点，怎么也睡不着，最近她在听Brazzaville的歌曲，她喜欢那种调调，比如那首The Clouds in Camarillo，用有意无意的旋律，说出一个若有若无的故事，很多事情都是遮遮掩掩的才有意思，你知道了一片树叶，就可以猜到过去一定有许多不知道的悲伤，如果故事被死亡带走了，就会成为秘密。

从睡梦中被叫醒犹如另一种死亡，李莉周知道是因为昨晚自己熬夜了，但还是掩盖不住的起床气，坐在床边闭着眼睛转眼珠，用尽最后的耐心在等待清醒。

“莉莉！祝你生日快乐！”妈妈的声音忽然在她耳边响起。

李莉周被吓了一跳，猛然睁开眼，简直要火冒三丈，她看见妈妈笑脸盈盈的站在她面前，拿着一个包装好的盒子，爸爸跟在妈妈后面，也带着微笑——“我爸又在对我卖弄谄媚的微笑了”，李莉周心想，于是说，“你们干嘛呀！大早上的！我生日不是过了吗？！”

“昨晚看你回来太迟，没有把生日礼物给你，今天早上给你个惊喜嘛，看你这副样子。”妈妈明明在抱怨她，可依然带着灿烂的笑容。

李莉周心想，“真不容易啊，你是怎么做到的？”

爸爸的声音从妈妈身后传来：“还不拆开看看是什么礼物？”

李莉周一边大声说“谢谢爸妈”，一边拆开了盒子。

她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盒子里是她一直想要的最新款的XBOX。她的心一凉，并没有感到来自父母的温暖，而是感到她的全部心事都被拆开展示在众人面前。她从未告诉过父母想要一台游戏机，她原本是想自己攒钱给周易买一套的，然后她可以去周易家里玩。游戏机对她的意义，就是和周易一起玩。而现在，已经攒了一半钱的她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她忽然又想到一点，爸妈怎么知道自己想要一个游戏机的？而且，怎么知道是XBOX而不是PS4之类？他们难道发现了我的豆瓣？他们在视奸我？不不不，没有他们，是他，妈妈那么疏懒，肯定不会去查我的豆瓣，去查也查不到。只有爸爸，知道我看过什么书，在听什么音乐，平时只有他才会主动问我在关注些什么。对，是爸爸，居然在偷偷看我的社交账号，简直，太难过了，我真的好想去死，就像电影莉莉周里的那样……

李莉周涌出泪来，眼泪汪汪的看着爸妈。

妈妈完全没有注意到这眼泪里折射出的愤怒和不解，还以为是女儿被自己的爱心感动了，她走上前抱住李莉周，说，“激动什么呢？你开心就好啦。”

李莉周从母亲肩膀上看过去，和父亲四目相对。

他一定是明白了。

五、

李莉周也说不清楚，从什么时候对父亲产生了如此强烈的疏离感。

她清楚的记得，小时候因为母亲工作更忙，都是父亲在教他认字，给她讲故事。父亲的藏书很多，连父亲小时候的书都有，都是上世纪70年代的书，父亲从小就把这些童话故事保管的很好，都过去了四十多年还可以翻阅。童年的书尚且如此，其他的书就更多了。后来，她长大了一点点，父亲会带她去书店，帮她选书。那是她最快乐的时光了，父亲的大手紧紧牵着她，她觉得这个世界上没有父亲不知道的知识。每当逛完书店，她都会买一大堆书，然后往车后座上“哗啦啦”一扔，她会坐到副驾驶的位子上，无比幸福的回家。

从小到大，李莉周知道自己读了不少书，这大概是她始终瞧不上班上那些凡俗男女的原因。除了周易，周易的爸妈是搞电影的，所以只有周易能和她谈得来。

大概就是上高中之后吧，李莉周不再喜欢父亲给她推荐的书，厌倦了父亲对她的那种温柔、绵软、细声慢语的态度。

大多数时候，爸妈都在上班，如果是在周末，父亲会说，“我们听拉赫玛尼诺夫好不好？”

小时候听莫扎特的时候，李莉周会乖乖的坐在父亲身边，一起听，父亲还会为她讲解，这是哪个国家的谁，在什么时候演奏的，每一段旋律是什么乐器，等等。

而现在她会很不耐烦的说，不想听，你自己听好了。

而父亲也就不再打开音响，而是继续默默的陷进沙发里，翻一本书。

李莉周注意到父亲的腿毛很密，但每一根腿毛都蜷曲着，显得柔弱不堪，甚至带点猥琐。

父亲最快乐的时光似乎是喝酒，他每天晚上都喝酒，一个人喝。小时候李莉周很好奇，但父亲连一滴酒都不会让她尝一尝。

“十八岁之后吧，你就可以喝酒了。”这句话李莉周从七岁听到了十五岁。

父亲当然不知道，她现在几乎每周都会有一两天，和周易躲在学校附近的小酒吧里喝酒，喝完后，她们会嚼很久的口香糖，还会喝大量的矿泉水。

喝酒，能解忧。

这是李莉周和周易的共识，每次喝酒，她们俩会说很多话，她知道喝酒能让自己暂时从学校和家庭的各种不舒服中解脱出来。有时候李莉周也会想，从记事儿起爸爸就喝酒，他是不是每天都不快乐。

她把疑问告诉了周易，周易说，如果你老爸每天都不快乐，那他每天还对你这么温柔，那真是太不容易了。

李莉周点点头，心里却想：这是不是一种虚伪呢，每天强打精神，装出一副我是顶梁柱的样子，给谁看呢？我反正并不稀罕。我宁愿他做自己，就像他以前总是说希望我做自己一样。不爽就说出来，愤怒就吼出来，不想上班就别上呗，我们一家人还能饿死不成？再说了，死，又有什么呢？

“要是能让我爸也看看岩井俊二的电影就好了。”李莉周心想。

六、

本来这个周末，周易已经和李莉周说好了放学一起偷着去酒吧里喝酒，替换校服的衣服都备好了。但是临放学时，周易突然跑过来和她说，她忽然有着急的事儿，今晚不能和她去了。

李莉周很失落。

上次的XBOX，她觉得已经无法体现自己的心意，她决定继续为周易攒钱，一套XBOX的钱，足以让她们俩一同去看演唱会时买比上次更好的票。

想到这里，李莉周还是很高兴。她决定去家附近的一家音像店去溜达溜达。她仍旧换下了校服，塞到包里，先到音像店楼下的7-11买了一罐啤酒，一盒绿箭，然后一边喝一边翻岩井俊二的碟，她仔细阅读着每张碟背后的剧情简介，猜测着会是怎样的绝望故事。空气冷了下来，她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夜晚的大海上，身后是一座城市的废墟，星光洒满肩膀，然后她举起手枪，朝自己的脑袋开了一枪。

枪声——即使是幻觉里的，也让李莉周吓了一跳，从白日梦中惊醒，她隐约听到许多乌鸦从身后扑棱棱飞走的声音。于是警觉的回头，除了放置碟片的CD架，连个人影都没有。

毕竟回家找下载或是在线太慢了，她把岩井俊二所有能找到的碟都买了下来，刷的是妈给她的信用卡副卡。妈从来不在意她花钱，但她有时候特别烦母亲，尤其是在家里，每次她在听歌聊天或是做什么事情的时候，母亲总会时不时的和她聊一句，她为此烦的要命。即使母亲没有说话，比如打扫卫生时哼着歌儿，或是做饭时热油噼啪和抽油烟机的轰轰隆隆，或是在看视频时的笑声，或是在通电话时讲很久的话，也会弄得她耳边叮叮当当。

刷完卡，她娴熟的签了名字，准备回家，于是想到要见到爸妈，她又觉得很烦，然后紧接着又感到有些愧疚。

这种愧疚是李莉周最大的心烦，因为她非常清楚，父母的这些行为都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她很明白自己不应该为这种事抱怨父母。相比起身边那些流俗之辈的父母，她的父母至少很注意不去干涉她。因此，她必须忍耐这一切，而恰恰是这种忍耐令她越发感到生活难以忍受。

李莉周走出音像店，乘扶梯往下走，忽然看到，她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她看到了周易背对着她，正好从相邻的扶梯上行，周易之所以背对着她，是因为周易正抱着一个男生。

正像世界上所有的十字路口或是命运的交汇处，她与她乘坐的扶梯也是在几秒钟内就迅速交换了上下的位置，也迅速改变了全部的一切，静悄悄的，无人知晓。这几秒内，世界上有无数个人出生，也有无数个人死去；有无数朵花儿开放，无数棵植物枯萎，无数个细胞分裂了，无数只蝴蝶扇动了翅膀。

李莉周强忍住没有给周易打电话，就像她每天都因为父母而感到烦躁，但她忍住了几乎从来都没有和父母顶过嘴一样。

她恍恍惚惚的回到家里，连掏钥匙的力气都没有，用脚踢了踢们，她好希望去死。然后，听到父亲在客厅里说“来了来了”，拖鞋踢踢踏踏的声音，门开了，父亲一嘴的酒气，但一副低眉顺目的样子，看来他像往常一样，只是日常喝酒。李莉周没有理会父亲，把书包在门厅里一扔，换了鞋，径直走到自己的房间，悄悄把门关上。

母亲加班还没有回家。

父亲一个人在星光灿烂的夜里，点着台灯，喝酒看书，似乎生命已经终止，剩下的只是一个音符的延长音。

李莉周忍住没有哭，她真的好希望去死。

她感觉到父亲似乎在从门缝里瞧她，也许没有，但这种感觉却很强烈。“爸爸很快就能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即使我在网上什么也不说。他肯定也关注了周易的账号。”李莉周就这样与自己关于父亲的感觉僵持着，不动声色，客厅的灯似乎一直亮着。

直到，父亲洗漱的时间到了。这是李莉周最烦燥的事情，每天晚上，父亲会在卫生间里待整整一个小时，大约在马桶上就要待半个小时，然后洗澡，然后把白天的内衣洗出来，毛巾洗出来，再把卫生间的地板擦干净。她觉得这样一个毫无阳刚之气又贪恋卫生间的父亲令她厌恶。

出口没有了，以往这些烦躁她会告诉周易，而以后，她不会了，她不会和背叛自己的人交往。她觉得自己随时可以去死。

七、

周末两天，李莉周看完了手上所有的岩井俊二的电影，她早就通过豆瓣知道还有几部新片目前找不到，没关系，世界原本就是充满遗憾的。

李莉周决定在周日的晚上去死，这样，周一，就可以不用上学了。而现在她假装睡下，离周日的午夜钟声敲响还有不到两个小时。在黑暗里，唯有天花板上有一丝微弱的光亮，那是照进来的客厅里父亲的台灯。她盯着天花板上的微光，忽然想到，自己还没有写遗书。她想悄悄的到桌子上写遗书，又怕被父亲发现。

那就，在手机上写吧。

所谓遗书呢，在我们这个时代是一个另类的存在，出版社的编辑们会编选各类书信集、名人日记，甚至是墓志铭，却不会编选一部《遗书精选》，须知遗书总比书信、日记和墓志铭更真实，更残酷，更绝望，但也更充满从容回顾一生的淡定、宽容和幽默。当然，前提是这个人的生活能够给他撰写遗书的机缘和时间，能够让他坦然拒绝这万紫千红的大千世界。

从客厅里透出来的微光，与手机上映出的微光，在这个小小的卧室里相互映衬，就像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在暗通款曲。

李莉周是被母亲的惊叫声惊醒的，她昏昏沉沉的从睡眠中挣扎起来，她想是不是妈妈发现了自己的遗体，所以才惊慌失措的大声呼喊。然后，她发现自己手里攥着手机，手机已经快没电了，原来，昨晚她绞尽脑汁写遗书，写着写着睡着了，也没有像往常一样睡前给手机充上电。

此时此刻，李莉周分明听到了母亲带着哭腔的叫喊，“老李你怎么啦，为什么要想不开？！”

李莉周的五脏六腑都要吓破了，她连滚带爬的冲到客厅，双手深深插入自己凌乱的头发，仿佛要抓出血：爸爸自杀了。

爸爸，自杀了。

（完）

过去的小说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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