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作成长营成果展示04 · 好梦留人睡(三牙虫)
豆瓣时间写作成长营第三期完满结营啦~
很多学员在这里收获了写作技能和成长,
时间君接下来会陆续与大家分享优秀的学员作业,
第四篇推荐是三牙虫同学创作的《好梦留人睡》

或许每个人的脑袋里都藏着一条蜿蜒的长廊,它通向洒满金粉的花房,温暖得沁出光亮的主卧,还有一间诡秘的暗室。倘若不打开这间暗室,藏了什么亦未可知,可一旦打开,所有未知的险恶便一并侵袭而来。
近来他们编剧组的三个人接连病倒了,邹文病得不重,只是轻微风寒外加成夜失眠,索性没日没夜的工作着。绝对不能让他失望,邹文想着。
他的年纪可以当她的父亲,壮实的身躯散发着一种成熟男人独有的魅力。她也问过自己,到底是仰慕他的才华,还是迷醉于他的权力和资源。是不是他执起导筒时,结实的手臂肌肉在卷起的衬衫里撑得膨胀,从而煽动了她内心某一处星云的爆炸。那散出的每一粒尘埃,都迷糊了她聚焦于他时的理智和棱角。她只想变成他怀里一只柔软的小猫,被他长了老茧的大手抚遍身上的每一个角落。
有一次剧里有床戏,她悄悄站在灯光师的背后看得面红耳赤。她从没有过性经历,虽然以前傻傻的去文了初恋男友的名字,但她也不敢和他亲热。
她很羡慕那种可以在男人面前,自然而然流露出性感气质的女人。女演员真丝睡裙的肩带滑落,露出半个乳房和完美的肩颈,栗色的波浪长卷发垂在因为反光而有了奇异光晕的真丝枕头上。导演不太满意,上前跟男演员说,不能去抓她的胸部,而是要从乳晕边轻微的环绕,要像在触摸一件珍贵的艺术品。随后的拍摄中,女演员丰润的嘴唇领着微扬的脖颈不停的发出娇喘。
这个女人也是导演身边各色争奇斗艳的女明星之一。
邹文跟着导演的团队三年了,那次杀青酒宴,导演连眼睛都喝红了,好像即将要变成丧尸。他猛地捏起她的下巴,她的心猛烈跳动着,担心他会吻她,可身体瘫软的微微向他凑近。当她即将闭上眼睛的时候,她发现他只是端详着她,随即另一只手竖起食指,仿佛在空中敲击着什么确认键似的,然后吃力的控制着早已不协调的语言神经,扯着嗓子说,“女孩子就要像邹文一样!扎个马尾,素面朝天,清清爽爽!”
北方大老爷们儿的音调,真是太迷人了。她整个人陷在座位里,羞红了脸,又略带窃喜的寻求身边人的眼光。她忽然注意到那个浓妆艳抹的女演员一边嚼着花生,一边流露出不屑的神情。女演员自然是美得不可方物,身形娇小,天生有一颗泪滴痣,娇媚中又透着一丝妖冶。
那部有床戏的电影是这个女演员担任女主角的第一部戏,但审批没过。后来她就再也没出现了。有传闻说,她死了。甚至有更离奇的谣言,说她猝死在导演的家里,因为怕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不知怎么就解决掉了。
她不敢相信,也不敢问别人。导演的暴脾气是出了名的,祖上不是将军就是高干,那种天生的霸气对整个剧组都有着强大的威慑力。
不久之后,导演身边又出现了一个高挑的女人,据说是下部戏的女主角。有一次邹文老远看到那个女人优雅的走向导演,脚踝上还有一个刺青。
可是近来导演对邹文没那么和气了,虽然他从未对她流露出爱意,但她觉得自己在他心中应该是一轮白月光。
“啧——”他放下剧本,“不够真实。”
“驱使这个男人的动机就是他童年的阴影,还有成长过程中对权欲金钱的极度渴望——”
“不够。那种欲望一点都不强烈。”导演挠着头皮。
“你能告诉我是哪里不好吗,我马上回去改。”
“改?”导演吼道,唾沫星子溅到崭新的打印稿上,“下个月就开拍了!道具组全都备好了!你们一个个的——唉”他忽然用手掌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然后双手架在两个膝盖上,深吸了一口气。
邹文跟着颤抖了一下,眼泪在眼眶里兜着。
“还是交给涛子来吧。”说完,他起身走了。
她的眼泪再也兜不住了。
她反复在想:他对我失望了。
涛子年纪虽长过邹文,但入行资历尚浅。常春藤名校生物学博士的学历都快走到行业顶尖了,忽然意识到自己喜欢的是编剧行业,轻轻松松就转行了。“梦想对于这些富裕家庭的孩子真是轻而易举,而我只能靠自己。”邹文想着。
这段时间她的精神状态一直过度亢奋,只是偶尔会忽然被困意打倒。那密密麻麻的剧本笔记上,字满到近乎窒息,乍一眼看上去就像沾满了虫子的粘蝇板。
“单单去看理论知识是不够的。”那天,涛子很温和的和她说。
“分析犯罪心理和动机怎么就不对了?”
“那是我们在事发后站在上帝视觉有选择的,去接收的讯息,”涛子推了推银边镜框,不等邹文开口,“你要让自己沉浸在人物里,你,邹文,就是这个连环杀人凶手。你从小坐在母亲清理过的垃圾车上,早已习惯了那股馊味和灰绿的污水,就这样陪着母亲奔走。某一天——”
涛子拉来一张椅子靠近邹文坐下,看着她的眼睛,语气开始变得严厉,“你那个在别墅区看门的老爸,每次富豪们有事唤他,他仿佛长了会摇的尾巴,松垮的大屁股连滚带爬的凑上前去答应。等你长大了,想努力工作让父母过上好日子了。结果一个富豪撞死了你妈,你哭了整夜,你爸收了钱就了事。那大老板还给了你一份收入不错的工作,给了你们两室一厅的宿舍。你陷入了矛盾之中。”
“这些我都知道……”邹文的声音变得很轻。
“你体会不到。” 涛子的眼神又变得非常温柔,几乎要融化成同情。
邹文望着他,眼泪忽然滑落下来,“我能。”
“你这样单纯的女孩,我不想逼你。”涛子轻轻的拍着她的肩膀。
邹文使劲吸了吸鼻子,也不用手擦眼泪,仿佛不擦就不算哭过似的,“我从要乘三个小时船,再乘六个小时大巴才到火车站的地方出来。我能。”
她穿着雨衣,面无表情的提着一整袋的罪案材料闯入了绵绵细雨里。她穿过三个街道,一气呵成的把书丢进垃圾坞的时候,被零星的污水溅了一脚。
她难以摆脱这股酸臭,但又为了驱散困意而强忍着心中的厌恶在林荫路上步行。她伸出手,试着幻想五根手指延伸勃起,骨节棱角分明;她仿佛能看见自己穿着油亮的皮鞋,鞋帮子践踏着落了雨的水泥地;再往前走,经过车窗前,她看到自己的身影无限拉长,驼背,迈步时臀部以上几乎僵直。
她想着,这个人就是我——
老城区的小巷曲径幽转,一路上,她看到地面被馊水腐蚀而露出凹凸不停的石子,活像沼泽堆里露出半截的腐尸,生厌的让人想吐。迎面而来的人,各个丑陋无比,衣着灰暗。
“这些人,这些肮脏的东西,根本不配生在世上。”她想着。
她忽然豁然开朗,并袭来一阵强烈的困意。
最近,她感到大脑越来越混乱,有时当她猛地起身时,虽然人已经立起身来,但思绪和目光似乎仍被上一个时空的自己千拉万扯、藕断丝连,直到她惶恐的闭上眼睛,让那个自己缓缓的回到身体,当脑中的漩涡不再转动,全身的重心归于平衡,她才缓缓的睁开眼睛。
以前她还是能区分梦境与现实,只是对梦中的黑暗和声音感到疑惑。因为大面积的细节会被阴影填埋,语言信息会混迹于想不起出处的回忆,但画面的真实感一旦醒来就能辨认。可现在她对画面都感到模糊了。
剧本最后一次调整的时候,邹文默默听着大家讨论。
“还是差点火候。”导演托着满是胡渣的腮帮子,将脸捏的和沙皮狗似的。她第一次发现,导演看上去很老,灰色T恤的腋下渗出汗渍,甚至因为疲态而显得邋遢笨拙。
邹文觉得胸口堵。
“他并不矛盾,而是感到窃喜,贫困才是他觉得最丑陋难堪的东西,他将所有的怨恨都转移到自己的出生上,母亲死了反而是个解脱。后来他杀死那些穷人时,只是觉得自己是在拯救他们。”邹文平静快速的说出这番话。
导演看着她,连眼睛都没怎么眨,他的眼神透露出一丝意外。他挑挑眉毛,随后拍着涛子的肩膀,“够意思。就这么定了吧。”接着他起身离开。
她的心里已经没有了被他认同的快乐,她觉得内心被别人的心事和回忆填满了。
有时她会在半梦半醒间,穿过道具组和摄制组去洗手间。新片要准备的残肢和尸体做得很真实,它们还会入梦来。以往梦里感到的细节都很模糊,但最近画面会忽然的聚焦,紧接着连毛发燃起后的萎缩都无比清晰。另外她鼻子里总莫名的弥漫着一股焦味,让她一点食欲也没有,剧组一成不变的台式便当,固定的聚餐已经让她感到恶心。
不过,她很喜欢试光时那种强烈而梦幻的光线,她感到自己的身体在那一刻蒸发了,融合进了光线中,飘渺在整个剧场里。她不需要睁开眼睛,就会被一种强烈的膨胀感延展,仿佛她的感官变成了无限,触及包围了整个世界,她可以出现在任何一个角落,任何一个缝隙,任何一个人的体内,穿过皮肤,血液,五脏六腑,她来到心门外,看着那颗心脏伟大而规律的跳动。
她觉得自己是上帝,可以主宰任何一个人的命运,她的单纯和努力让她完美到透明,导演充满爱意的望向她,所有剧组人员崇敬的向她挥手,就连演员们都对她卑躬屈膝。
“邹文——”
她醒了过来,看见涛子关切的目光。
“你还好吗?演员们都到了,马上就要朗读剧本了,你撑不住的话,我让别人去记录吧。”
“不,”她慌忙抓住涛子的胳膊,“我去!我去。”
“邹文,你看上去不太好……你好好睡一觉,晚上去导演家聚餐我再叫你。”他温柔的将她坐起的身子送倒在躺椅上,替她盖好被子。
“睡吧。”
她再次游离在现实世界和梦境的边缘,耳朵接收着周遭的声音,电视上放着发现流浪汉被烧死的新闻,事发地点离剧组很近,可她一点也吸收不了这些语言的内容。不一会儿她便到达梦的最深处,她在悠扬张狂的笑声中,渐渐的靠近被气流微微扭曲的房间,她褪下衣裙,在镜中为自己完美的裸体倾倒,随后发现这张面庞有些陌生,怎么多了一颗泪滴痣。但很美。
她走向人群中的导演,那个人又似乎并不是他,那是一种能量,是天生卓越的权威,是所有人仰望的神明,她强烈的吻着他,周边的人群都被他们交欢时碰撞而出的热浪融化了。
她体会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高潮。
当她睁开眼时,导演正在轻轻的摇醒她。
他们一群人来到了导演郊区的别墅里,大家在草坪上吃喝玩乐,邹文却一点兴致也没有。她悄悄上了楼,走过长廊,想去导演的房间看一看。她四下打量,迅速钻进了屋内。
导演的房间很大,床上很乱,但书架上摆着许许多多的电影杂志和书籍,一尘不染。中央合并的小橱窗里摆满了他二十多年来获得的各大国际电影节的奖项,大部分是他年轻时获得的。她又觉得自己应该是爱他的,毕竟只有这样的男人才配得上自己的理想。忽然,她听到他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她连忙跑进了屋内的洗手间。
她望向洗手间内部的浴缸,上面拉着一道帘子。遮挡视线的地方总让人忧心,她轻手轻脚的拉开帘子,恐惧感将一股热血喷涌到喉头,但她没叫出来。
浴缸盛满了水,一具白的近乎透明的女尸幽静的浮着,修长的双腿上还有一块刺青。女尸的双眼半睁着,眼珠已被掏空。
邹文瘫倒在地,不敢叫喊,直到听到导演走出房门。过了一会儿,她蹑手蹑脚的走了出去,下楼梯的时候,她发现原本亮着的走廊灯全暗了。
她迈下第一步,却感觉身后有人猛地抓住她。黑暗中,有一个壮硕的身躯拥上来,那双强而有力的大手一把将她搂在怀里,气若游丝的在她耳边吐出,“想不想,成为第三个失踪的女孩。”
她的背不自觉的发冷抽搐,但她惊奇的发现,她的内心只有一种奇异的焦灼感,即使会被撕成碎片,践踏成肉泥,燃烧成灰烬!她都是那样的渴望,从最原始的欲望,经过血管每一寸的进击,到疯狂发痒的冲动——她热烈的向前拥抱着。
“你醒了?”涛子将她叫醒。
她困惑的睁开眼,发现自己在客厅的沙发里,电视里播放着警方侦查凶案的新闻。
“怎么……”
“什么怎么?”
她感到很迷茫,匆忙的爬起身想要往楼上跑,当她向上迈了没几步,看见楼上下来了两个女人,一个身着真丝贴身连衣裙,脸上有一颗泪滴痣;一个双腿纤细修长,长着一张清心寡欲的名模脸。她们两人走到她面前时,放慢了脚步。她望向她们,看到她们绝美的面庞流露出一丝惊诧和厌恶。她垂头看看自己穿着的运动衫和牛仔裤,抓了抓胸前毛躁的长发,局促不安的侧身让她们先过。
两个美人轻声密语着,连脚步落在地上的声音都很美。
她站的角度,正好能望见落地窗外的导演。
他自信而迷人的和大家宣布着什么,所有人都热烈的鼓着掌。两个美人走上前,捏着精致的香槟杯,和导演一起向大家举杯致意。他们才是一个世界的人,与生俱来的才智权势,与生俱来的容貌资质。这种感觉好像一团熊熊的火焰,这把火曾经把她心里的某个东西烧的更加蓬勃,但此刻她感到萎缩了,坍塌了,即将变成灰烬。
她颓靡的坐下来,拿出口袋里的打火机,那碰撞而出的火苗,微微散发的热浪,让眼前的世界稍微扭曲了一点点,她闭上眼睛。
她感到身体发软,在倾斜,在坠落,在倒回。她再次接收到光亮时,是落日时分波光粼粼的大海,橙蓝相间的横纹像是画家用细腻的笔触描绘出的。渔船从远处归来,距离岸边还有一些距离时父亲就跳下船,趟着水朝她跑来,他从沙堆里拎起花猫似的她,望向那炊烟袅袅的方向,她知道母亲正在烧着她最喜欢的咸菜肉,咸菜酸爽,土猪肉鲜嫩,母亲还会放一点糖。
那时她没见过外面的世界,她觉得咸菜肉和小虾米是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爸妈是她生命里最可爱的人,家,也是最美好的地方。这是她一生做过最好的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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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