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格曼的通俗剧时期，简直就是巅峰时期的伍迪·艾伦

本来是为“巴塞电影”写的一篇约稿，为伯格曼诞辰100周年而写。但因为各种原因，一直被拖到今天才发出来。

每一个立志于要刷完影史所有大师作品的影迷，碰到伯格曼的时候或多或少都会有点“叫苦”：哇，伯格曼啊！《第七封印》《假面》《野草莓》《处女泉》《呐喊与细语》《芬妮与亚历山大》……每部伯格曼的电影都像是影史上的一座座高山，高不可攀，却又绕不过去，大家只好在半梦半醒之间咬牙看下去。

当大家都在紧盯着伯格曼最负盛名、也是最晦涩难懂的这几部电影之时，可能会忽略了伯格曼早期的一些作品。从一定程度上来说，这些电影并不算很难懂。

英格玛·伯格曼

1.如何界定伯格曼的早期作品

在伯格曼的电影中，宗教、哲学、心理学、文学、诗歌、佛洛依德、上帝，交错纵横。这当中的任何一项单拎出来都足够复杂，而伯格曼的电影却兼而有之。可以说，极少有影迷初看伯格曼就能够畅通无阻地看懂的，就连伍迪·艾伦、李安、马丁·斯科塞斯这样的伯格曼迷弟、大师级导演都说，最开始看伯格曼都是一头雾水。

电影不懂没关系啊，好在有看懂的人为我们总结一切。据说，伯格曼的大多数电影都在重复三个主题而已：一是对爱的欠缺和希望，以婚姻生活题材为主，二是关于人存在本身的痛苦状态，主要有疾病、死亡等主要命题，第三则是对上帝神性存在的质疑和提问。

《第七封印》剧照

哦，伯格曼的电影原来讲的是这些东西。如此一看，似乎理解伯格曼的电影也并不是一件很难的事情，毕竟就这么几个重复的主题而已。

但是伯格曼又说，我的电影是从来都无意写实的！是的，无意写实的伯格曼才是最难懂的。就像是伯格曼要特意给影迷出难题一般，梦境和幻想成为他电影中最常见的元素，同时也是最难理解的部分。

不过好在早期的伯格曼还不是如此。刚刚走上导演之路的他，还深受着法国诗意现实主义和意大利新现实主义电影的影响，还在兢兢业业地用相当写实的镜头来呈现他眼中的现实世界。这里的现实世界，主要是指的是男女之间的那点事：两性关系、婚姻生活、消逝的爱，非常接地气了吧。

《危机》剧照

这就伯格曼作品表中所谓的早期作品，也可称是伯格曼的通俗剧时期。从1945年的《危机》（Crisis，1945）开始，到1955年的《夏夜的微笑》（Smiles of a Summer Night，1955）结束，约15部作品。

前者是伯格曼真正意义上的电影导演处女作，而后者是伯格曼正式走向国际，跻身于世界名导行列的作品。因为凭借这部电影，伯格曼拿下了戛纳电影节一个空前绝后的奖项——最佳诗意幽默奖。

虽然美国著名影评人罗杰·伊伯特认为伯格曼这些通俗剧时期的作品“平庸陈腐”，但实际上它们已经显露了伯格曼成熟期的诸多元素，比如代际冲突、两性关系和永恒的孤独等等。

《芬妮与亚历山大》剧照

尤其值得一提的是，伯格曼告别导演生涯的最后一部电影《芬妮与亚历山大》（Fanny och Alexander，1982），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一部通俗剧情电影，算得上是返璞归真，回归伯格曼真正的内心。由此可见，伯格曼早期的这些作品其实是很值得一看的。

2.伯格曼带有一定灰度的乐观

正如弗洛伊德有句名言所说的：人的一生总是在弥补童年的缺失。伯格曼的父亲是一名牧师，母亲则是一位贵族小姐，看似幸福美满的家庭却充满压抑和仇恨。一方面是父亲和母亲的双双出轨，却因为孩子而勉强维持婚姻；另一方面父亲对伯格曼的管束严厉到近乎残忍的程度。

这一切对伯格曼后来的创作有着极为深刻的影响，早期的三部电影处处都能看到伯格曼不和睦的家庭在电影中的体现。

《开往印度之船》

比如处女作《危机》描述的是一个女孩受到诱惑、随着亲生母亲来到大城市，却与母亲爱上同一位风流公子哥的故事；在随后的《开往印度之船》（A Ship Bound for India，1947）和《爱欲之港》（Port of Call，1948)两部电影中，年轻的情侣们也总是原生家庭有着不可调和的矛盾，他们敏感颓废，试图逃离家庭和旧有的环境。

不过与伯格曼后期的悲观绝望所不同的是，这三部电影的主人公的结局终究是明亮的。电影《危机》中的少女最终找回了爱着她的青年，后两部电影中的情侣总是能够冲破各种阻挠搭上轮船或者火车奔向新生。这时的伯格曼正如他自己所说的那样，处于对“生活充满幻想”的时期。

《爱欲之港》剧照

同样的乐观出现在这一时期伯格曼的很多电影中。

比如影片《黑暗中的音乐》（Night Is My Future，1948)讲述了一位盲人钢琴调音师不可救药的爱着一位美丽的姑娘，对爱欲的渴望成为他在黑暗和绝望中得以继续生活的动力。而最终的结局正是盲人迎娶了这位姑娘。

比如在影片《三个陌生的情人》（Three Strange Loves，1949)中，当时正深陷离婚苦恼的伯格曼把婚姻生活描述成充满争吵、猜疑的庸俗之事，最终依旧选择了重归于好，明白了即使生活再糟糕，也可以拥有彼此的道理。

还比如在影片《夏日插曲 》（Summerplay，1951)中，讲述了一个舞蹈演员年轻时候的一段爱情往事因为一起事故无疾而终，多年以后的她再次想起曾经青春年少的时光，也让她下定了远行寻找这份回忆的决心，整部影片充满了浪漫而美好的瞬间。

《夏日插曲》剧照

可见这一时期的伯格曼对生活、婚姻依旧保持着乐观的态度，虽然本质上他是一个悲观主义者。这些带有“一定灰度的乐观”是伯格曼电影中比较少见的部分。

3.伯格曼态度的转向

在数部通俗剧之后，伯格曼开始尝试王心理剧方向的突破，其中最明显的分界点就是《小丑之夜》（The Naked Night，1953）。

在这部电影中，伯格曼塑造了一个背负着经营压力，又不得不精心打扮、尽力表演，甚至要在要通过展示自己的不堪来获得观众笑声的马戏团老板形象，他可悲、可怜，事业一蹶不振，情人与同事偷情，妻子又拒绝他回家安度晚年的希望。对他而言，生活残酷无比。

《小丑之夜》剧照

自此之后，在伯格曼的电影中，生存或者说生活都变成这样一种沉重痛苦的存在。这些电影大都弥漫着悲伤、孤独、痛苦的情调，恋人、情人或夫妻时时处在精神与肉欲、希望与失望的紧张对峙和分分合合之中。这成为了伯格曼电影的主色调，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就是：“不要要求我讲别的东西，我做不到”。

其中又以《不良少女莫尼卡》（Summer with Monica，1953）、《夏夜的微笑》以及《野草莓》（Wild Strawberries，1957）最为代表，这些关于爱的主题总是疯癫、挫败、厌恶与幽暗不明，甚至是救赎的不可能，这些通常可以视作伯格曼终其一生在婚姻上不圆满、对爱欠缺的投射。

伯格曼的一生充满婚姻、爱情和背叛，结婚五次，前四次婚姻都是以离婚而告终，最后一次婚姻则是因妻子死于胃癌而结束，更别提伯格曼的无数个情妇。

在他的自传《魔灯》里，伯格曼写到：“爱情是人类世界中的一个现实。”爱，贯穿了他的一生，也贯穿了他电影的始终，只不过这些爱多带着一颗破碎的心。

《不良少女莫妮卡》剧照

伯格曼把这一切都放进了他的电影。

在《不良少女莫妮卡》中，少女莫妮卡离家出走，找到了与自己情投意合的男孩，但在经历艰难的生活之后，又和曾经的情人旧情复燃，准备背叛这段感情；在《恋爱课程》（A Lesson in Love ，1954）则是一对结婚15年的夫妻，已经分居，并且双双都出轨，互相背叛；而在《夏夜的微笑》则更是四对男女之间交错复杂的混乱感情，夫妻之间互相背叛，情人之间互相偷情，甚至还有儿子爱上了年轻继母这样的乱伦之爱。

总之这是三部电影有着同一个关键词——背叛和不忠。他们的爱情首先都是疯狂的、挫败的、不明说的、厌恶的，而在这些爱情背后又总是有着另一段被背叛的、被欺骗的、被抛弃的爱情或者婚姻，犬牙交错，构成了伯格曼电影中的整个爱情世界。

《夏夜的微笑》剧照

到1955年伯格曼完成《夏夜的微笑》之后，他的电影从婚姻、爱情、生活转向更加深刻的主题——探索信仰与对神的怀疑。两年之后，他拍出了他一生中最广为人知的电影《第七封印》（The Seventh Seal，1957)。

伯格曼的通俗剧时期也就此终结，虽然后来他也曾偶尔重新涉足，比如1960年的《魔鬼的眼睛》（The Devil's Eye）和1964年的《这些女人们》（All These Women），以及他最后一部电影作品《芬妮与亚历山大》。

虽然伯格曼这一时期的作品往往容易被忽视，但也是伯格曼作品履历中不可磨灭的一笔。一方面可以看出大师是如何一步步走向大师的，另一方面也能看到与大家对伯格曼固有的沉闷印象所不一样的一面。

《夏夜的微笑》剧照

其中最典型的便是1955年的《夏夜的微笑》。虽然整部电影中的所有人物都在背叛彼此，但是伯格曼以其妙趣横生的对白台词，把电影变成一出喜剧，令人捧腹不禁，堪比巅峰时期的伍迪·艾伦。而准确来说应该是，伍迪·艾伦的一生都照着伯格曼这一时期的电影在拍电影。基本上你每看一部，都能发现伍迪·艾伦的“抄袭”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