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联3》：灭霸有罪吗？随机正义抑或例外状态

超级英雄大片不仅仅可以看特效打斗，逗比耍宝，还可以挖掘严肃的哲学问题。“有的人从《战争与和平》里看到的只是一个普通的冒险故事，有的人则能通过阅读口香糖包装纸上的成分表来解开宇宙的奥秘。” 爽片你已经看了，一起来读读这张口香糖包装纸吧。

这一届反派很强。灭霸不同于其他为钱为利为复仇为权力的反派，他的格局宏大得多：宇宙的持续繁荣（另一个动机对死亡的浪漫迷恋，在此暂不展开）。他不能忍受宇宙资源被无节制消耗，因此试图通过他认为最公平的方式（随机减灭宇宙一半人口）来解决宇宙面临的危机（资源稀缺）。灭霸的随机理论，让人想起蝙蝠侠面对的小丑。诺兰编制的蝙蝠侠三部曲中，小丑同样也用“随机正义”成功策反了“光明骑士”：抛硬币决定生死，50/50的几率对所有人一律平等，没有偏见，没有特权。fair。

其他反派与复联的斗争善恶分明，但灭霸与复联的斗争似乎是两种不同的“好”之间的碰撞。

灭霸的理论有没有道理呢？听上去有悖人情，但如果宇宙资源真的稀缺，减灭一半消耗是保证宇宙持续繁荣的充分必要条件，那英雄们有什么正当理由阻止他呢？作为超级英雄，他们应该反过来帮助灭霸集齐宝石，欣然接受可能的死亡才对。如果灭霸是错的，那他具体错在哪儿呢？ 事实上这样的案例确实发生过，推荐阅读《洞穴奇案》

洞穴奇案

9.0

[美] 彼得·萨伯 / 2009 / 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

来做个思想实验，姑且称之为“铁屋实验”。假设某一天，你和张三被关在一个密不透风的铁房子里。铁屋子n天后会被打开，但屋内氧气只够一个人存活n天。这种情况下，你和张三该怎么办？

A）如果什么都不做，你和张三肯定会在1/2n天死亡。

B）如果有一个人死亡，那另一个人就能活下去。如何决定谁生谁死呢？1. 可以靠暴力决定：你和张三打一架，优胜劣汰，赢者生存；2. 可以靠内在品质决定：比如智力，你是世界上最优秀的物理学家，而张三是个傻子，让你生存比让张三生存会为世界带去更多利益；3.可以抛硬币或抽签，靠运气决定。

应该如何选择呢？和张三一起死，暴力，价值还是抽签？这些选项，哪一个最符合你的利益？哪一个最公平呢？

铁屋实验精确模拟了灭霸面临的难题和解决方法。铁房子就是宇宙：宇宙资源稀缺，必须采取一定措施才能保证宇宙持续繁荣。灭霸选择了第三个选项，随机消除一半人口，为宇宙减负。他所费尽心思追求宝石手套，只不过是试图获得实现灭绝的工具。凭直觉或“朴素的良心”，大部分人会觉得灭霸的选择不靠谱，但你在做铁屋实验时，选了哪个选项？如果无法接受灭霸“终极方案”，如何严谨论证证明他的选择不正当？

假设前提成立，即两个只能活一个的话，先考察灭霸的应对方式。比较选项1，2，3：

选项1和选项2的问题很明显：它们把人生命的价值建立在人的某种特质上，选项1是身体体能，选项2是精神品质；但人人生而平等，人的生命的价值并不由任何附属特质决定。

换句话说，自二战之后发展出的普遍价值观认为，每个人的生命权都是神圣而整全的，不能相互比较；无论个人的能力、成就、任何已经造就或潜在的功利如何，都不改变他的生命价值本身。体能好的人和体能差的人，都是人，都拥有神圣而整一的生命权；与之类似，智力高的人和智力低的人，耐心好和耐心差的人……任一特质好的人和任一特质差的人，生命权都是同等的。

因此，选项1，2都是不正当的。选项1最接近自然法则，弱肉强食，适者生存，生物价值与它们的体能成正比。选型2和选项1 的内在逻辑是一样的，只不过换了衡量标准、用内在品质取代了身体体能。它相当于在说，人的生命的价值是不同的，某种特质（智力、血统、财富、能力或其他）越强，人的生命的价值也就越高。类似的逻辑可比对纳粹对犹太人的屠杀，即低等民族要为高等民族腾出生存空间的观念。正是基于对二战的反思，使得人们意识到，人的生命是神圣且整全的。每一个人，无论智商体力如何、种族血统信仰国籍如何，ta的生命都与其他任何人的生命同等神圣。

相比而言，选项3较难反驳。它用随机的方式，规避了生命之间的比较。如果两个只能活一个，它似乎是最公平的解决方法：人人平等，没有偏见，没有特权。在选项3里，个人并不会因为卓越的外在或内在特质而免于死亡，也不会因为缺乏这些特质而免于死亡。就像发生海难时，船上如果负荷过重必须扔人的话，最公平的方式是所有船员抽签决定。

怎么办？以上分析显示，如果前提成立，灭霸的方式是道德上最公平的。

超级英雄们打了几个小时都白打了吗？别慌。灭霸的论证并非无懈可击。我们可以攻击他的前提。

在资源稀缺、为达宇宙平衡的情况下，必须要减灭一半人口吗？论证前提其实并不成立。宝石手套那么强，打个响指就能毁灭一个星球，为什么不拍拍手造更多星球、造更多能源，来解决危机？或者，灭霸或者可以用时间宝石回到过去，改变能源消耗模式\研发新能源\通过改革修正现有发展模式。这些问题之所以重要，是因为灭绝一半人口这种方式属于极端手段，应穷尽所有可能的替代选项，否则不能使用；一旦有任何替代可能，灭霸的前提就不成立，灭减1/2人口的解决方法也就无从谈起。

用铁屋模型可以细致深入地分析其中相关因素。比如，我们可以设想，铁屋内氧气只够两人活1/2n天，如果我和张三在此期间成功制出造氧机，解决氧气稀缺问题，随机减灭就丧失了正当性；那如果此刻我和张三只有80%的把握制出，此刻随机灭绝有正当性吗？50%呢？20%呢？最终决策如何考量类似不确定影响因素？事实上，不确定因素太多，恰恰暴露了前提的核心谬误：某一核心能源稀缺和死亡的关联并不绝对，宇宙平衡和人口数的关联并不绝对。灭霸虚构了极端条件，试图用“例外状况”行杀虐之实，海德格尔和施密特都这么搞过。

除此之外，还可能找到其他攻击点。比如即便前提成立、选择正当，灭霸是否就能自己通过宝石手套行动呢？灭霸有什么资格充当“行刑者”？就好比对死刑罪犯，必须由特定的人在特定的时间、状况下“执行”死刑。即便行动的正当性成立，也需要正当程序来决定何时何地由何人实行。从这一点上看，超级英雄们阻止灭霸拿到手套，是正当的。

你觉得呢？

anyway 爆米花大片拿来做哲学实验，肯定有太多不太严谨的地方。我提炼了一两个有趣的问题，随手写出来，解除看爽片之后的空虚和内疚（哈！）。欢迎讨论和批评，喵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