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德立言 无问西东 南美最高峰阿空加瓜(下)
前序
2016年夏天,登山队友Warren来了一封邮件,信里提到他想再登阿空加瓜:
“I am thinking of going back to Aconcagua next January.....for a third time.I probably shouldn't but it is hard for me to leave it unfinished.I'm not getting any younger.I'll be 70 in June.If I go I will climb in Ecuador for acouple of weeks to get acclimatized before going to Argentina.”
后来不知道他是否去了那座山,有没有成功,如果有,这应该是他人生第三次挑战阿空加瓜了。

三年来,我无时不刻地在想那段登山经历,回忆阿空加瓜带来的痛苦和折磨,详见《一步之遥 生死之间 南美最高峰阿空加瓜(上)》,所以我能感受到临近古稀的Warren写信时那种老无所依的悲壮和遗憾。2018年,在解决了种种麻烦后,我又踏上赴南美的征程,陪伴身边的还是两大一小三个包,大部分装备三年前一起去过阿空加瓜,那时还都是崭新,这些年来它们一直陪伴我走南闯北,历经各种磨练,早已面目全非。现在我终于可以带着它们再次面对阿空加瓜,去挑战那个未了的心愿。

启程
2018年2月1日
再次抵达阿根廷。

迎面而来一股热浪,我的季节立刻从冬天进入夏天。利用上山前的间隙吃遍大街小巷,这里的肉和红酒价廉物美,不能错过。阿根廷比索更不值钱了,当地人聊起就抱怨政府无能,的确,三年前最大现钞是100元,现在已经到1000元面值了。街上最好的建筑是工商银行和汇丰银行,面对脆弱的金融体系,政府不断增发货币,通货膨胀是必然的。这些都让我可以不顾及价格,享受当地的美食。高山向导按例检查装备,这次准备充分,所有东西都合格,无需租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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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2月2日
一早去了登山公司的办公室,居然在墙上看到自己三年前的照片。

办好进山许可后坐车前往山下小镇Penitentes,一名丹麦队友和登山向导Martin与我同行,其他人在大本营汇合。一路上阳光明媚,天气晴好。到了中午有些饥饿,Martin在路边找了一家餐馆,让我试试他们的推荐菜,首选是一种牛排,特点是性价比高,我正好饿了想吃肉,便点了量最大的一种。没想到上来一看,简直是个牛肘子,老板介绍说这个餐馆主要服务货运司机,所有的菜都量大盘子大,而这种牛排是其中的王者,一般人吃不完的,让我不用顾及,能吃多少是多少。我一尝,肉质平庸,厨艺粗旷,但新鲜出炉,肉香四溢,也没有过度地加佐料,适合猛干,便闷头开吃,他们两个聊天,我沉默不语,专心享用,一时刀叉飞舞,血肉横飞,迅速干掉巨无霸货车司机大牛肘。

午饭后继续赶路,一行人到达小镇后便开始分包装备。这里原来有很多国旗,我还在五星红旗上签过名,可惜它们现在已经不见踪影,只剩下了空荡荡的铁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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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2月2日
Penitentes/Confluencia. 和以前一样,车把我们带到了阿空加瓜的入口便开始徒步。


一路上蓝天白云、青山绿水,完全是夏季徒步的环境。这段路阳光强烈,伴有大风,我们三个人走得很慢,多次登山经验告诉我,开始阶段一定要让自己轻松,不能有累的感觉。我把阿空加瓜的行程分为三个阶段:从抵达门多萨到阿空加瓜公园入口为第一阶段,从开始徒步一直到大本营place de Mulas为第二阶段,后面为第三阶段。每个阶段都会觉得前面是天堂,现在苦日子开始了。四个小时徒步后到达海拔3400的Confluencia营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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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2月4日
早上起来,营地里动物横行,鸟儿飞进来抢食,狐狸在帐篷外徘徊。

今天去海拔4000的Mirador徒步拉练。和其他山相比,阿空加瓜有着寸草不生的恶劣环境,风沙漫天,pm不用测大小,看沙粒体积就知道了。整个山就一种长满了针刺的灰绿色小植物,偶尔找它借下力,扎你个满手刺,非常不友好。

路上碰到多处水沟,很难跨越,还好冒出两个当地高海拔马拉松选手出来拉练,力气用不完一路手工搭桥,真是阿根廷的活雷锋。


回来后就是身体检查,有过上次的经历,我知道阿根廷医术靠不住的,早有心理准备,没想到这次更为夸张,居然量个血压要求脱整个上衣,我也不敢得罪,惹恼了医生不让人上山的,血压好就行,关键时刻还要靠自己带的祖国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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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2月5日
昨晚睡前状态不佳,今天起来十分小心。这段路是一个坎,从Confluencia到大本营plaza de mulas(海拔4300),行走8-10小时,海拔上升近1000,最折磨人的是后面1小时要完成海拔300m的爬升。我从营地出来时冷汗直冒,现在感冒就完了,自己不敢大意,轻易不脱冲锋衣。一路上广袤无际的砂石路,阳光如影随行,地面冒着丝丝热气,这样的环境里人很容易烦躁。





我们不停地走,几个小时里一句话也不说,各自想心事,只有耳边的风提醒自己在徒步。行走6个小时后,身体慢慢恢复过来了,我们也抵达了最后的两个陡坡,这次我有充分的心理准备,集中注意力,控制呼吸,时刻提醒自己前路艰难,居然越走越精神,突然大本营的铭牌就出现在了我们面前,一扫出发时的萎靡不振。晚上营地烤肉,各路人马歌舞升平,暂时忘却即将到来的苦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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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2月6日
今天是休息日,早晨起来云雾缭绕,不一会儿就电闪雷鸣。

这次队伍共六人,分别来自英国、爱尔兰、巴拉圭、丹麦、意大利、中国,另外还有个来徒步的印度哈登。既然要共患难了,大家放开心扉,苦中作乐,互帮互助。


向导想给我一个惊喜,开小灶煮了一碗中式面,可惜清汤寡水,从外形到内涵完全没有中国元素,我不仅不能辜负他们的一片美意,还要连声赞叹,在众人羡慕的目光下痛苦地把它吃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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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2月7日
今天的计划是把公共物品和个人高海拔装备(冰镐、冰爪、头盔等)运到1号营地 plaza de canada(海拔5000米),然后返回大本营。每个人的背负在15kg左右,任务艰巨。大家都早早摩拳擦掌,整装待发。我昨晚睡眠不错,早上起来精神抖擞。出发后行走轻松,状态很好。




一路上都是上山或下山的登山客,或面色凝重,或埋头苦行,一个下山的独行侠居然带了狗帮助背行李,这狗身处山间,却心无旁骛,寸步不离,眼里只有它主人。



离开大本营半小时后就进入雪地,空气越发稀薄,阳光刺眼,积雪消融的水气与云雾缭绕,已分不清你我。


上次走这段路时高反严重,今天把呼吸、节奏都控制好,走了很久都不觉得头痛,看来这三年的登山经历还是有用的。行走4个小时后抵达c1,大家都累了,卸下物品后倒在海拔5000米的石头上呼呼大睡,留下我独自沉浸在这似曾相识的雪山云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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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2月8日
今天又是休息适应日。吃完早饭例行体检,正在排队时插入一名波兰登山客,面色惨白,不断呕吐,同行人解释他在上c1过程中身体出了状况,严重头痛加胃部痉挛,紧急下来大本营看医生,这种情况下我们都为他让路,简单检查后他就被护送下山接受治疗。


山上情绪多变,意大利的Manual突然迷失了自己,决定不再继续前进了,他是个理疗医师,身体也很好,这个决定令大家都感到意外和失望。

山上的一切资源都很宝贵,充电一个设备5美元,所以带太阳能设备的人很多,到处可见它们在吸取阳光。

既来山中,便安心融入这里的生活。我今天预约了洗澡,大本营洗一次15美元,地方非常简陋,一个更衣室加两块帘子组成了浴室,洗澡水是从一个桶里滴漏出来,水量有限,用完不补,更宝贵的是时间,每人限制在10分钟,为了多点时间洗澡,后面女士不顾门口小哥的阻拦,我还没穿好就急着闯了进来,她也不避讳,直接更衣开洗,我顺其自然,你洗你的,我穿我的,不慌不忙,光明磊落。洗去一身尘埃,无比放松,整个人如同般涅重生。

夜色降临,躺在自己的帐篷内,山里人的归属感油然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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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2月9日
昨晚睡了一个好觉,看来洗澡还是有效果的,今天应该是队伍正式从大本营赴c1营地。但是山里天气预报有风暴,我们被迫在大本营再留一天。大本营的天气直接在冬夏两季间跳跃,有太阳时热得无处藏身,云层一厚便寒气逼人,关键是变化无常,捉摸不定。为了这矫情的天气一天要换几身衣服。

既然今天走不了,大家都潜心看书,聊以慰藉。

下午向导带领队伍外出徒步,以保持身体的状态。




回来路上,我们碰到了两个来自俄罗斯Elbrus的向导,他们之前在Confluencia与我们相遇,现在已经冲顶完毕回到大本营。他们用了一天时间从大本营奔到c2,接着从c2直接冲顶,两天完成了常规5天的任务。而见面唯一的感言是“it‘s deadly fucking cold”,这让大家唏嘘不已,一方面普通人确实难以想象如此的登山节奏,另外俄罗斯人在欧洲民众心里就是是皮糙肉厚、耐寒抗冻,这点从他们普总统时不时在冰天雪地里秀肌肉可见一斑,这俩又是常年活动在欧洲最高峰的向导,他们居然如此形容阿空加瓜山顶的寒冷,顿时一股凉意直冒心头,令人不寒而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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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2月10日
今天从大本营正式向c1前进。Manual自我调节后重新加入队伍,我们一行6人加两名向导,团队大小刚合适。

这次我状态极佳,没有头痛,没有嗜睡,甚至连体温都能控制好,身体微热,却还未出汗。一旦休息,我不卸包,先平稳呼吸,然后用水袋喝水,再放下包吃东西补充能量,吃完涂防晒霜和唇膏,向导们对我的自律非常满意。我要管好一切细节,满血迎接最后的挑战。卸包吃东西要摘手套,但手不能裸露在冷空气中太久,我一口就把面包片塞入口中,却挤在嘴里根本吞不下去,只有慢慢靠口水把它软化再咽下去,这种感觉令人作呕,但效果和细嚼慢咽吃下去是一样的。



到达c1后,风云突变,大雪纷飞,大家都躲入帐篷里,只有我和Manual穿上羽绒服站在雪中深呼吸,避免因帐篷内空气浑浊引起高反,古人尚可卧薪尝胆,今日我再上阿空加瓜,定当不忘初心,披荆斩棘,勇往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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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2月11日
今天从c1出发到c2(Nido de condores海拔5400)。出发前高山靴后部鞋舌被我不小心拉断。这双鞋是la sportiva系列里的高端产品,三年前就是它陪我首赴阿空加瓜。这些年来它伴随我出生入死,鞋身上已伤痕累累,好在每次都有惊无险,回来修补后能再上征途,难道这次会是它的宿命。我把后鞋舌用绳绑紧,姑且走走试试。

国外的登山讲究团队作业,每支队伍都是共同进退,无论强弱,整齐划一,只有冲顶日会拉开些差距。


几天观察下来,我对这次的团队有了初步了解。

首先,两个向导Harvey和Martin必定一前一后,确保整个团队的节奏与安全。接下来第一个是意大利的Manual,他平时寡言少语、憨厚朴实、乐于助人,脸上一直洋溢着阳光纯洁的笑容,但登山时不论前面的Harvey节奏如何,他总是从容不迫、如影随形,实力深不可测。第二个是巴拉圭的Victor,小伙子身强力壮、热情纯真,行走时意气风发、争强好胜,但登山经验不足,今天一段冰雪混合路他一脚没踩好,从冰坡上滑坠,还好坡不大,他靠蛮力迅速制动,回归队伍,但到了c2后一屁股坐地上直喘粗气,再无平日的嘚瑟。第三个是丹麦的Jams。他是一个独居老人,大学数学教授,曾经登顶Elbrus,经验丰富、体型标准、吃苦耐劳,但廉颇老矣,今天的路上他数次打滑,这是身体疲劳、脚力缺乏的表现。我是第四个跟在Jams后面。第五个是英国的Andrew,他幽默风趣、游遍世界,每次出发都主动示弱,走起来却不甘落后,今天到c2后他和我紧紧拥抱在一起,神情低落,已无往时的夸张表演。

最后一个是爱尔兰的Trevor,他是个信息技术工程师,聪明伶俐,主意颇多,但体形臃肿,步履维艰,吃一点苦就大呼小叫,是一个典型的西方中年油腻男。如果让我来评价这5人,Andrew和Trevor应该是第三梯队,他们登顶可能性不大。Jams和Victor是第二梯队,成功可能一半一半。真正的高手是Manual,在其他人东倒西歪之时,他一言不发,主动扛起了搭帐篷的大旗,短短几分钟,他虽然衣着单薄,但身手矫健、迎风而动,为大家搭建了今晚的居所。

C2的云海近在咫尺,山谷空灵,雄鹰翱翔,俗世堪比仙境。可惜狂风肆虐,众人只能早早进入帐篷,期待明日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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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2月12日
一夜大风呼啸不停,气温降到零下二十几度,我把羽绒服塞入睡袋保持体温,帐篷在寒风中左右摇摆,毅然挺立在白雪山崖。



营地寂静安宁,空无一人,只有一顶红帐篷冒出热气和声响,我掀帘而入,数人正煮水喝茶,山间皆朋友,我毫无违和感,盘膝而坐,一名绿衣女子唱着不知名的歌语,众人谈笑风生,豪饮碗中茶。

出了帐篷,一股寒气随风扑面而来,然马黛茶之热量充满身躯,云海触手可及,群山皆在脚下,顿时脑海中浮现出豪气干云的场景:“天下英雄出我辈,一入红尘深似海,宏图霸业谈笑中,不胜高山一场梦”。

今天在c2休整,下午Martin采雪化水,Harvey则带领大家外出适应冰爪技巧,他很严格,Andrew和Jams没有按时到,直接就把他们甩在了营地。

由于后面路上冰雪与岩石混合,冲顶之日很可能要在途中装卸冰爪,Harvey希望大家量力而行,最后一天强度极大,向导无法背人下山,出发前如果感到身体不适,就该放弃而留在营地,路上还有两个固定下撤点,以便那些途中不支的人员撤离,除此之外就各安天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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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2月13日
今天从c2赴c3(plaza colera,海拔6000),Manual出发前坐在帐篷前许久,最后他退出了,看来他还是没有处理好自己的心理问题。

由于连日下雪,Harvey临时通知今天穿冰爪出发,大家顿时忙成一团,得益于之前的攀冰经历,我丝毫没有慌乱,三五下迅速穿好冰爪,让自己也颇感欣慰。
在雪坡上行走了一小会,Andrew走到Harvey那里停下来,他体力不支,决定退出,中途离开需要勇气,Andrew老泪纵横,相拥告别。

我们队伍变为四人,今天全是冰雪路,一路上行走艰难,大家气喘吁吁,缓慢前行。


四个小时后到达最后的雪坡,这段路有些陡峭,要靠绳索才能上去,大家走得咬牙切齿、面目狰狞。我走在最后一个,这个雪坡无法与雀儿山的冰坡相提并论,我依靠经验,重心前移,登山杖与冰爪前后配合,完全不靠绳索便轻松越过。

到达c3后,大家都很激动,各种庆祝动作久久不能平静,似乎忘却了明天冲顶的艰难,Trevor和Victor甚至不顾向导的阻拦爬到帐篷里呼呼大睡,而我站在营地中心,心如止水,环顾四周,这里有着来自世界各地的登山客,只有少数人才能成功登顶,接下来我要养精蓄锐,明天将释放自己的所有潜能,去实现一个中国人登顶南美最高峰的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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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2月14日
按照向导Martin的要求,昨晚把高山鞋内靴、水壶、头灯、手机都放在睡袋里一起过夜,避免早上起来冻住罢工,它们暖和了,我却难以入眠,鞋子加水壶三个大家伙彻底霸占了我的睡袋。凌晨三点半起来,5点出发。我四点三刻整装完毕,独自站在营地中,外面还是繁星满天,队友都在忙碌,这一幕似乎很熟悉,只是我已更加自信和成熟。冲顶日不容有失,不能有任何依赖思想。


所有人整理完毕后,我们打开头灯前行。第一段是夜行之路,黑暗而又漫长,令人麻木,出发半小时后,Trevor开始掉队,他无法跟上队伍的节奏,而他的头灯电池也出了问题,光线微弱,向导商议后由Harvey带我们三人按正常速度前进,Martin则陪Trevor放慢节奏在后面跟进。


黑暗之中,白色雪地闪着银光无边无际,四周寂静空旷,只有冰爪入地时的声响铿锵有力,这段路对我们三人来说都问题不大。走了两小时后,我们看到了天际的第一缕曙光,从鹅黄到姹紫再到嫣红,如同远方的牡丹,光彩迷人却遥不可及。

冲顶之时无暇顾及美景,我们继续前行,很快到了the independence refuge,这里是一个分水岭,体力差的这时就退出了,Victor已经东倒西歪,Jams默默喝着水,一言不发。

休息了20分钟后,我们开始了第二段viento的行程,这段路是蛇形之路,也是魔鬼之路,通道狭窄,狂风肆虐,对登山客有着身体和精神上的考验。我们缓慢行进,前面的一个队伍看样子已经无法前行,他们堵在路上,使我们的速度也慢下来。终于在一个较宽的坡口,Harvey带我们超越了前面团队,队伍继续前行,victory明显达到极限,每个休息点都瘫倒在地,大口揣着粗气。在viento行进了一半路时,Martin赶了过来,Trevor已经退出,就这样,我们三人加两名向导重组前行。在雪路上走,前面的人要踩雪,相对辛苦一些,vIctor已无往日锐气,死活不愿再挑头,我开始走第一个,盯着Harvey脚步,如影随形,不敢大意,自己几日来保留的体能开始显现,我并不感到吃力。每个休息点我都有力量把好的位置留给他们,Harvey和Martin对我的状态很满意,他们把注意力更多的放在Victor和Jams身上。


就这样,我们到达了第三段canaleta,起点是一个大斜谷,从这里开始,就是赴峰顶的最终之路,向导给了我们一个长时段来休息调整自己。这个地方我很熟悉,它是三年前我开始出现高山症的地方,从今天出发开始,我一直保持了良好的状态,没有头痛,也没有睡意。但天命使然,我在这个斜谷开始犯困,边上的Victor和Jams似乎都缓过些劲来了,而我却睡意渐浓,远处的Martin发现我有些不对劲,大声呼唤,让我喝水保持状态,我口中无事,也把两升水喝得一滴不舍,但眼皮依旧打颤,无法驱赶睡意。正在我摇摇欲坠之时,突然一股强大无比的恶臭扑鼻而来,定睛一看,一个银色卷发的高山向导刚刚坐了我边上,登山过程中各自气味必然剧烈,我早已适应并坦然处之。但他这股味道独树一帜,源远流长,惊世骇俗,无比强烈。我深深吸气,让它刺激自己的神经体系,把魂魄从混沌世界拉了回来。我热情地与这名向导寒暄,他也莫名其妙地受宠若惊并兴奋起来,与我这个未曾谋面的粉丝推心置腹,而我则恨不得与其来个贴面礼,彻底融入世间十八层地狱。

无论如何,我恢复了正常心智,休息了半小时后,我们继续前行,最后这段路雪层极厚,由于我们是最前面的队伍,所有的路要靠自己踩出来。Harvey不断在探路,他开始几步一喘,行走艰难。我紧随与他,大口呼吸,踏雪前行。victor和Jams与我们拉开了距离,他们的身躯几乎已经挂在登山杖上,沿着Harvey和我踩的脚印缓慢行走。一名与Martin相熟的门多萨女子开始和我们一起行进,她应该常在山中活动,熟悉山路,举重若轻,谈笑风生。这段路尽管海拔上升不高,但迂回曲折,雪路茫茫,耗时很长。队伍频繁休息,我为了驱赶睡意,在刚才的大斜坡把水喝完了,后面数个休息点没有水补充,喉咙如同火烧。边上的门多萨女子发现我没有水,遂将自己的瓶中水与我分享,这个塑料瓶子外形简陋,水质浑浊,但与我则如同观音手中的甘露,清凉无比,沁人心脾,救人于危难。一口甘露入喉,顿时满血回归。


我们继续前行,峰顶近在咫尺,victor毕竟年轻,最后阶段如打了鸡血一般挺了过来,Jams则行尸走肉般靠潜意识跟着。终于,我们缓步登上峰顶,众人相拥而泣,我小心翼翼地取出三面旗帜,怀抱它们走到阿空加瓜图腾之前展开,五星红旗迎风飘扬在南美雪山之巅。



我等这个机会等了三年,不是要证明自己有多了不起,而是想把失去的东西找回来,今天终于如愿以偿。


这一路行来,作为一个中国人,我冷暖自知。就在前一天,Trevor突然和我说他很高兴与我相识,这句话其实见面时他也与我说过,但此时彼时,天壤之别。这么多年的登山过程,我深知西方世界对中国人的成见,出于礼貌,他们并不直言相告,但内心的排斥处处可见。诚然,我们国家在经济上取得了巨大成就,但中国人身上背负着种种日积月累形成的负面标签,中国文化在世界上鲜有认可。Martin曾和我聊起他接触的纯中国团组,他曾经为此得到了有史以来最大的一笔小费,但他并不认可这些队员,他直言不讳,中国团的成员过于自我,在困难面前缺乏自信,喜欢用钱来解决问题。试问,如果一个民族在国际舞台上展现出来的是自私、物质和软弱,又如何让他人去理解并尊敬这个民族,又何谈文化自信与传播中华民族的唐韵秦风、侠之大者。想要华夏复兴,首先应该做到自身的强大、自信和善意。“这个时代缺的不是完美的人,缺的是从心里给出的真心、正义、无畏和同情”,初听这句话,不洋不土,难以认同,但仔细琢磨,这不仅是那个动荡年代所缺的中国精神,更是现代中国和今后几代炎黄子孙所需要的追求。在我看来,所谓的7加2,登顶只是形式,过程中的立德立言,无问西东,才是意义所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