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斗智斗勇养猫记

慕月 2018-04-10 15:11:53

我的猫当当

我爹给拍的靓照

我答应接收一只猫是四年前，那时我刚刚抵达广州三个月。自从在北京有一段替朋友看猫的经历之后，我就一跃成了猫奴。这不，饭碗刚刚有了着落，我又开始蠢蠢欲动。

我拜托了我的发小。其时她正住在一个非常老的小区，花园里野猫繁衍不息。她的同事，一位猫的极度爱好者对它们关爱有加。除去喂养，还自己出钱请医生给它们做绝育手术。听到这里，我自愧配不上猫奴这个称号。既然掏不起钱让他们断子绝孙，只好领养一只，给挂一漏万的野猫们解决一点生存压力吧。

我本来以为怎么着也得过个十天半个月，没想到不到一个礼拜，发小就找到我。不是野猫绝育失败，而是她另外一个同事的猫打算送人，问我要不要。紧接着发来一张极糊的照片，那时候尚没有什么渣橘猫的称呼，只见是一直中华田园黄猫蹲在窗台上，看不清五官，倒是个瓜子脸。一向信奉“猫只可貌相”教的我之所以一口答应没要求再看几张照片，是因为对方说白送不要钱，这对于刚找到工作的我来说实在是个极大的诱惑。尤其是在那之前，我还咨询了一家卖纯种猫的主，长着一张傻了吧唧包子脸的猫居然他妈的要我将近半个月的工资？！是的，猫还没养之前，我就充分意识到了潜意识中自己其实是一个网红脸爱好者。

是不是很标准……

中午确认领养，要求我当晚就把猫接走。这可难坏了刚来广州没多久的我，当天晚上我临时根据地图搜索，长途跋涉N久，才在一个乌漆麻黑的小胡同里买到一个笼子。拎着上门，但见那只即将要被抛弃的橘猫正一脸无辜趴在门口。主人一家三口，夫妻俩见到我这个年轻的后妈，先是深情回忆了这只猫和他们共同成长的诸多细节，比如某天男主人发现它正趴在电蚊拍上，于是果断上去打开了开关……而他们的儿子正上小学，我本以为他听说小伙伴要被送人会嚎啕大哭，没想到他见我拿来一只笼子，果断打开门，不由分说就使开蛮力，把猫使劲往里面一塞。我和发小面面相觑，赶紧告辞。

由此，这只母橘猫就过继到了我家。来时别无他物，除了猫砂盆和猫粮之外，就是一只从小陪伴她长大的玩具——一个航空公司赠送的毛绒灰机。很显然，这对于才一岁的她来说实在有点太大了，后来很多次，我都看她嘴里叼着这只飞机拖在地上走，累得吭哧吭哧。

她和那只飞机

她叫当当，和卖书那个当当网没啥关系，是原来主人起的，觉得可爱也就沿用了。反正眼下她躲在角落里，叫她什么都毫无回应。然而，当天晚上，我就领教了这只瘦成一道闪电的猫的威力。关门睡觉没多久，就听见她在卧室门外叫唤——原主人是提到，她一直和他们睡在一张床上。翻身假装没听见，没过一会儿，叫唤变成呼喊，再过一会儿，变成怒吼。又过了一会儿，只听一声巨响，我于昏睡之中惊坐起，但见卧室已然门洞大开，此猫得意地站在门口——她居然能一蹦三尺高，扳动卧室门把手……这让我当天夜里就乖乖缴械投降。至今，四年过去，此猫已经胖成冬瓜，仍酣睡在我卧榻一侧。

刚来我家

没过多久

由此，我开始了和渣橘猫斗智斗勇的人生。第二天，我甚至接到曾替原主人喂养过此猫的那位极度爱猫人士长达一小时的电话，语重心长告知我此猫性格古怪，一定做到四个不要：不要摸不要抱不要和她对视，以及，千万不要因为以上三点，把她扔了。挂了电话我一声长叹，回头看见那猫正躲在卧室飘窗一角、一盆花后面，瞪大眼睛盯视我这个坏人，丝毫不念及昨晚已经睡过的事实。对视了几眼之后，她的眼睛睁得更大了，而我再次选择了投降。身为“猫只可貌相”教资深教徒，我必须要承认，这只相片上像素不高的土猫，现实中居然出乎意料地颜值甚高，瓜子脸上镶嵌着一双又大又圆的眼睛，还描着精致的眼线。往后的岁月里，不管她身上的肉如何堆积，脸始终是巴掌大一块，再配上红红的鼻头尖尖的耳朵，长相乖巧又有灵气。我长久嫉妒又惊奇地注视着她，由衷想到布鲁诺·舒尔茨写到第一次见到家中来了一只小狗时的惊叹心情：它是一颗永恒之谜的微粒，呈现那么新颖、有趣的外形……它是生命之线一次意外的变换，转化成与我们人类截然不同的形态——她成了一只大眼睛的美丽动物，而我成了一个小眼睛的糟心人类。

她从来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美貌，她根本不认得镜子里的自己。从不自恋倒让她活得十分真实自在，每天例行功课就是反复舔自己身上的毛，再舔舔爪子，给自己抹抹脸；饿了吃东西，困了睡觉。她喜欢晒太阳，没过多久，势力范围就拓展到了：飘窗能晒到太阳的一角，如果阳光强烈，还会主动在身上盖上窗帘；阳台洗衣机的盖子上，是天冷时用来晒太阳之所在，因为不满意盖子上只盖了一层泡泡纸硌得慌，没过多久就被她咬得稀烂；冬天她起得比鸡还早，追着阳光转移阵地，我起床时但见她已然躺在卧室唯一一块能有阳光照射的地板上，四仰八叉翻身亮出自己的肚皮。但如果你想去挠挠，对不起，她能像一个职业球员一样去踢一只毛线球，也能准确地给你一口。她流畅的线条来自于发达的肌肉，这造就她卓越的爆发力和控制力。没过多久她就开发出了新阵地——从餐桌跳上书架，再从那里跳上吊顶，每天在上面疯跑无数个回合，间或伸出头，俯视一下我这个蹦不高跳不远的愚蠢人类。玩的兴起她时常跑着跑着一个后滚翻，就势在地上一躺，或者摇摇尾巴表达自己的心满意足，这种不需要诉诸语言就能表达心情的能力时常让我羡慕不已。

如爱猫人士所说，这只土猫从来都藐视人类，将近大半年时间她从来不搭理我，但其好处倒也显而易见。二半夜醒了，她就自行跑到客厅玩耍，玩够了自己再回来默默睡下。很多次半夜起来上厕所，看到她独自在客厅的角落里，和给她买的玩具待在一起，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洞若观火，似乎为我这个必须开灯才能看清东西的生物由衷感到抱歉。似乎只有这时，她才是放松的。其他时间，她对整个世界都充满了紧张情绪，稍有风吹草动，就瞪大眼睛，或者钻到床下。经常看到她独自蹲在飘窗前，长久注视着外面的世界，那里对她来说充满了诱惑，同时也充满了危险吧？她自出生就被豢养在家，从来没到过猫真正应该生存的野外。出门到垃圾时，她经常偷偷尾随着我出门，稍微听见一点响动，又立即嗖地跑回屋里。这导致好几次我试图把门掩上阻止她跑出来，结果用力过猛，把自己锁在了门外。

她在飘窗上的豪宅……

虽然在北京时也替朋友养过几个月的猫，但必须要承认，我的经验依然十分有限。刚开始时闹出不少笑话，除去好几次身穿睡衣身无分文出现在楼下小卖部，在店主好心接济下才打了电话请求亲朋好友拿钥匙来救援之外，我还数次把她关在洗手间一整夜。因为此猫平时一声不吭，我已经习惯了她哑巴式的存在。半夜起来上完厕所顺手关了门，后半夜隐隐听到有什么玩意儿在大叫，我还坚定告诉自己：这是在做梦；又一日，我好说歹说把这猫捉进笼子，心急火燎送到医院，因为我发现她肚子上长了几个米粒一般大的包。然而医生只看了一眼，就无奈地对我说：小姐，这不是包，这是她的奶头。（怪不得还对称呢！）

我们就这样开始了磕磕绊绊的同居生涯，见到我给她的碗里添粮食，她懵懂地注视我很久，似乎想不通我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庞然大物，每天出现在她的地盘上，只睡在同一个地方，变着花样吃奇奇怪怪光闻闻就够了的食物。考虑到我主动给她送吃送喝，从来不用她的猫砂盆，也就默认了我的存在。这只彪悍的猫对我的最大回报就是，自从她入驻我家，家里除了我之外生物几乎死绝。至今犹记一次家里飞进一只大蟑螂，在我丢盔弃甲跑进卧室没多久之后，但见她推门进来，淡定蹲在一旁。出去一看，蟑螂已然暴尸在地，腿统统被扯了下来。就在我激动于自己豢养了一个门客，“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之后没多久，我发现她根本是无差别杀生。截止到现在，我在她魔爪下至少救下过壁虎一家，每一只都被她折腾得断尾破肚。她也数次尝试扑倒我，无法得逞之后，只好把目标转向家里不知好歹闯进来的各种昆虫。一日，一只长腿蜘蛛翻窗而入，一路耀武扬威，居然长驱直入进入客厅，直接闯到此猫眼皮底下。那场景真的如古龙小说的惯用桥段：

他们只对视了几秒，

但几秒就够了。

没人见到他是怎么出手的，

但他做到了。

我还没回过神来，蜘蛛就被她蹂躏成了一个黑点。哎，场面过于血腥，此处省略几百字。

再后来，在终于确认无法扑倒我之后，她半推半就认定了我这个靠山，表达的方式就是我走到哪儿她默默跟到哪儿，一定要和我同处一个空间。于是我做饭，她蹲在冰箱上；我刷牙，她蹲在马桶盖上；我坐在电脑前工作，她趴在一旁监工，趁我离开一会儿果断啃下来几个键；我洗澡，这个流氓有时候还硬要挤进来，跳上推拉门研究一下我的结构……尽管她根本无法把我归类，但渐渐地，她也会表达一下对我的接纳。小半年后，叫她的名字她终于知道看我一眼，或者摇摇尾巴；某天坐在沙发上，她忽然跳过来爬上我的腿。再后来，每天回家她会跑到门口迎接；早上听到我睡醒，会跑过来跳上床用鼻子嗅嗅我的脸；又有一阵，不知她哪根筋不对，我一弹吉他，她就凑过来，把前爪搭在我的腿上坐得十分端正，朋友看到纷纷大呼小叫：这就是所谓的天伦之乐吧？！

天伦之乐，请忽略家里乱七八糟的事实……

只是，这天伦之乐也未免太脆弱，隔天就有可能反目成仇。哪怕她主动示好，她依然反感任何人抚摸她那身极爱惜的皮毛，任何试图靠近她的行为都被她尽收眼底，回报以爪子和尖牙。当然，她还是低估了人类的智商，第一次把她诱进笼子送到宠物医院洗澡剪指甲之后，她就不负众望一战成名。从那以后，医院所有人都记住了她——一只黄猫，简直是猫王，剪指甲需要五花大绑打麻醉剂，制服她更是一场史无前例的战斗。这种彪悍在绝育之后也没半点改变，一次她生病送去医院打了几天吊针，每次去看她，都见她被捆成粽子趴在笼子里不间断发出蛇一般的嘶嘶声，同关着的几只猫躲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出。三天之后接回家，出了笼子直扑窗口，见我过来阻挡，眼里流露出困兽般的狂暴，先是狠狠咬我一口，接着发出怒吼，解读起来大概是：你他妈敢这样对我，我不活了！

带猫去剪指甲实况图

我承认我被她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精神镇住了，默默关上所有窗子，回屋睡了。她吼到二半夜，似乎忽然灵光一闪，又认出了我，这个到底还算是衣食父母的生物。于是睡得迷迷糊糊之际，我忽然闻到一股骚味——她几天关在笼子里，身上臭的要命。这一次，不管我怎么驱赶，她就是不下床，还发出小羊一般的哀怨声。妈蛋！我一声长叹，爬起来往屋里喷了点清新剂，又一头栽倒睡了过去。

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是她的地暖

如今，她显然早已忘记了这些不愉快的过去，我在曾经关她的笼子里铺了块毯子，每天她一定高高兴兴在里面躺一会儿，俨然把这里当成冬暖夏凉的乐土。她也早忘了我对她实施的种种手段，每天一定要在地上滚几下，抱着椅子腿跳一段钢管舞，尽情向我展示着她越来越胖的肚皮。她会在我吃饭时跳上餐桌，先巡视一遍所有菜肴，再鄙视地趴在桌上，监督我吃完；也会在我不要脸地把脸伸过去时伸过鼻子来敷衍一下我。她已经四岁多了，对照一下年龄表，是比我还大的存在。渡尽劫波兄弟在，嗯，依然不让摸不让抱。自从那一役之后，我彻底放弃了给她剪指甲洗澡的想法。但她依旧漂亮，每天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凭借一张欺骗性的乖巧小脸成功征服了，也狠狠挠了无数亲朋好友，但他们显然已经不知不觉入了“猫只可貌相”教并中毒日深。比如我爸我妈，在第二年来我这里过春节时，我们就有了如下对话：

是不是我们到广州时你还在菲律宾没有回来？

是的。

我们去你那里你的猫有没有意见？

……（怎么不问我去菲律宾缺不缺钱！）

她果然有意见，连续数日对入侵者采取暴力不合作的姿态。在他们走了之后，她迅速无缝切换到日常模式，又在飘窗上属于她的软垫子上睡得颠三倒四了。后来每当我工作而她趴在上面睡觉时，我就想起福克纳的名言：一个人有太多工作是非常可耻的。以及，一个微博上看来的段子：如果让我吃了睡睡了吃偶尔卖卖萌就过一生，把我阉了我也愿意。

我的确愿意，对比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的猫生，我觉得我现在跟被阉了也没什么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