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前，在沃尔玛做收银员的那段时光

“他们都说你的外套很暖和，可你曾经吹过的风，只有自己知道。”

01

2011年7月-2012年2月，在沃尔玛做过半年的收银员，朋友们都以为我是去体验生活，但我只是没脸承认，当时其实走投无路。

在北京工作一年多，先后换了四份工作，只有其中一份图书校稿做的不错，可最后离职时还被老板克扣工资，让我觉得社会黑暗、人心不古。其余三份工作，第一份是人家试用俩月嫌弃我初出茅庐干脆把我开了，另外两份都是每天被领导各种拍桌子凶嚷骂，吓的我自己主动提了辞职。

那时真的是对未来、对自己整个人生都感到绝望，拿着一个三流大学文凭，没工作经验，没一技之长，本来就不擅于交际，工作一年后性格越发怯懦，怕进办公室，怕与人沟通，彻头彻尾的迷茫无措。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当时有个男朋友，虽然他也一无所有，工资连两千都不到，但好在有颗愿意养我的心。不要问我两千块怎么养，我们那个年代的少男少女压根不考虑那么多实际，他的一句“我养你”就足够把当时一无是处、自卑到尘埃里的我感动的涕泪横流，想一辈子以身相许。

直到现在，我依然觉得，一无所有的穷小子拍着胸脯说出的“我养你”并非一文不值，或许天真、欠考虑，但毫无保留爱你的真心都是不假的，那种“我有十块愿意给你十块”的爱情，无论何时我都觉得值得感动甚至敬畏。

02

拎着一个硕大的箱子，坐了13个小时的火车，从北京奔去长春，到达的时候是清晨六点多，男朋友就等在出站口。

记得当时租完房子，置办了简单的生活用品，男朋友兜里就剩三百块，后来还借给借钱不还的朋友二百。

男朋友发的工资是一毛不剩全交到我手里的，赋闲了一个月，每天的任务就是买菜做饭送饭，然后在男朋友单位等他下班一起回家，开心但也不安，最后还是决定要找工作。

可办公室是坚决不想再进，那些被同事挤兑被领导呵斥的日子成了我的噩梦，刚好租的房子附近有个沃尔玛，去买东西时看到招聘信息，一冲动就跑去面试，而这种面试又几乎没有门槛。

工资一千出头，五险一金，一周六天、40个小时工作制，两天八小时，四天六小时。

对这工作的第一感觉是：累。

以前自己作为顾客逛超市的时候，没有觉得收银员那么忙，但等自己站在这个岗位却发现，沃尔玛的收银简直几乎没有一刻是闲着的，两只胳膊一直在不停的搬东西过收银机、装袋子、敲键盘、结账，而且当时没有手持的扫码枪，除了超大件要手动输入货号之外，其他的什么米面油这些重量级的，都要手拎着过收银台，不用说八个小时，就是六个小时站下来也已经全身筋骨都在痛了。

所以后来，我总是对身边的朋友们说，“请对收银微笑并说谢谢，他们是在用生命来站好这班岗。”

同事们大多是三十岁以上的长春本地人，女多男少，没什么学历。

最开始有点不理解，如果说女人们没学历没本事也没力气，不得已只能做这种收入少又辛苦的收银工作，可男人呢？

直到15年去花店工作，知道那些每天起早贪黑平均工作时间达到十五六个小时的理货员，也不过只能在一线城市拿着五千块的工资的时候，我忽然明白了。

别人以为我在体验生活，那是因为我其实有选择，如果我把自己任性、傲娇、天真收一收，我依然可以拿着文凭去找一份收入更高、更清闲体面的工作，可他们呢没有学历又没技能，若也没有经商头脑，不善言辞，那就只能熬辛苦、拼体力了。

而沃尔玛毕竟是外企，每周严格40小时不加班，即便偶尔加班也绝对给足加班工资，还有五险一金，工资是不高，但其实就算他们换别的工作，工作时间长了工资却高不了多少，相比而言，沃尔玛的待遇已经算优渥了，选择这份工作，于他们是真的别无选择。

03

在这里，第一次直面人性的“贪婪”。

大家堂而皇之的拿走商品上附带的赠品，还亲眼看到收银员和售货员串通，售货员把商品打一个严重低于实际价值的低价，收银员则负责闭着眼睛放行。甚至有人在被我拒绝放行之后，特意拎着打低价的大米来“贿赂”我。

也是第一次开始思考，人的道德意识与实际行为之间的矛盾。如果跟他们讨论“偷窃”，他们一定会站在道德高点指责这种行为多么不应该，但当他们利用职务之便“拿走”不属于自己的东西的时候，或许他们根本没有意识到这实际就是“偷窃”，甚至不这么做的人说不定还被他们贴上“傻，假正直，死板”的标签。

遇到过一些野蛮的顾客，记忆最深的是一个黑人，因为临近过年，每个收银台都排起了七八米的长队，而几乎每个顾客都推着不只一个购物车的年货，我们已经尽力把收银速度提到最快，但队伍依然行进的很慢。

后来黑人等的不耐烦，站在队伍后面说脏话骂人，具体骂的什么现在不记得了，只知道在他前面的一群学生看不过去就跟他对骂，轮到黑人的时候他还一直在骂，我的暴脾气就发作了，直接给下一个顾客结账，完全不理他。

再后来呢，我就被领导给训哭了……当时那个委屈啊，觉得自己累得全身酸痛都依然奋战在工作岗位是应该被表扬的啊，结果被黑人骂了还要被领导骂，简直就有理由哭个昏天黑地了（这一段实在是捂着脸写出来的，你们一定想不到年轻时的暖阳竟然这么蠢、这么怂、这么矫情吧）。

04

也记得很多好事情。

一次有个老外找不到自己要买的东西，别的收银又都听不懂英语，我就自告奋勇，连比划再猜的终于弄明白他的意思，帮他拿来想要的东西并结账，以为老外走了，我还沉浸在帮助了别人的喜悦中，结果他又折返回来，手里拿着两个冰淇淋放到我的柜台，一连说了几声谢谢才真的离开，一下子我的喜悦就被翻了十倍百倍。

认识了一个男生，那时还流行用校内网，有一次登录校内发现有人加我好友，留言是说，在沃尔玛我帮他收银，他瞥见了我工牌上的名字，然后又通过校内找到我……后来似乎一起吃过一顿饭，再后来男生离开长春回了老家，就几乎再也没有联络。

至今头脑里仍清晰的浮现着一个画面，晚上十点半，我从沃尔玛的员工通道出来，男朋友冻得瑟瑟发抖的站在昏暗的路灯下，背景是一条长长的，覆盖着被路灯照耀的金灿灿的厚厚积雪的马路，他挽起我的手，放进自己的棉袄口袋，我跳着闹着和他一起踏着“咯吱咯吱”的雪，回家。

还有一种幸福，叫有不花钱的蛋糕吃。上晚班，收完散货、打扫完卫生，就有人推来一车第二天就要过期的蛋糕、面包、熟食，偶尔也有水果，给收银们当夜宵，作为一个甜食控，每次都挑喜欢的蛋糕吃到撑，大概因为年轻，居然都没有长胖，一直保持在八十几斤的体重，不像现在，稍微吃的无节制一点就要长两斤肉。

05

唯一的一次因公春节不能回家贡献给了沃尔玛。

除夕和大年初一都要上班，跟男朋友说好一起在长春过年，节后我休息再各回各家，但我妈却电话说，一定要带男朋友回家让他们见见，因为离家太远，不知道我跟一个什么样的人交往，他们不放心。

本心里我并不愿意对男朋友提这样的要求，毕竟我不能只顾自己，他也有想念的亲人。但他下班后看到我一脸的不开心，问明原因便二话没说就痛痛快快的答应了，“没关系啊，我跟你回家。”

分开四年多，之前吵过的架挑过的刺全都忘了，只有对方给过的疼爱还记得清清楚楚，每每想起都觉得胸口热热的被温暖着。或许这就是爱情的意义吧，不只温暖你此时此刻，还有未来的无数个想起的瞬间。

第一次领到的以“十三薪”的名义发放的工资，是沃尔玛给的，清清楚楚的记得当时发了2760元，即便当时这也并不是一个值得兴奋的年终奖，但我还是高兴的不得了，因为那个月的收入比男朋友多，可以让我来养家了。

过了年没多久就辞职了，当时也是一下子的冲动，因为男朋友要和几个高中同学聚会，别人都有家属可带，只有我要工作到半夜，于是跟男朋友抱怨不想上班，他却直接怂恿我：“那就辞职吧”。

现在想来，觉得这小子说话真是不过大脑，我的那些任性他要付一半的责任，比我自己还要纵容自己，我做什么不靠谱的决定他都举四肢赞成，从不帮我分析因果，不考虑后果。摆出的架势就是：反正我说了养你就是养你，我穷你就跟我吃点苦，但你想怎么样咱就怎么样，肯定不让你受委屈。

06

其实对于这份工作，从头到尾我都是开心的，虽然身体有点辛苦，但心一直是轻松的。

因为分早晚班，时间上相对自由，有大把时间宅家里看书。

靠劳动赚钱，不用委曲求全、曲意逢迎，还交了几个热闹的朋友。

不用承担多大责任，有任何问题喊主管。

只负责认真做事、准备好微笑、手脚麻利点儿，这一天就可以表现的很完美。

再不会因为做不好分内的工作而感到自卑，也不用因为怕被领导骂而吓得畏首畏尾，虽然没赚到人生第一桶金，但至少帮我讨回了一点从前在职场中被吓丢了的自信。

见了很多陌生人的友好、感激与微笑，也面对过不少刁难、皱眉与抱怨，逐渐剥离从前在象牙塔中的天真，一点点接近生活的真相。

虽然那些时光，穷困、辛苦、幼稚，甚至看不到什么未来，但依然是我人生中幸福无比的一段。虽然这份工作，当时都没敢跟爸妈提及，觉得对不起他们供我读书这么多年，甚至无法在别人问我做什么工作时，昂首挺胸的告诉别人“在沃尔玛做收银”，不是因为工作本身丢脸，而是为自己读那么多年书只混成一个收银而觉得丢脸。

但时过境迁，我开始庆幸自己在刚刚步入社会的时候走过那么多弯路，摔过那么多跟头，有过那么多次试错，否则，我又如何遇到今天的自己，我又怎么能找到，自己想走的路。

致读者：

如果你也在经历迷茫，彷徨，无助，自卑，别怕！只要不放弃追求，总有一天，它们会帮你成就一个，你渴望的自己，从前的不堪都化作成长，丰满你的灵魂。

作者简介：柒月暖阳，以一朵花的姿态行走，穿越季节轮回，在无声中不颓废，不失色，花开成景，花落成诗，已出版《以一朵花的姿态行走》。微博@柒月暖阳，个人公众号：柒月暖阳，私人微信qyny07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