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榴祭
一
我是极爱吃石榴的，每每在路边碰到卖石榴的总要上前问一句:你这石榴是酸是甜？？卖石榴的人大多会回:甜的，特别甜。甜甜的石榴大家都爱吃，这么说是没毛病的。可我听了却不高兴，我爱吃酸石榴，也只吃酸石榴，你说你这石榴是甜的，不就是告诉我说你别买了。于是我就真的说:没有酸的那我不要了。
小时候我爷爷家有一颗石榴树，是酸石榴树。这石榴树每年都开出很多石榴花，火红火红的，招来很多蜜蜂，绕着花嗡嗡嗡嗡。我爱绕着树转，看着花多多的我就高兴，可是没多久花就谢了，开始有一个一个的小果子。没有蜜蜂没有花，我也不绕着树转了。没多久，秋天来了，小果子成了大果子，爷爷说能摘下吃了。就是数量少的可怜，一树的花和小果子，只结了四五个好的石榴，别的都坏掉了。这石榴酸酸的，我很爱吃。吃完了，我就不吃了。从来不知道石榴是可以买的，只以为那是树上长的，没长那么多也就不吃了罢。
有一回，我在院子里玩，爷爷拿了两个大石榴进了屋子，我跟上去，这石榴剥开了是甜的，我说哪里来的，或是买的或是别人树上的，我也记不清了。那时候，我才知道，原来石榴也有甜的，可我还是爱吃酸石榴，书上都说石榴是酸的，这突然变甜的，不是很奇怪吗？
这石榴树每年开花都很多，每年结果都很少。我渐渐长大，在外面念书，几乎再没见过石榴花开火红火红的样子，成熟季节虽也见到很多卖石榴的，可卖酸的是极少极少的，于是慢慢的我便也淡忘了那棵石榴树，只在看到它的同类时怀念它。
二
今年的国庆与中秋假期加起来，算是比较长的。大半个月前偶然看到国庆当天河北保定有一个小音乐节，演出乐队之一是二手玫瑰，于是激动又兴奋的买票，计划行程，反正是假期，既然出了门，周边总要转转的。
我记得很清楚，那天回家吃完饭，姐姐问我你最近有没有梦到爷爷，我说没有啊。我不知道是不是山西或者全国都有这样的一个说法，濒临灯灭的老人，如果亲人梦到他，那就是最近快不行了。姐姐说，咱妈给我打电话问来着。我心里一惊，又说了几遍，我没梦见，没有。第二天，我改了计划，回家。
今天下午到家，吃过午饭，便去了爷爷那里。之前姐姐说过8月见他的时候就已经很瘦了，她看到都忍不住想哭。我当时想，一个大活人，能瘦到哪里去呢（我爷爷本身是胖一点的）？
我家离爷爷家不过走路七八分钟而已，路上没什么人，我同姐姐说说笑笑，眨眼也就到了。一进院子我看到石榴树结了很多很多的石榴，就往后院走去。这是我见过结果子最多的一年了。奶奶掰了半个酸石榴给我，她也不爱吃，我们一家都不爱吃，除了我。姐姐说，你进屋子看咱爷去。我只应声，也没动。来之前，我是很想去看的，可到了门口又怕了，我知道他不大好，我怕我看了他自己也觉得难过。但是不能不看，进了屋子，我往炕上看去，只一瞥，心就猛的一沉。铺天盖地的酸啊苦啊像是全都堵在在嗓子眼，说不出话。我使劲挤了挤眼，看爸爸在看我，低下头便又出去了。
院子里的爬山虎长得真好，绿油油的在我的头顶，我站在它的下面像是有把大伞撑着我。我脚慢慢的走来走去，两手插兜，看起来好轻松啊，可我心里在想:天啊，刚才我没有看错吗？也许是错了，我近视那么严重。于是，又进去仔细看了两眼，再出来时，顺手拿了窗台上的石榴走到大门口。
我没看错，一点错也没有，可那已然没有一个人的样子了。新年的那天我去拜年，他不认得我，这次我再回来，他昏睡着，瘦骨嶙峋。我记得他是略胖的，不只身体，脸也是。我以前还说过，都说人老了就瘦，可我爷爷一点都不。可刚才看他，脸两侧的颧骨突出，看起来没有一点肉，身体虽然用被子盖着，但我也看出来比之前瘦了近一半。我从没有见过这样的场景，心里怕的要命。从半个月前姐姐问我那个问题的时候，我就开始不太正常了，焦虑不安担心恐惧，我以为回家了就好了，可这让我更加无措。
三
大门口有一株深红的月季花。我围着它转呀转，石榴籽被我一颗一颗剥下，又一颗一颗吃掉，和小时候的味道一样，虽然我早就忘了那种味道，但只要是那棵树结出来的，我就觉得是一样的。我猛吸两口气，跳了跳，这样止眼泪很有效果的，屡试不爽。
“你吃那石榴不酸吗？”我爸出来了问我。 “不酸，我爱吃” “我还觉得酸的很。” “哦，我不觉得” 我都不敢看他的眼，他哦了一声又进去了。
石榴吃完，我又进了院子，刚才看到几个坏了一点的石榴，我去摘几个。我爸出来帮我摘，说你怎么不摘好的。我说好的等我去的时候摘吧，坏的也没人吃，我拿回去晚上就吃完了。摘了五六个的样子，奶奶姐姐她们都出来了，我拿了塑料袋装起来。走的时候我说奶奶，我把你那坏石榴摘了，你吃的话去摘好的。
出了大门，走在路上，拎着一袋石榴，突然想起来那年和姐姐摘枸杞的时候拌起嘴来我把枸杞盆一翻就出门跑了，爷爷在后面追着要打我，就在这条路上，那天我是往那个方向跑的，今天也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