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死
在电影里,总有一些命题是永恒的。比如爱情,比如友谊,比如背叛,比如婚姻,以及我想在这篇文字里表达的:死亡。 众多的电影情节里,死亡事件都会作为一个重要的桥段出现,甚至是整部影片的高潮段落。比如《家族之苦2》里的友人死亡事件。比如FIRST青年影展的最佳影片《喜丧》。比如李少红早期作品《血色清晨》。比如大学生电影节的获奖影片《我们俩》。比如法国影片《弥留之春》中母亲选择的安乐死。比如是枝裕和的所有电影里都会出现的葬礼。在各种悬疑犯罪恐怖类型片里,死亡更是层出不穷。以及当下正在热映的诺兰新作《敦刻尔克》。都无一不在描绘死亡这件事。 在余华的小说中,一直进行着一种死亡叙述,比如《鲜血梅花》,比如《河边的错误》,比如《现实一种》,直到《活着》,达到一种死亡叙述的顶峰。甚至直到2013年出版的《第七天》,仍然实在叙述死亡。 诺贝尔得奖作家莫言的小说中更是充斥了着各种死亡事件,《生死疲劳》甚至用一种轮回的方式在书写死亡。 可见我们是热衷于描绘死亡的,而所以我们热衷于此,除了死亡作为宏大主题的一部分,我想另一个原因是死亡经验是我们活着的人所无法体会的。对于我们无法体会的东西,我们总是热衷的。大到宇宙之外,小到路上走过的一个漂亮姑娘,我们总是乐于去想象和讨论的。 几天前一则新闻报道,一位榆林孕妇从医院的五楼跳下死亡。报道中称是家属多次不同意剖腹产,导致孕妇疼痛难忍选择轻生。一石激起千层浪,莫衷一是,大部分都是对家属谴责的。如果事实确如新闻所说,显然孕妇在选择轻生之前的内心是绝望的,最终导致她迈出那一脚的也绝不是生育的疼痛。哀莫大于心死。 电影《敦刻尔克》里有一个细节,岸边的三名英国士兵精疲力竭躺在海滩上,此时画面的中景镜头中出现一名士兵,没有拉进的镜头特写,没有台词的交待,这名士兵只是默默地走向海边,到了海边之后扔下枪(放弃抵抗),摘下钢盔(生死置之度外),径直走向大海深处。 绝望,才是死亡真正的前奏。 不过,绝望这件事,却是可以化解的。作家史铁生在即将踏入20岁的时候突然瘫痪,丧失了行走的能力。年轻的史铁生内心布满了苍凉与绝望,一次次避开母亲摇着轮椅躲到地坛公园里去,期间自然不止一次的想到了轻生。但是他没有,终于在一次次灵与肉的煎熬里走出绝望的阴影,写出了《我与地坛》《我的遥远的清平湾》《命若琴弦》一系列作品。这之后的岁月里,命运并没有因此而开始眷顾史铁生,开始是肾病,再后来发展成尿毒症,要忍受每周三次的透析治疗。即使在这样的折磨面前,史铁生依然一以贯之着自己的态度:“死是一件不必急于求成的事,死是一个必然会降临的节日。” 我们无法经历死亡,所以我们寻求各种刺激的生活与游乐方式。 伴随死亡出现的,就是衰老。当然,这句话的前提是不包含非正常死亡的。非正常死亡,是一个可怕的词汇。在我入伍之后,有老兵给我科普了“非正常死亡“的概念,按照他的说法每个部队都是有“非正常死亡“名额的。所谓“非正常死亡名额“,就是不是自然死亡的人员。他给我透露了这个令我惊恐的词汇以及一个数字,他一边跟我说着这个众所周知的不是秘密的秘密,一边拿眼瞅着我,让我觉得自己好像已经成了名额里的一员。这让我一段时间里都过得很谨慎,很怕一脚踩空从楼梯上滚下去就进入了那份名额里。毕竟我还处于风华正茂的年纪,连姑娘的手都没有摸过就直接步入死亡多少是件遗憾并很伤心的事。 我在乡下长大,彻彻底底的农民子弟,所以目睹死亡是常有的事。有投河自杀的马小玉媳妇,有夏天玩水淹死的七岁女童,有醉酒骑着摩托车撞到转弯树上的远房叔伯,有喝醉后在沉睡中打翻煤油灯引火自焚的“双咽喉“(因为说话永远像含着一口浓痰被大家这么称呼),有一早开着拖拉机去早市卖土豆与一辆货车相撞的同姓村民。这些无一例外的步入了死亡。这也才是真真切切的非正常死亡。 父亲常说,想那么多干什么?今晚脱了鞋明天还能不能穿上都不知道!你看看那谁谁谁! 初小都没毕业的父亲早已明白了死亡这件事,父亲的哲学是:想多了没用,该来的总是会来。所以我想,父亲是宿命论的。 祖母晚年的时候,看着自己每况愈下的身体状况,经常在母亲喂她吃饭的时候叫着母亲的名字说,你让我饿死算了吧,多活一天都是累赘。祖母经常说一个故事,说以前的人老了就让自己儿子把他背到山上,让老人慢慢死掉。直到后来看了《楢山节考》,祖母的这个故事算是得到了验证。 祖母一天天的衰老下去,一步步的走向泥土,直到完全变成泥土的颜色,成为了泥土的一部分。 所谓人生,不过是逐渐走向死亡的一段奇异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