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二狗死活想不起来家门口那条河叫啥名儿了

这天晚上王二狗失眠了。

因为他死活想不起来家门口那条河叫啥名儿了。

家里太偏，他用各种电子地图查了一遍，到那儿都是一片绿地，一个字儿都没有。

1

凌晨1点，他皱着眉闭着眼，一边努力想睡着，一边努力回忆那条河，水不大，很清。

没上学那会儿，王二狗夏天都会和村里其他孩子一起脱了裤衩，甩着鸡鸡，跳到河里游泳。

水清冽，一下去先激起一身鸡皮疙瘩。二狗往身上扬点水，一猛子扎进河里，憋着气扑腾几下，再探出头来，就不冷了。

河里没有大鱼，经常能看见鱼苗。

王二狗抓不住鱼苗，直到后来家里老爷子告诉他，你个傻娃，抓鱼要从它肚子底下，满满捧水起来，再一慢收，才抓得住。

学会了，抓鱼上瘾。

二狗三天两头往家拿小鱼苗，鱼太小了，灰黑，没麟，不知道品种，也没法做菜。

二狗她妈干脆不收拾内脏，倒点油，

在炸锅里一过，捞出来，给二狗当零嘴儿吃。

他妈心情好的时候，鱼会裹点面，炸出来金灿灿的。刺酥，能嚼，能咽，不扎。

炸完鱼的油留着，他妈炒菜炖肉用。

这二狗就不关心了。

2

他印象里，打小儿就管这叫「河边儿」。

他跟妈说，妈，我去河边玩儿了。

他妈说，记得回来吃饭。

他跟他家老爷子说，爸，我去河边玩儿了。

他家老爷子说，滚吧。

到底这「河边」是什么河的河边啊？

他明明觉得这条河有名字的。

3

二狗上学晚，八岁还在村里晃荡。

他不知道是不是家里没钱，只记得那几年他吃的炸鱼苗没怎么裹过面。

八岁那年夏天晚上，他听到了这辈子最响的一个雷。

雨没一直下，可能三天，可能四天。

那个夏天，王二狗的整个世界都粘粘的，全是泥巴的味道。

他跟他妈说，妈，我去河边玩儿了。

他妈说，不许去，涨水呢，河水吃人！

他跟他爸说，爸，我想去河边玩儿。

他爸说，滚吧。

他在河边找了块半干大石头坐着，「隆隆隆隆」从来没听过这河水有这么大动静。

像打雷，像他这辈子听过最响的那个雷。

河黑，天黑。

二狗琢磨着，真黑啊，这要是谁来一把把我推到河里，真叫河水给吃了，我妈说的真对，我爸真心大。

他从心缝儿里感觉到一绺儿凉气，打了个激灵，像一猛子扎到河里，但浮不出水面，透不过气。

他以前不知道什么叫害怕。这回一路跑回家，鞋丢了一只，泥巴溅了一身。

后来他一直在心里管这河叫「黑河」，可从来没跟别人说过。

这河应该不叫「黑河」吧？

4

凌晨4点，他给家里的座机打电话。

他妈接的，上来第一句话就是，谢谢不考虑。

二狗说，妈是我。

王二狗问他妈，妈，咱门口那条河叫啥啊？

他妈说，河边儿那条河？

王二狗，对。

他妈说，就是河边儿呗，啥名？没名吧。

王二狗，叫我爸接电话。

你儿子可能喝多了。他听见他妈小声跟他爸嘀咕了一句。

王二狗问他爸，爸，咱门口那条河有名儿吗？

他爸问他，你每次抓的鱼都有名儿吗？

二狗，没有。

这不废话吗，有人给鱼起名吗。但王二狗不敢这么说，怕他爸在电话里削他。

他爸又问他，你每次下河游泳，踩着的石头有名吗？

二狗，也没有。

你每次吃的炸小鱼有名儿吗？

二狗不言语了，想他家老爷子不会好好说「滚」的时候，不是喝多了就是没睡醒。

他爸接着说，那河为啥要有名儿，你一天到晚瞎捉摸什么呢都，我跟你妈睡觉了。

5

五点。

二狗给孙三的手机打电话。孙三是跟二狗一起脱了裤子互看鸡鸡的交情，任何时候，他打电话孙三都能接起来。

响了四下，那边「喂」了一句。

二狗说，记得小时候咱村那条河不？

孙三，记得啊，咋？

二狗，那河叫啥名字？

孙三，我操，我想想，就叫河边吧？

二狗，不对，肯定有名字。我网上都查了，找不到名，我还打电话给我爸妈，老两口四点钟让我给弄醒了，也没想起来。

孙三，你有别的事儿吗？撸串去吗？

二狗，这个点儿馄饨该有了吧，去东四那家吧，有日子没吃糖油饼了。

行。

6

王二狗顶着头疼出门的时候，太阳刚升起来，晃眼，光是那种不真实的金色，跟加了褪色的滤镜一样。

街上有洒水车刚开过去的印子，清清凉凉，是河边儿早晨的水汽的味道。

要不是爷爷去年刚过世，问他兴许能想起来叫啥。二狗小时候，爷爷好像还给村里写过碑。

二狗想周末买张火车票回去查查县志，里头万一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