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语罂粟
我放生了一盆花，那是，一朵被年迈缅因猫的跛脚踩踏过的红罂粟。她走的时候频频回头，绯红色裙裾像燃烧的波浪，浮动在她纤瘦的脚踝，她就那样彷徨着，从薄暮的尽头走进了夜色的开端，把关于我的记忆全部甩入地平线之下。
那晚我坐在浴缸里，满眼都是混沌的红色，在那片红色氤氲的空间上方，逐渐浮现出她往昔的笑颜。那是最初邂逅，风和日丽的春日午前，我在绮想曲公园的低洼沼泽处埋葬了自己。用泥浆筑成的寝台柔软至极，只要轻轻躺下，身体就会缓缓陷入凉爽的泥泞之中。轻微腐败的植物的味道涌入肺里，随即又因泥水压迫胸腔而被挤出来。我闭上眼睛等待永夜的降临，然而，数十秒钟后，我感到自己正在悬浮。当我再度睁开眼睛，看到的，是她奕然的笑容。
「我想，我们大概是被困在这里了。」她笑着说。
「这是哪里？」我挣扎着坐起身，环周四周，这是一个三十立方米左右的密闭空间，纯白色，我和红衣裙的少女正悬浮在这空间的正中央。无参考系，无重力的状态下，我开始难以分辩方向，似乎无论将脑袋朝向哪一面墙壁，都可以称其为上方。
「这里是你的意识核心所在地。我是一朵罂粟，也许已经誕生很久了，也许才刚刚誕生，可以这么说，我是你意识的产物，我没有自我意识。」少女收起微笑，目光因失焦而变得空洞。
「怎么会，我们明明是第一次相见，记忆中也好，幻想中也罢，都没有过对于你的印象啊。」我有些困惑。
「意识的海洋很深很深，你所能回忆起来的，你所在意的、以及你可以控制的一切都仅仅只是海洋表面薄薄的一层水而已，那些你已经遗忘的、被你抛弃的、还有你从来未曾注意过却残留在心底的东西，全部沉淀在海底。而介于海面与海底之间的，是那些暧昧又模糊，处在记忆边缘的东西，被唤起时就重新浮出水面，若没有契机，便继续下沉直至被忘却，从此封存于海底。」
「那么，你是存在于我的无意识之中咯？」我问。
「是的。」简洁的回答。
沉默。
接着，我看到她的身体开始变幻成各种形状，像是被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捏弄着一般，最终，她被塑成了一朵红罂粟，颤抖的花瓣比动脉的血液更加耀眼。
我回到那片沉寂的沼泽，时钟开始倒转，我在上升，不停地上升，直到触及空气与阳光。
「看！红色的花开了！」
我在沼泽上萌芽、生长、开花。年迈缅因猫的跛脚踩踏过我。我是，再也发不出声音的，沉默不语的，一朵红罂粟。
发布于 21: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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