濒死而生的仪式
我曾有好几个瞬间觉得自己即将死去,但后来全部证明是无病呻吟。无病倒也不是真的,因为身上确有一些莫名的疾患时常困扰着我,影响到了心绪,便开始无缘无故地忧天悯人起来。我天生怕死 — 我时常对父母提起这句话,只是为让他们安心:我并不会走入歧途。但即便是怕死,有些病痛是非常模糊不清的,让你懒得移动身躯去看一下大夫 — 于是懒惰战胜了紧张的情绪,或者我潜意识里也觉得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有些日子生活中的不如意会累积到一个临界值,那种时候我会动自杀的念头。但说到底也只是念头,我是个懦夫,不敢毫无计划地轻易寻死。不过既然动了这样的念头,我便会戏谑一般地,去思考自己要以什么样的方式死去。我曾一度自诩为诗人,虽然我不曾写诗。于是为了对应这种自己对于文艺的期许,就想过一种死法是死在海上。我会把后半辈子的生命耗在世界尽头的一座灯塔,守望着永远不会到来的船只。偶尔会有友人的信件寄过来,但到我生命的最后几年已经收不到任何人的来信。最后一天的我会仔仔细细把灯塔整理一遍,带着友人的信,驾着船去往海上。一封一封地把信读完,直到我的生命燃尽。当然,前提是我得运气好,不会遇到暴风雨。
或者因为心肌梗塞死在现在的公寓里。这种死法我在脑海里预演过很多次,但绝不是我想要的 — 实在是毫无美感可言。不幸的是这似乎是最有可能成真的死法。我房间里永远都有一只蜘蛛,我想我死去后起码可以喂饱它。或是死在江户川的河底?我得闲时日会去江户川边散步,看着波光粼粼的河面发呆一个下午。若是一直盯着河面,你会看到河水逐渐变黑,黑得像要把你吸进去一般,我几乎可以在那黑暗中看到自己带着绝望下沉的身影。我不会游泳,对我来说这是最可怕的死法。当然,如果特意挑选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在只有流浪汉才会造访的桥底投河,再如何扑腾求救也不会有好事者听见。兴许还能给流浪汉增添一点乐趣。
除了设想各种死亡的可能性,我也曾认真思考过我最希望以一种什么样的方式死去。结果是,我希望我的死亡能像自家的狗一样。其原因跟死并无关系,反而是跟生有关。我不久以前关于这点开始十分深刻地感觉到:那就是在生的态度上,我家的狗跟我有很多相似点。它遇见亲近的人,从来不会掩饰自己的激动,甚至夸张到失禁的状况;同时也极度厌恶带来吵闹、或者浮夸的人 — 即便那是家人。它甚至还有比我做得更好的地方:再如何期待和亲近的人在一起,它也不会妨碍他们的生活。父母去上班的时候它就浑身发抖着摇动尾巴,但不会跨出房门一步,就看着父母离开。相比之下,每次和亲友的离别都会让我陷入很久的悲伤,而且会影响到正常生活。这是我一直无法摆脱的烦恼。
那么我的狗会怎样死去呢?即使它在老到无法动弹的时候,肯定也不会意识到自己要死去这个事实。虚弱到摇不动尾巴的它不会懂得任何衰老或是疾患的原因 — 它只是把命运全盘接受。但在脑海里它还是会依旧发着抖,摇着尾巴扑到身边的家人身上。所以如果我家的狗来到了生命中的最后时刻,我肯定会赶回家,见证它的死亡。因为那也将是我死去的方式。
我曾看到过摄影师记录下的亲人的死亡;也曾听说打算记录自己死亡的摄影师。如果是要尝试用影像这一媒介来阐释生死,那记录自己死亡的这个行为看上去就变成了一种仪式,它让你有一种幻觉:让我们可以给自己带来死亡。不知道对于这些精心设计了每一个镜头的摄影师, 是否清楚地知道自己将以什么样的方式死去,也不知道他们会否察觉这样一个濒死而生的仪式。
我想要把自己对于死亡的期许,告诉生命中出现的每一个过路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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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tti 赞了这篇日记 2018-06-01 02:19:3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