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几个短篇小说
发现自己评价起来一套一套的,却写不出什么像样的作品。对于那些我觉得写得好的东西,我往往说不出好在哪儿,对于写的不好的,或作品中的局限,倒是能很快看出来。最近读小说比较多、杂,在这里记录一二。
好的作品:
1. Alice Munro, "Friend of My Youth"
据说是她习惯的主题和人物,母女、亲子关系以及女性情感的表达。文章的叙述很平和随意,像依着时间线讲故事,回过头来又觉得结构工整,非常平衡。一种隐喻式的写作,在她这里应是发挥到了极致,这在当代英语文学中很具有代表性,但写得这么不露痕迹而情真意切的,却很少。怎么说,就连那种深情,也并不能说它是深,它的程度,在回忆和诘问中被减轻,叙述者并没有陶醉在情感里,过往就像一支剂量刚刚好的大麻,我可以观看、品味,但又绝不会上瘾。
2. 鲁敏《拥抱》
之前看过她若干故事,很喜欢她似乎不带感情又冷静其实非常投入的叙述。从这叙述中大概能看到作者对生活的态度。这篇很喜欢,传达了一些我想表达的东西,事关年龄、人与人的事实上的关系与想象中的关系的对比。
3. 双雪涛《跷跷板》
比《平原上的摩西》好。虽然“摩西”非常连贯、具体,情节起伏多、吸引人,但能看到一个人的“用力”,和在刻画人物上的某些用心。“摩西”作为出道作品,是很容易让人眼前一亮的,但之后会觉得,起初让你觉得值得回味的东西,可能不那么真实,多了些知识分子在刻画人物时的一厢情愿(比如一篇中总有几个爱读书的角色,且读的书充满了城市中产阶级趣味和对一些文化符号的共有想象-shared imagination)。
4. Kurt Vonnegut, "Long Walk to Forever"
昨天看滕子京转播的。很喜欢,读了中文后再读原文,发现原文好看多了,有很多可爱的瞬间在翻译中没法传达。这故事这情景就让它留在故事中吧,现实中如若发生,似乎总有超级多的伤感犹疑。主人公是在和自己谈恋爱吗?是的。在人群中我们兜兜转转总要发现,“自己”还是比较可爱的那个。
几个可以吐槽的作品:
1. 文珍《夜车》
和老宋乘夜车去加格达奇。没去成大兴安岭山中的小木屋,老宋因为和我冷战半年患肝癌的故事。
没有那么好。她一贯的特征。夜里卧铺车窗外一闪一闪的光给人印象深刻。动感,一直是我喜欢的。
看这样吃力地纯情地写作,也就只有她了,从《地下》到《夜车》,无论是静止的封闭的,还是晃荡的开放的,始终都是恳切认真刺骨和艰巨的爱情,专一的爱情,这爱情里啥杂质都没,连带着对一开始谈恋爱时(多半是青春少年)的纯粹、专一的回忆。这回忆是连贯的。总希望从青春初恋爱时,横贯人的一生,就好像一抬头看对眼了,非得携手走到末路上去一般,不然就是不完满,不充分。而如若贯穿不了那“恒久远”,便只好有一个人死,或是病,或是入狱。两个人是没法好好分手好聚好散的,那太对不起少年时的决绝恳切了。
2. 沈诞琦《音乐教育》
一个南卡某县小镇居民吹单簧管泡白人女孩又得了奖最后点了个捞面还是啥然后他学武的大师傅去旧金山处理旧年伙伴官司的故事。我是为了看曹军庆的《落雁岛》去找的这期《小说月报》,正好前面一篇是这个,还发在《人民文学》上,就看了,读过之后觉得和《落雁岛》差距太大,她的作品大概有一种“读了后再读其它当代短篇小说就会觉得其他人写得好好”的效果。
“骗凯蒂上床”、凯蒂发祝贺得奖小视频,描述王羽佳“火辣辣的王羽佳,纽约卡内基音乐厅,一身大红裙子,半个胸半条大腿露在外面,弹一首拉赫玛尼诺夫第二钢琴协奏曲。”十足直男癌了。对旧金山纽约中国城香港黑帮和福建同乡以及“福建南部的小渔村”的描述,也特别乡愿,不知是从哪些乡土留洋文本中得来的集合印象,用哪些文字传说做了自己的经验母本。联合她别的故事对不同地方人的看似本真实则斯泰若塔皮抠(stereotypical)的描述(最明显的例子就是她对方言的描写,比如广东话啊东北口音什么的,一写就露馅),可得出她不过是个惯于整合种种概念和印象却不善挖掘和深入自身经验的天才。(正因如此,她的作品还是看非虚构吧,她的虚构真是虚——————构。) 另一方面,她陶醉于此,因为这正是布迪厄意义上的“塑造审美”或刻奇(kitsch)的重要一步。沉醉于自我雕刻和自我感动(多半是来自于读者和观众的认可而导致的在这想象的认可中的陶醉),更将自己所取自stereotype的经验进一步stereotype化,在读者中创造拜物式的激情。安妮宝贝也做过类似的事,在“提炼都市中产阶级审美印象与拜物冲动”上,是个先驱,后来的作者,很多人身上都有她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