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女性的工作、生育和跳槽

默认大家都知道“中年妇女”这个词怎么来的，我就不做背景交代了。

不知不觉，到了这尴尬的年纪。

金正男之死，让这个年龄段的女性突然暴露在大众的目光和舆论之下。还有民谣穷歌手的词，也在这个点来给人找不痛快来了。

我并不畏惧年龄，说实话，我挺享受年岁渐长带来的好处的，比如，有工作能赚钱，有自由度，某种程度上不被管束，在职场上，慌里慌张的时刻越来越少。哪怕一间屋子里再多的人，面对的采访对象再高端，我也能镇定自若连续发问。

也没有想过，女性身份会对我的职业发展有什么阻碍，还是延续学校那种思维，管他男或女，只要考试考得好，就是一切。不管做什么工作，能力好、认真靠谱最重要。

毕业之后直到现在，我还是持这种观点。生于江浙也成长于此，我对于自己作为女性的社会地位，向来是很满意的，无论是在原生家里或在学校以及到结了婚，并没有受过性别方面的不公正待遇。

去年以来，我一直想换一个平台。老实说，有做个一两年就生育的打算。在那之前，想踮踮脚，站到一个更好、更向往的平台去，先好好做一阵，等生完孩子，继续深耕。以我对自己秉性的认知和判断，即便是怀孕了，我也是会干活干到临产前的那种人，生完孩子，也是会急于复工的人。

我希望我的社会身份是大于我的家庭身份的，通过职业实现的自我（认可、学习机会、视野、收入等），让我将工作看得很重。

直到今天，我还是想继续做媒体的，记者是一份学习型的职业，与人交流也很有趣，这是最吸引我的地方。虽然跟我一起入行的，早已有的去了企业。做财经媒体这圈子，去企业相对容易，渠道多、人脉多，递简历都不必从求职网站，还有很多时候，是熟人主动找过来。去年至今，我也婉拒了一些跨行业的工作邀约，我喜欢写，虽然纸媒带来的经济收益，在我所亲手采写的那些犹如一夜爆发的新兴行业面前，已经越来越微薄，前者是资本在不断涌入，后者是（广告）金主纷纷抛弃。

去年到现在，面了三家公司。由于有几年没面试，去第一家的时候也没有好好准备，抱着比较随意的心态去的，当时也并没有在意那个机会，当做练手去的。在三个男领导说了几次“压力很大，活儿很多”之后，我并没有积极去做承诺，我认为那是理所当然的，做媒体到今天，我并不是吃素的。再说，这个平台上的报道水平，我是知道的，我认为我完全能胜任得了，甚至可能会做得更好。

后来，自然是没消息了。却又不甘心起来，这好比原来你不大在意的爱慕你的男生，转头去追了旁的女生，你反倒是介意起来了。于是找相熟的记者去打听：噢，原来最后招了几个90后的男生。我回想起那天面试完去坐电梯，一个在我后面的男生在门外等待，看起来刚毕业，还有蓬勃的朝气，仔细回想起来，也的确比我更好“用”。

当时有些不忿，但并未深想，再说也不是我特别喜欢的平台。

第二个公司，希望有管理经验能够组建新团队，我不适合，也自知，没有多大遗憾。但后来也听说，最终找了个比我更资深的记者，也是男性。

我今天才知道，第三家公司是3个人竞争一个职位。然后，我面试过后两周，也没消息了，自然知道怎样一回事。

今天下午出去参加一个会议，意外遇到了第三家公司给我面试的主编，我们在茶歇时迎面相撞，我跟她打了招呼，顺口问她是否找到了合适的人，她说已经找到了，我说那很好，又多聊了几句，无意中她说找的是个男生。我突然不舒服起来，已经疑心那不是一种巧合了。

刚巧，我一个要好的前同事的丈夫也在那个会场上，夫妻两人都是很资深的媒体人，经历过了纸媒的黄金时代。后来一个创业去当自媒体主编去了，一个去了高校读书。于是跟创业当主编的同事丈夫聊了起来，告诉他我最近求职遇到挫折的经历。

他问了我的年纪说：“你看，你这是招聘的高危人群啊，已婚未育，年纪也刚好是生育适龄期。”

我愣了下，所以，你作为主编，也不会想招我这个年纪的女生吗？

前同事丈夫给我列数了几条他要男生的原因：首先，男生抗压能力强，禁骂；其次，男生可以用来加班，女生相对事多，尤其有了家庭的；第三，女生一生孩子，那老板就惨了；第四，（男生）越是年轻，可塑性越强，有过几年职业经历的人，就不那么好驯化了。

我不大服气：“那你认为女生可塑性就不强吗？”

他并未回答我。

下半场讲座，我已经听不进去什么了。一心想的是，原来我已经在职场处于这样的劣势而不自知。但令我在另外一个层面感到好受些的是，原先会因为怀疑自己的能力不足而失落，现在发现，不尽然如此。或者，如前同事丈夫所说：“招人和应聘的结果，都是很多综合因素造就的。”

跟闺蜜在微信上吐槽这件事，她劝我赶紧生，生完就不会被用人单位暗中嫌弃了，自然也能提高换平台的成功率。

很无奈。如果是为了这样的原因生孩子，我可能会更讨厌生育这件事，也可能会怨我的孩子。因为，我并不想在此时生育，迫于这样的原因。

在回家的路上，同事跟我讲起另一件事。我们有一个女同事，在去年初请假去了美国待产。在那之前，已经发现她的工作量在减少，每期上刊的稿子越来越少。直到今年，现在，她也没有完全复工，与采编团队的成员基本没有交流，每周的电话会也只是一个头像挂着，几乎不吭声，每个月就靠一点翻译的稿子撑过基本工作量的线。国家法定的产假，她是早就用完了，孩子也快一岁了。过年之前就发现，她的“主笔”title已经被拿掉了，变成了普通记者。

报社大概是早就憋不住了，而最近打算干脆辞掉她，故与她交涉。她放言称自己是学法律的，现在还是在哺乳期，如果报社敢辞退，她就要叫报社吃官司。

很难不把我的求职失败跟女同事的所为联系起来。换我是老板，我会去冒险招一个我这样的人进公司吗？我只需要问自己一遍，就有答案。

也许少一些我这样的女同事，就少一些像我这样四处碰壁的她的女同事，是这样吗？

这是我活到现在，第一次将我自己与“女性就业歧视”这个话题联系在一起。这种感觉比承认自己能力不足还要更让人感到失望些，能力的不足，我还能通过不断学习努力以及更多的时间去补足，但如果“女性就业歧视”真真切切的在发生，更多时候是暗中在发生，比如我们做媒体这行的，比一般用人单位在招聘启事上要知道如何不给自己惹麻烦，那么，我几乎很难挣脱那层看不见的网。

对于身处其中的女性求职者来说，也许还有很多我这样碰壁的人，她们正在懊丧，怀疑自己能力不足，而没有想到，她们作为女性在职场的命运，其实已经暗暗被操纵过了。

但我不会因此事而陷入悲观情绪，也不会反社会反人类，并且会积极尝试抓住新的机会——哪怕是缝隙中落下的机会，也好，或者我也有可能，发现新的道路。

写下这篇文章的原意是，希望如果有类似遭遇的女性，不要像我一样怀疑自己的能力，不要因此看轻自己，而痛苦，这并不是我们自己的错。

法拉奇在《给一个未出生孩子的信》里说：孩子，生活就是这样一种艰难的尝试，它昰一場日益更新的戰爭。这个蜚声世界的女记者，在高龄意外怀孕之后，她继续工作，将医生的叮嘱置之脑后，驾车四处奔波，直到流产。

在此不想讨论她是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有人评价此书散发浓浓的女权主义气息，有人认为此书给麻木的男人扇了重重的耳光。我认为，她是坚持自己意志的女性典范，也尊崇了对职业道路勇往直前的选择，大声的为自己辩护，哪怕咄咄逼人显得激进，但从不放弃质疑和思考。

说到生育，我一点也不希望，ta来临的动机，是母亲选择对外界的一种妥协、一种交换。ta应该有更好的来到这世界的理由，可以是因为爱、因为父母亲全身心的准备，以及真切的期待，而不是为了母亲去换取到一个更有利于去找工作的社会身份。

写在2018年7月22日：最近这篇文章被标记的提醒一直冒出来。更新一下我的近况，距离我进入现在的公司快满一周年了，进了一家很好的大公司，也还没有生育，跟LG过着8成是工作2成是生活的日子，对现状比较满意。特别认可现在公司的企业文化，也很珍惜这个机遇，得到的经济报酬也很不错。大家不要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