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若只如初见/5

扩廓帖木儿催马向前，用马鞭一指周芷若，问道：“何人杀了我的先锋官伊勒德？”
周芷若心头一紧，心道：这不是明知故问么？
扩廓帖木儿又道：“他乃是蒙古王族后裔，你们须得留下一人，我也好给他的家人一个交待。”
周芷若立时醒悟：定是他们兄妹算计好的，除掉我之后，赵敏便可以一人独占无忌哥哥。是我太蠢，这等心机我又怎及得上万一。想到这，登时冷汗直冒，脸色发青。正自踌躇之间，忽见赵敏松开张无忌的手臂，返身来到扩廓帖木儿面前，说道：“哥哥，不要难为周姊姊了，我跟你回去领罪罢。”
张无忌想要上前阻止，却被四名中年番僧拦住了去路，但见四僧双目炯炯有神，两边太阳穴高高鼓起，显是内功极为深厚，当下不敢怠慢，凝神以待。一名兵卒牵来战马，赵敏翻身而上，便欲跟随扩廓帖木儿离去。张无忌情急之下，隔着番僧高喊：“敏妹，我俩夫妻一体，为夫怎忍舍你一人独去！”
扩廓帖木儿斜眼相睨，冷笑道：“呵，既然舍不得，那便随我回去领罪、受死罢！”
“好！”张无忌凄然应道，同时伸出双掌，摆出一副任凭处置的模样，早有番僧取出绳索将他捆了个结实。
周芷若被另外几名番僧围在核心，奋战许久不得脱身，只能眼睁睁看着张无忌被抓走，殷离却没心没肺地站在一旁，没有半点出手相助的意思。
番僧将张无忌扔上马背，一行人跟在赵敏和扩廓帖木儿身后，向东北方向驰去。四周的元军纷纷整队，过不多时，大队兵马在震天的鼓号声中，走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周芷若和殷离二人。
驰出几里地，扩廓帖木儿命人松开张无忌身上的绑绳，笑吟吟地对赵敏说道：“敏妹，为兄只能送你到这里了。爹爹让我告诉你，今后他不能再照顾你了，你要多加保重，一切小心。”说罢，突然板起脸对张无忌喝道：“张公子，我妹子就托付于你了，如若让我知晓你待她不好，必取汝狗命！”张无忌待要回答，却不知说什么好。扩廓帖木儿猛地一抖马缰，带领大队铁骑激起漫天烟尘，滚滚而去。
周芷若拉着殷离的手，远远看见张无忌和赵敏并骑向着西北迤逦而行，轻声说道：“殷姑娘，以后我们便是好姊妹，我们一同去追赶无忌哥哥罢。”
殷离啐道：“谁愿意跟你们一起，我要去找我的无忌哥哥，如果他爱上了别的女人，我便一剑刺死他，然后再自杀。”说罢，挣脱周芷若的手，头也不回地朝相反的方向走了。周芷若一下子愣住了，呆呆地立在原地。随风飘来殷离清越婉转的歌声：“来如流水兮，逝如风；不知何处来兮，何所终。”其时，长风瑟瑟，碧草萋萋，夕阳给大地染上了一层鲜艳的金红。
                
                
赵张二人一路上游山玩水，走走停停，这一日过了黄河，来到陕西行省兀刺海路境内，眼见天高地阔，长草拂及马腹，苍茫的蒙古草原已在眼前。赵敏忽见张无忌若有所思，问道：“你在想什么？定是想周姊姊和殷姑娘了？”张无忌也不隐瞒，点了点头，答道：“芷若并不是真心想要加害你和殷姑娘，而是受到她师傅的逼迫，发下了毒誓，不得已而为之。”赵敏道：“既是她无心之过，你就该到峨眉山去寻她啊！”张无忌摇头道：“我与她缘分已尽，她在峨眉自在快活，又贵为掌门，何必再去相寻？”赵敏又道：“那你也应该去找殷姑娘啊！”张无忌叹了口气：“殷姑娘时而清醒，时而糊涂，都是因我而起，真教人好生担心。可天下之大，又让我到哪里去找她呢？何况就算找到了，她也只当我是曾阿牛！”赵敏悄悄转过脸去，掩口而笑，心下甚喜。
当晚，寻了一间农舍投宿。张无忌修书一封，欲将明教教主之位让与杨逍。信中写道：“……元军东来，激战毫州……我枉为一教之主，悔不听吴劲草谏言，累得锐金旗上下两万教众尽皆阵亡。愧无面目再见，西赴大漠，但求常伴敏妹身侧，终身不履故土矣……君才百倍于我，必能兴教安邦，终定驱逐胡虏之大业。”写到末尾，忽然想起关于朱元璋的种种传闻，手中握着毛笔却又不知如何下笔。
赵敏见张无忌神色间颇为不乐，便道：“无忌哥哥，你曾答允我做三件事，第一件是替我借屠龙刀，第二件是当日在濠州不得与周姊姊成礼，这两件你已经做了。还有第三件事呢，你可不能言而无信。”张无忌吃了一惊，道：“你……你……你又有甚么古灵精怪的事要我做……”赵敏嫣然一笑，说道：“我的眉毛太淡，你给我画一画。这可不违反武林侠义之道罢？”张无忌提起笔来，笑道：“从今而后，我天天给你画眉。”
忽听得窗外有人咯咯轻笑，说道：“无忌哥哥，你可也曾答允了我做一件事啊！”正是周芷若的声音。张无忌凝神写信，竟不知她何时来到窗外。窗子缓缓推开，周芷若一张俏脸似笑非笑的现在烛光之下。张无忌惊道：“你……你又要叫我做什么了？”周芷若微笑道：“你要知道就出来，我说给你听。”张无忌回头向赵敏瞧了一眼，又回头向周芷若瞧了一眼，霎时之间百感交集，也不知是喜是忧，手一颤，一枝笔掉在桌上。
赵敏轻推张无忌，道：“你且出去，听她说要你做什么？”张无忌跃出窗子，见周芷若缓缓走远，便走快几步，和她并肩而行。周芷若问道：“你明天送赵姑娘去蒙古，她从此不来中土，你呢？”张无忌道：“我多半也从此不回来了。你要我做一件事，是什么？”周芷若幽幽地道：“一报还一报！那日在濠州，赵敏不让你跟我成亲。此后你到蒙古，尽管你日日夜夜都和赵敏在一起，却不能拜堂成亲。”张无忌一惊，问道：“那为什么？”周芷若道：“这不违背侠义之道吧？”
张无忌道：“不拜堂成亲，自然不违背侠义之道。我跟你本来有婚姻之约，后来可也没拜堂成亲。好！我答允你。到了蒙古之后，我不和赵敏拜堂成亲，但我们却要一样做夫妻、一样生娃娃！”周芷若微笑道：“那就好。”
张无忌奇道：“你这样跟我们为难，有什么用意？”周芷若嫣然一笑，说道：“你们尽管做夫妻、生娃娃，过得十年八年，再看你心里还想不想着我，还舍不舍得我。”说着，身形晃动，飘然没入黑暗之中。
光阴荏苒，日月如梭，转眼间八年过去了。朱元璋平定中原之后，派兵西进，山西、陕北、关中、甘肃席卷而下。次年，在应天府称帝，国号大明。因感念张无忌过往不究、以德报怨的恩义，遂册封武当山为“治世玄岳”，先后派遣二十余万工匠大修武当山的各处宫观。并敕令宝昙禅师在峨眉之巅为周芷若建造光相寺，屋顶全用锡瓦覆盖，旭日东升，金光四射，故又名金顶。
                
                
这一日，星河初露、暮霭朦胧之时，周芷若如往常一般，亲手给祖师殿内的长明灯添加鲛油。香烛烟雾缭绕，忽觉鼻翼间痒麻难当，一时间内息失调，忍不住连打了几个喷嚏。峨眉第六代弟子清风和明月跟在身后，强忍住笑意，心里嘀咕着：“太师父武功天下第一，竟然也会打喷嚏啊！”周芷若扶正额头的僧帽，双手合十，低声念道：“罪过，罪过，请恕弟子扰了这片清静！”又躬身在郭襄、风陵、灭绝的牌位前轻轻拜了三拜。
此刻，六千里外的色楞格河畔，却是一幅“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情景。张无忌手里攥着一块素绢制成的手帕遥望南方，夕阳给天边的燕然山镶了一道瑰丽的金边，随风飘逝的云朵渐渐化作那个明眸皓齿的少女，她浅浅地笑着，对他说：“过得十年八年，再看你心里还想不想着我，还舍不舍得我。”张无忌正怅然间，耳旁突然传来赵敏温柔的呼唤声：“相公吃饭了！”
张无忌悄然将手帕藏入怀中，定了定神，转身看见自己的大儿、二儿早已在放满食物的毡毯前盘腿坐定，唯独四岁的小女儿站在蒙古包门口，扬着俊俏的小脸，向他伸出肉嘟嘟的小手，甜甜地叫道：“爹爹抱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