钥匙的重量
搬到新租的房子,房东拿给我两把钥匙,一把是外门的,另一把是房间的。我取出自己的钥匙串,才发觉这么轻。小时候只有家门和姥姥家的钥匙,红绳拴着挂在脖子上。后来上高中,多了一把宿舍的钥匙。再后来大学买了自行车,又多了一把钥匙。读研之后,有了研究室,有了很多小柜子,钥匙就真的成了一整串,放在口袋里哗哗作响。如今我手上又只有家门和姥姥家的钥匙,因而取出时竟有种生命轮回的错觉。
关上门就是自己的小天地,漂泊的人生片段和路途上艳丽的车尾灯就被挡在门外——虽然这门已经衰老,尚不知道能将漂泊感阻挡多久。打开桌灯,杏黄的光在空间中弥漫。因为有了光,有些黑暗便更加黑暗了。这些天在上海,住了虹桥附近的宾馆,每天听到航班飞行的声音自天空错位地传来;在长宁区短租了十几天,经常走路去家乐福买点零食,超市虽然全是陌生人,却能让人找到生活的归属感;之后又在杨浦区住了一个星期,临走之前和朋友在复旦转了一圈,去附近的上海书城闲逛,买了一本《日瓦戈医生》——大学的时候读过这本书,只记得文字所传达的绚烂色彩,今天看到实体书,才发觉居然这么厚。记忆往往是不准确的,我翻开书并没有看到那些绚烂的文字,以致我怀疑自己其实是记错了书名。也许是我不再拥有只看文字就能浮现颜色的能力了吧。
如今终于安定下来。出了小区,远远地看到普陀区的两幢高楼,灯光闪烁着「我爱上海」。沿着华师外的小路走,各种小饭馆扑面而来,灯影幢幢,渐欲迷人眼。我认识这夜色,也许它也识得我的模样,我们曾相互展示过迷茫。绿灯亮起的时候,对面的车辆有了微小的前移,却仍近乎静止,时间像是被放慢了千倍。骑自行车的人立在车上,形成海浪倾倒的前一刻。汽车的车灯耀眼,能消融自我的存在。那时候我想到,这漫长的光辉、波涛的起伏,就是命运的外形吧。
然而那海浪并没有扑下来,我们相安无事地相互穿过。这些天总是觉得很惆怅,我想了很久,想到冷清的春节和冷清的饭菜,想到今后永无止境的工作,想到未来的独自一人。
我渐渐明白,当我不再庆祝什么节日,当我已经不再拥有学生的寒暑假,当我在四季变换中穿梭,我这线性流逝的生命,再也没有什么能人为地将它切割。当你觉得生命不再被古往今来的世俗所分割时,就会堕入一个不可解的迷局:当这生命失去了被定义的意义,还有什么活头呢?我越是尝试和自己对话,就越是觉得迷惑。没有高智慧的人——比如我——是不该考虑生命的意义,因为他们终究会发觉,剥离了世俗给予的生命意义之后,这生命没有什么值得过的,然而他们的智慧又无法在更高层次告诉他们这无意义背后的答案。当你试图「抛弃尘世的所有角色」,你就要为自己寻找不属于尘世的角色,而遗憾的是,智慧并不够格。
我曾经试图告诫自己,生活都是由细小而琐碎的快乐构成的,比如新产品发布会,比如电影上映,比如养的花开了,比如收到了远方的明信片。不要试图去理解生命本身的巨大命题,这是一个随时变化的题目,每时每刻的解都是不同的。然而我又无法相信自己曾经的劝告,当我试图辩解的时候,我自己业已承认这些都是不可解的。
我听到窗外深夜的车流声,是厚重的喘息。「能怎么样呢」,我想着,要找点事做,让自己忘记「人生无趣」这件事。台灯仍然向这小小的空间寄送着暖黄的光,我的钥匙也闪闪发光。明天出门的时候,我的口袋里就会更重一些,哪怕将漂泊的人生再次带到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