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的海

她第一次看海是在上海。
而且是通宵看的海。
海是在金山。从杨浦区过去要坐轻轨，倒公交，折腾了两三个小时才到。又是五一放假，海边人山人海的，像五颜六色的大粽子。
她到的比约定的时间早，躲在欢乐的人群里。她心扑通扑通跳的厉害，听不见周围人群的嘈杂。
她和他是在网上认识的。春节放假，她回东北老家。无聊时在QQ挂着。有个陌生的账号一闪一闪的。她没有谈过恋爱，一直幻想着浪漫的邂逅和感天动地的爱情。每次偶遇，她都不肯错过，生怕对方就是那个人。
对方是一个在上海上学的男生。家在上海郊区。有农田和四层楼的小房子。这些都是她后来聊天有意无意问到的。
她和他聊得挺投缘。一天天熟络起来。他喜欢玩游戏，打篮球。她想象他是一个阳关健硕头脑灵活的男生。长得干干净净。
春节过完，她回到上海的大学。她本来不喜欢上海，但是因为有他在，这个城市有了恋爱的感觉。
她高考的时候是想考北大的，为此还复读了一年，但是阴差阳错来到了上海。一年多过去了，她心里的节还没有解开。那是种她从来没有体会过的痛苦，唾手可得却又不得。痛苦将她和大学生活隔开，自己像蒙在玻璃罩子里。她寻找一切可以抓住的工具，想把玻璃罩子敲碎。也许他就是那个好使的锤子。
她说她没看过海，想去海边看日出。他说他知道金山附近可以看海，但他也没去过。可以五一的时候一起去。看海，在夜色的海边漫步，等待日出。这是她设想的最浪漫的开场。
她躲在人群里， 定定望着海滩入口，搜索着单帮的年轻男子。暗暗祈祷对方是个帅气高大的男孩。
他到底还是出现了，四下里张望着。他瘦，高，脸上隐约有几颗青春痘。和她想象的样子完全不一样。如果在街上遇到这样的男生，她应该都不会注意到。
她还是上前打了招呼。试探的问他是不是谁谁谁。她很希望他说不是，但是他的确是。他打了招呼，和她问候。有点尴尬。
他们就这样在金山的海边散步，杀时间。像在网上一样聊天，但是之前有趣的话题，放在现实中，就像褪了色的衣裳，提不起兴致。
黄昏的时候，他提议去金山的城中心走走。金山不大，街道和周围的店铺，很像她家的小镇，让她对这里多了几分熟悉，安心多了。
饭点的时候，他们寻了一家川菜馆子。他们被安排在二楼的一间隔间里。饭上来了，他显然是饿了。菜啊饭啊，滋遛滋遛的大口吃着。她一直讨厌人吃饭出很大动静，听了就觉得倒胃口。单间里的空调开的很大，对话的空白处，只听得风扇嗡嗡转着。她怕这样沉默的尴尬，有话没话的聊着。
吃完饭，市中心能逛的铺子也都打烊了。他们又兜回海边。海边的人已经散了，她这才看清海的样子。金山的海不蓝，近看有点乌突突的。放远看，也没有海天一色的敞亮，如果不知道，说是某个湖边也分不出来。
天渐渐黑了。她有点想回家，后悔自己提出海边看日出的提议。但是说已经说了，他又是瞒着家里人出来过夜的。这时候是回不去了，但是去住宾馆又觉得不放心。她不是一个保守的人，但是她不想这么清白的事最后被说出去，成了她跑到海边和男人开房。
索性就在海边坐一夜。夜里的空气越来越凉，她套上随身带的外套还是冷的发抖。他脱下自己的外套，也给她披上。他们坐在海边的长椅上，吃刚刚在路边摊买的零食。
夜里的海比白天的好看。深沉神秘，让你猜不透水底藏着什么。她想起张震岳那首“思念是一种病”。他们以前聊过喜欢的音乐，两个人都喜欢这首。她曾经思念过他，不管有没有病入膏肓，现在都已经痊愈了。
她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轻轻哼起这首歌。她从不在众人面前唱歌，怕自己唱的跑调招人笑话。但是海边的晚上，像是走入了另一个时空的黑洞。文明理智都被黑洞洞的海水吸走，她的身边没有别人，只有这个初次见面的网友。
他听到她唱歌，也轻轻附和着。他们都累了，只剩下轻轻哼歌的力气。哼出的音符好像随风吹走，深深的沉在海底。
后半夜里，他们都有些困了。躲在一处背风的台阶后，免得被海边的巡逻人员看见。她这才知道原来海边晚上是不让呆人的，是怕有人喝酒喝多堕入海里，还是怕有人深更半夜在海边做爱有伤风化。原来世上不只有他们一对傻子。
她真的困了，想靠在他肩上睡一会。这难道不是她事先想好的桥段吗？晚上他脸上的青春痘没有那么明显了，但是她还是没有靠上去。硬挺着，思维意识好像飞上了外太空。她站在空中，看着自己和他，半夜三点在上海郊区的海边。冷，饿，困，像是一组超现实的油画。这是梦吗？还是现实的确如此？她已经没有意识去分辨这些。
天还是不情愿的蒙蒙亮了起来。她强打着兴奋，张罗着和他看日出。他们定定的盯着东方，可是看到日头的时候，它已经跑到了天空的当间。日头不红，冷冷的，好像在嘲笑他们的傻气。
他们在海边慢慢走着，不用再担心被巡逻队撞见的危险。金山的海是没有浪的，被风吹着不情愿的小口舔着沙滩。她甚至怀疑这里的海是假的，就像小时候姥姥家公园里的人工湖。人工海？真有这么个存在不成？
他们掐着时间，到车站去等早班车。车上，俩人只是喊困，谁都没有力气说话了。到分开的站台，他们头也不回的道别，坐上各自的地铁，向着相反的方向奔驰而去。
回到宿舍，她一头倒在床上，醒来时已经是傍晚时分。她要去澡堂洗个澡，可只有鞋里的沙子还在提醒她昨天的荒唐。她倒空这最后一点痕迹，顶着玻璃罩子向外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