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青年的艳遇神器
作者:Airs
【编者按:本文节选自第四届豆瓣阅读征文大赛入围作品《阿馍和他的“六十五”》,“六十五”不是一个人,是一辆自行车的代称。主人公阿馍骑着他的“六十五”与身边的人相遇,挣扎过、努力过、迷茫过,与三位姑娘的三种邂逅也是对我们每个人人生的冲击,从他们那里,找回自己……】
(1)
我叫阿馍。
这名字跟别的孩子不一样。小镇上的人没什么大文化,取名字搁我们这儿也不叫“取”,夸张点的说法叫“选”,来来回回就从那些个中规中矩的名字里边挑。往镇口一站,吼声“铁柱”,至少能听见十道应声。
最有意思的当属镇西头的王老爹。王老爹打算要三个孩子,第一个叫王一蛋,第二个叫王二蛋,第三个叫王三蛋。结果谁也没料到,他婆娘在怀第三个孩子的时候竟然怀上了双胞胎。王老爹懵住了。两个娃一同从娘胎里钻出来,也分不清谁三谁四,最后索性共用一个“王三蛋”的名字,需要的时候用“这个王三蛋”与“那个王三蛋”以作区分。
这事儿不久后沦为镇上的笑料。人们打趣道,幸好王老爹只养三个娃,他若野心大一点,养八个,最后一个娃的名字足够头疼死他。
说到起名儿,老爹和老娘实在下过一番功夫。他们曾向算命先生求了一卦,据说娃的名儿要压在“mo”这个音节上,这辈子才平安,才顺当,才有福气。两口子思想素来封建,挠挠头皮,“mo”,用哪个字来压?叫“阿摸”讨打,叫“阿魔”邪门,叫“阿没”折寿,叫“阿莫”晦气……算计来算计去,最后敲定了“阿馍”,也算讨个不愁吃穿的美意。
从一出生开始,我似乎也注定了跟别人不一样。
别家的娃一钻出娘胎,哭得死去活来。我不一样。我出生那当口,没哭没闹没扑腾,老实得不像话,一屋子的护士都啧啧称奇。
这娃闷声闷气的也不闹腾,该不会是娘胎里憋出什么病了吧。
老爹往我脸上扇了一巴掌,暗自忖道。几个护士被这巴掌吓得不轻,乖乖!新生娃细皮嫩肉的,哪里经得起你大老爷们糙手糙脚糊弄这么几下。这娃刚落地不久,当真被你几巴掌扇出个好歹来,那还得了?当即推着攘着把他堵在了门外。
论好话,老爹这辈子倒说过不少,但从没哪一句真正应验过。
他说“这个月镇上的庄稼收成铁定盆满钵满”,结果当月上旬闹旱涝,中旬发蝗灾,下旬领导来视察,乡镇干部被迫搞了一次大换血。镇东的老冯头,一辈子没什么大毛病,谁想几年前害了肺痨,父亲说“肺痨,小病,养几天,屁事没有”。结果第二天,何止屁事没有,分明是两腿一蹬,了无牵挂。
有人说老爹天生挂着一张乌鸦嘴。我说你错了,他那嘴比乌鸦嘴不知道厉害多少倍。乌鸦嘴是说黑的来黑的,咱爹无论说白的红的绿的黄的,还是五颜六色带花的,来的一概是黑的。
果然,一语成谶。
若非老娘后来提起往事,或许我曾被检测出“轻微智力障碍”这事儿会被他俩瞒着,一直瞒进棺材里。“轻微智力障碍”怎么理解?说得难听点就叫“智障”。咱不是没见识过,整天胡乱晃悠的刘鼻涕,转眼奔三的人,连手指头有几根都数不清楚。
所幸医生喂我爹娘吃了两颗定心丸。他说你们娃这病不碍事,轻微嘛,相比于当前年龄阶段的孩子们,也只是智力方面略低一些,没人能看出来。放心吧,能说能写能蹦跶,顺顺当当的。
太阳照常升起,四季依旧更替。谢天谢地,我最终还是健康、平安、顺利地活到了二十四岁,并将健康、平安、顺利地再多活几纪。
(2)
我所居住的地方是座名不见经传的小镇,要说特色估计也只有男人特色。农业、工业是扶不起的阿斗;旅游业几十年来也还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停滞不前;一些前途大好的新兴产业,还未来得及冒出头便被掐死在襁褓里。
特产?说特惨还恰当点。这小镇能挺到现在不破产都已经是上仙显灵,菩萨保佑了,哪儿去找像样的特产?唯一能稍微沾点边的,或许只有一种名为“神仙乐”的小玩意儿。
“神仙乐”是我们本地产的土烟,名字好听,名气很大,在一些久经烟场的老烟枪们中更是名声响亮。据说曾因为极具个性,远销欧美,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别的烟按盒卖,它按捆卖;别的烟按根抽,它按把抽。
我和老烟枪们不同。之前也说过,或许从一出生我就注定跟其他人不一样。老烟枪们靠着吸食“神仙乐”为生,他们在牌桌上吞云吐雾,搅动风云;而我却需要靠吸食这座小镇的腐败与麻木为生,作为回馈,偶尔从嘴里吐出一些无关痛痒的文字。
腐败与麻木是会传染的。它们像是滋生的病毒,从一个人到一群人,从一群人到一座小镇,最后再由小镇传染给每一个以它为宿主的个体。
小镇上的生活极其无趣,甚至有时候想想小镇上的生活多么无趣也能算一件有趣的事。这二十四年来,我总感觉自己像是被扔进了一只泡菜坛子,经过长时间发酵,变得同其余泡菜一样又酸又咸。
无趣的生活会催生出无趣的人,无趣的人总爱干些无趣的事,而无趣的事使本就无趣的生活变得更乏善可陈。我不愿像镇上许多人那样,趁着年轻力壮在牌馆里翻云覆雨,撑得腰包鼓鼓的,再等到该养老的年纪,回牌馆将腰包里的钱输得一干二净,最后像老冯头那样干干净净地躺在棺材里,生不带来死不带去。
这样的生活不仅无趣,而且悲哀。
所以我需要做点什么。
但我更需要的,是一个能促使我做点什么的契机。
“六十五”
(1)
我从没想过我的生活会因“六十五”而改变。
“六十五”不是人名,即便是王老爹也不会给自己的孩子取“王六十五”这样的名字。“六十五”是一辆车,一辆从眼哥旧货铺子里淘来的自行车。
“六十五”就是“六十五”。眼哥就是眼哥。
眼哥骨子里其实是个很有野心的梦想家。几年前互联网的发展刚起步,听说谁在北京创业开公司赚了大钱,眼红了,心痒了,赶上国家放宽政策,带着发财出名的美梦,只身投入北漂的汪洋大海。挣扎了几年,本金和激情都被榨得干干净净,漂不动了,一个浪头拍过来,直接被打回了原形。
回到小镇,眼哥托关系接手了一家旧货铺子,靠着平日打理赚点小钱,日子过得也还凑合。后来店里雇了个小工,手脚麻利勤快,打理店铺的活儿也无需眼哥多费心思,平日玩玩牌,扯扯淡,嘬几口“神仙乐”,悠哉悠哉的也像那么回事。
眼哥本事很多,用他的一句话说那叫“技多不压身”。他在技校主攻电焊和汽修,趁着闲暇工夫自学了物理。前些年为北漂做准备的那段日子,又断断续续翻阅了几本计算机方面的工具书,一些专业点的东西也能说个七七八八。
不过眼哥总摇头说,这些不叫本事,叫技能,叫谋生手段,不能和“本事”混为一谈。他所理解的本事,是能倒坐在车屁股上骑自行车,能攀上两人合抱粗细的歪脖子树,能在朱婶的杂货铺将蚊香的价格砍到两毛钱一盒。
眼哥最大的本事是吐烟圈,据说是中学时候为泡妞专门下功夫苦练的。即便是“神仙乐”这样的劣质烟,眼哥也能仅靠一口烟气连吐六个烟圈。但自从眼哥从北京被拍回来,我总感觉,他的野心、激情以及年轻时候的冲劲就像从他嘴里吐出的一个又一个烟圈,慢慢在这座小镇的上空消散、殆尽。
很多时候,他吐着烟圈,眼神迷离。
“见识多了,你会发现,世界还是那么大,自己还是那么小。你所遭受的所有挫折,苦痛,灾难,也都不过是你与这个世界的格格不入。”
(2)
傍晚,旧货铺子。
眼哥嘬了口烟,剩下半截被他搁耳廓上夹住。他常说这样更有沧桑感,能把他四十岁老男人的气质发挥到极致。
老男人身前停着一辆颇具年代感的自行车。
眼哥的手很有挑逗意味地划过车身,金灿灿的。他手撑着车屁股,躲在黑框眼镜后的一对小眼睛透出几分慵懒与狡黠。
“阿馍,知道这身子用什么打造的么?哥告诉你,这玩意儿——黄金,洋气点的叫法叫‘狗蹬’,老外都这么叫。现在‘狗蹬’多值钱,你知道不?”
“去你的‘狗蹬’,“狗刨”都没你这破名字掉价。唬谁呢!这明眼人一瞅就知道是黄铜,多半还是工业生产淘汰下来的劣质品。真是黄金,盘你这破店都绰绰有余,还舍得跟我显摆?”
“少跟我瞎扯淡,阿馍,六十五,扛上拿走就是你的。咱退几步说,即便是黄铜你入了手也是稳赚不赔。咱哥俩老交情,眼哥也不亏你,送筐送铃加送锁,一条龙服务。”
成交。
二手自行车在小镇卖不了高价,更何况这样一辆旧款式的老骨头,叫不出牌子不说,更不知道究竟交接过五手十手还是已经凑够了千手观音。虽然看上去金灿灿的颇为养眼,但若能五十块脱手卖掉老板估计也得偷着乐,卖上一百恐怕做梦都会笑醒。
这么做当然不是为了成全眼哥。不可否认,眼哥的话具有极强的煽动性,但也没强到能动摇我买与不买的决心。莫名其妙的,我只是觉得这辆六十五块的自行车非买不可。即便眼哥要价不是六十五,而是七十五八十五一百五,我也非买不可。至于为什么,一时半会儿我竟也找不到合适的理由。等真正回过神来了,我已经哼着小曲儿,骑行于归途,看着一座座低屋平房随着跑调的音符被甩在车后。
小镇没有大厦,连稍微像样一点的高楼也觅不见一处。说难听点,这是小镇的悲哀,因为它在一定程度上象征着落后与贫穷。
都说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孕育出朝气,暮色降临则意味着精彩纷呈的夜生活开始显露出它的纸醉金迷。但在小镇上生活过一段日子的老百姓,一定会视它为建国以来最有意思的笑话。
小镇上的人不喜欢,或者说根本不愿意见到它的白昼与黑夜。大早的鱼肚白刚翻出来,小镇的穷、懒、惨,便如同一道道丑陋的伤口,一股脑儿全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入了夜,没有期待中灯火辉煌的夜生活,也没有想象中的热闹与疯狂。小镇黢黑,冷清,怂恿着只只孤寂的灵魂遁入梦乡。唯有白日的伤口,在无人注目的角落兀自发炎、溃脓、腐烂、生蛆。
所以他们像我一样,或者说我像他们一样,唯独中意这里的傍晚。
虚眯双眸,我瞭望着远处的天空,心里竟翻滚着一种莫名的冲动。落霞,余晖,辉光熠熠,绚烂多彩。赤金色的霞晕铺天盖地笼罩小镇,大片燃烧的火烧云在落日周围作着陪衬,红彤彤的掺杂着金色。如此暮景,于小镇也算是不可多见的奇观。
“六十五”的名字便是在此情此景下诞生的。没有缘由,也没有征兆,它就像一道转瞬即逝的闪亮流星,出其不意地在我脑海中留下了一条闪亮的踪迹。似乎这样一个闪亮的名字本就应该属于这辆在晚霞中同样闪亮的自行车,一切就像是提前拟好的剧本,发生得那么突然而又那么自然。
可剧本的结局却大大出乎了我的意料。
我怎么也不可能想到,“六十五”那原本金光灿灿的车身,竟会在我回家后变得一片漆黑。
我吓得不轻。怎么着,哥们儿,你也只是进了停车区,又不是红灯区,怎么还自带“变色”功能?手指往车身一抹,一捻,直到残余的金色粉末刷刷往下掉,我才反应过来,哪里是什么黄铜,这分明是刚涂上没多久的金色荧光粉!
我自认为算是一个“聪明人”,聪明人在社会这滩浑水里摸爬打滚时一般都会多长一个心眼,但没想到我竟能遇见多长了一打心眼的人。我自认为在“螳螂捕蝉”的故事中扮演了螳螂的角色,不顾一切地扑向眼前的巨蝉后才发现这他妈是一只麻雀伪装成了蝉的样子引我上钩。
直到某天,趁着跟一帮朋友喝酒吹牛的工夫,一经营假首饰的哥们儿偶然告诉我:嚯!阿馍,你这车锁是银饰品哪!好家伙,镀外边这层925银,没几百块钱拿不下来。
我仰天长笑,顿时发现原来我是雀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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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我叫阿馍。
这名字跟别的孩子不一样。小镇上的人没什么大文化,取名字搁我们这儿也不叫“取”,夸张点的说法叫“选”,来来回回就从那些个中规中矩的名字里边挑。往镇口一站,吼声“铁柱”,至少能听见十道应声。
最有意思的当属镇西头的王老爹。王老爹打算要三个孩子,第一个叫王一蛋,第二个叫王二蛋,第三个叫王三蛋。结果谁也没料到,他婆娘在怀第三个孩子的时候竟然怀上了双胞胎。王老爹懵住了。两个娃一同从娘胎里钻出来,也分不清谁三谁四,最后索性共用一个“王三蛋”的名字,需要的时候用“这个王三蛋”与“那个王三蛋”以作区分。
这事儿不久后沦为镇上的笑料。人们打趣道,幸好王老爹只养三个娃,他若野心大一点,养八个,最后一个娃的名字足够头疼死他。
说到起名儿,老爹和老娘实在下过一番功夫。他们曾向算命先生求了一卦,据说娃的名儿要压在“mo”这个音节上,这辈子才平安,才顺当,才有福气。两口子思想素来封建,挠挠头皮,“mo”,用哪个字来压?叫“阿摸”讨打,叫“阿魔”邪门,叫“阿没”折寿,叫“阿莫”晦气……算计来算计去,最后敲定了“阿馍”,也算讨个不愁吃穿的美意。
从一出生开始,我似乎也注定了跟别人不一样。
别家的娃一钻出娘胎,哭得死去活来。我不一样。我出生那当口,没哭没闹没扑腾,老实得不像话,一屋子的护士都啧啧称奇。
这娃闷声闷气的也不闹腾,该不会是娘胎里憋出什么病了吧。
老爹往我脸上扇了一巴掌,暗自忖道。几个护士被这巴掌吓得不轻,乖乖!新生娃细皮嫩肉的,哪里经得起你大老爷们糙手糙脚糊弄这么几下。这娃刚落地不久,当真被你几巴掌扇出个好歹来,那还得了?当即推着攘着把他堵在了门外。
论好话,老爹这辈子倒说过不少,但从没哪一句真正应验过。
他说“这个月镇上的庄稼收成铁定盆满钵满”,结果当月上旬闹旱涝,中旬发蝗灾,下旬领导来视察,乡镇干部被迫搞了一次大换血。镇东的老冯头,一辈子没什么大毛病,谁想几年前害了肺痨,父亲说“肺痨,小病,养几天,屁事没有”。结果第二天,何止屁事没有,分明是两腿一蹬,了无牵挂。
有人说老爹天生挂着一张乌鸦嘴。我说你错了,他那嘴比乌鸦嘴不知道厉害多少倍。乌鸦嘴是说黑的来黑的,咱爹无论说白的红的绿的黄的,还是五颜六色带花的,来的一概是黑的。
果然,一语成谶。
若非老娘后来提起往事,或许我曾被检测出“轻微智力障碍”这事儿会被他俩瞒着,一直瞒进棺材里。“轻微智力障碍”怎么理解?说得难听点就叫“智障”。咱不是没见识过,整天胡乱晃悠的刘鼻涕,转眼奔三的人,连手指头有几根都数不清楚。
所幸医生喂我爹娘吃了两颗定心丸。他说你们娃这病不碍事,轻微嘛,相比于当前年龄阶段的孩子们,也只是智力方面略低一些,没人能看出来。放心吧,能说能写能蹦跶,顺顺当当的。
太阳照常升起,四季依旧更替。谢天谢地,我最终还是健康、平安、顺利地活到了二十四岁,并将健康、平安、顺利地再多活几纪。
(2)
我所居住的地方是座名不见经传的小镇,要说特色估计也只有男人特色。农业、工业是扶不起的阿斗;旅游业几十年来也还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停滞不前;一些前途大好的新兴产业,还未来得及冒出头便被掐死在襁褓里。
特产?说特惨还恰当点。这小镇能挺到现在不破产都已经是上仙显灵,菩萨保佑了,哪儿去找像样的特产?唯一能稍微沾点边的,或许只有一种名为“神仙乐”的小玩意儿。
“神仙乐”是我们本地产的土烟,名字好听,名气很大,在一些久经烟场的老烟枪们中更是名声响亮。据说曾因为极具个性,远销欧美,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别的烟按盒卖,它按捆卖;别的烟按根抽,它按把抽。
我和老烟枪们不同。之前也说过,或许从一出生我就注定跟其他人不一样。老烟枪们靠着吸食“神仙乐”为生,他们在牌桌上吞云吐雾,搅动风云;而我却需要靠吸食这座小镇的腐败与麻木为生,作为回馈,偶尔从嘴里吐出一些无关痛痒的文字。
腐败与麻木是会传染的。它们像是滋生的病毒,从一个人到一群人,从一群人到一座小镇,最后再由小镇传染给每一个以它为宿主的个体。
小镇上的生活极其无趣,甚至有时候想想小镇上的生活多么无趣也能算一件有趣的事。这二十四年来,我总感觉自己像是被扔进了一只泡菜坛子,经过长时间发酵,变得同其余泡菜一样又酸又咸。
无趣的生活会催生出无趣的人,无趣的人总爱干些无趣的事,而无趣的事使本就无趣的生活变得更乏善可陈。我不愿像镇上许多人那样,趁着年轻力壮在牌馆里翻云覆雨,撑得腰包鼓鼓的,再等到该养老的年纪,回牌馆将腰包里的钱输得一干二净,最后像老冯头那样干干净净地躺在棺材里,生不带来死不带去。
这样的生活不仅无趣,而且悲哀。
所以我需要做点什么。
但我更需要的,是一个能促使我做点什么的契机。
“六十五”
(1)
我从没想过我的生活会因“六十五”而改变。
“六十五”不是人名,即便是王老爹也不会给自己的孩子取“王六十五”这样的名字。“六十五”是一辆车,一辆从眼哥旧货铺子里淘来的自行车。
“六十五”就是“六十五”。眼哥就是眼哥。
眼哥骨子里其实是个很有野心的梦想家。几年前互联网的发展刚起步,听说谁在北京创业开公司赚了大钱,眼红了,心痒了,赶上国家放宽政策,带着发财出名的美梦,只身投入北漂的汪洋大海。挣扎了几年,本金和激情都被榨得干干净净,漂不动了,一个浪头拍过来,直接被打回了原形。
回到小镇,眼哥托关系接手了一家旧货铺子,靠着平日打理赚点小钱,日子过得也还凑合。后来店里雇了个小工,手脚麻利勤快,打理店铺的活儿也无需眼哥多费心思,平日玩玩牌,扯扯淡,嘬几口“神仙乐”,悠哉悠哉的也像那么回事。
眼哥本事很多,用他的一句话说那叫“技多不压身”。他在技校主攻电焊和汽修,趁着闲暇工夫自学了物理。前些年为北漂做准备的那段日子,又断断续续翻阅了几本计算机方面的工具书,一些专业点的东西也能说个七七八八。
不过眼哥总摇头说,这些不叫本事,叫技能,叫谋生手段,不能和“本事”混为一谈。他所理解的本事,是能倒坐在车屁股上骑自行车,能攀上两人合抱粗细的歪脖子树,能在朱婶的杂货铺将蚊香的价格砍到两毛钱一盒。
眼哥最大的本事是吐烟圈,据说是中学时候为泡妞专门下功夫苦练的。即便是“神仙乐”这样的劣质烟,眼哥也能仅靠一口烟气连吐六个烟圈。但自从眼哥从北京被拍回来,我总感觉,他的野心、激情以及年轻时候的冲劲就像从他嘴里吐出的一个又一个烟圈,慢慢在这座小镇的上空消散、殆尽。
很多时候,他吐着烟圈,眼神迷离。
“见识多了,你会发现,世界还是那么大,自己还是那么小。你所遭受的所有挫折,苦痛,灾难,也都不过是你与这个世界的格格不入。”
(2)
傍晚,旧货铺子。
眼哥嘬了口烟,剩下半截被他搁耳廓上夹住。他常说这样更有沧桑感,能把他四十岁老男人的气质发挥到极致。
老男人身前停着一辆颇具年代感的自行车。
眼哥的手很有挑逗意味地划过车身,金灿灿的。他手撑着车屁股,躲在黑框眼镜后的一对小眼睛透出几分慵懒与狡黠。
“阿馍,知道这身子用什么打造的么?哥告诉你,这玩意儿——黄金,洋气点的叫法叫‘狗蹬’,老外都这么叫。现在‘狗蹬’多值钱,你知道不?”
“去你的‘狗蹬’,“狗刨”都没你这破名字掉价。唬谁呢!这明眼人一瞅就知道是黄铜,多半还是工业生产淘汰下来的劣质品。真是黄金,盘你这破店都绰绰有余,还舍得跟我显摆?”
“少跟我瞎扯淡,阿馍,六十五,扛上拿走就是你的。咱退几步说,即便是黄铜你入了手也是稳赚不赔。咱哥俩老交情,眼哥也不亏你,送筐送铃加送锁,一条龙服务。”
成交。
二手自行车在小镇卖不了高价,更何况这样一辆旧款式的老骨头,叫不出牌子不说,更不知道究竟交接过五手十手还是已经凑够了千手观音。虽然看上去金灿灿的颇为养眼,但若能五十块脱手卖掉老板估计也得偷着乐,卖上一百恐怕做梦都会笑醒。
这么做当然不是为了成全眼哥。不可否认,眼哥的话具有极强的煽动性,但也没强到能动摇我买与不买的决心。莫名其妙的,我只是觉得这辆六十五块的自行车非买不可。即便眼哥要价不是六十五,而是七十五八十五一百五,我也非买不可。至于为什么,一时半会儿我竟也找不到合适的理由。等真正回过神来了,我已经哼着小曲儿,骑行于归途,看着一座座低屋平房随着跑调的音符被甩在车后。
小镇没有大厦,连稍微像样一点的高楼也觅不见一处。说难听点,这是小镇的悲哀,因为它在一定程度上象征着落后与贫穷。
都说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孕育出朝气,暮色降临则意味着精彩纷呈的夜生活开始显露出它的纸醉金迷。但在小镇上生活过一段日子的老百姓,一定会视它为建国以来最有意思的笑话。
小镇上的人不喜欢,或者说根本不愿意见到它的白昼与黑夜。大早的鱼肚白刚翻出来,小镇的穷、懒、惨,便如同一道道丑陋的伤口,一股脑儿全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入了夜,没有期待中灯火辉煌的夜生活,也没有想象中的热闹与疯狂。小镇黢黑,冷清,怂恿着只只孤寂的灵魂遁入梦乡。唯有白日的伤口,在无人注目的角落兀自发炎、溃脓、腐烂、生蛆。
所以他们像我一样,或者说我像他们一样,唯独中意这里的傍晚。
虚眯双眸,我瞭望着远处的天空,心里竟翻滚着一种莫名的冲动。落霞,余晖,辉光熠熠,绚烂多彩。赤金色的霞晕铺天盖地笼罩小镇,大片燃烧的火烧云在落日周围作着陪衬,红彤彤的掺杂着金色。如此暮景,于小镇也算是不可多见的奇观。
“六十五”的名字便是在此情此景下诞生的。没有缘由,也没有征兆,它就像一道转瞬即逝的闪亮流星,出其不意地在我脑海中留下了一条闪亮的踪迹。似乎这样一个闪亮的名字本就应该属于这辆在晚霞中同样闪亮的自行车,一切就像是提前拟好的剧本,发生得那么突然而又那么自然。
可剧本的结局却大大出乎了我的意料。
我怎么也不可能想到,“六十五”那原本金光灿灿的车身,竟会在我回家后变得一片漆黑。
我吓得不轻。怎么着,哥们儿,你也只是进了停车区,又不是红灯区,怎么还自带“变色”功能?手指往车身一抹,一捻,直到残余的金色粉末刷刷往下掉,我才反应过来,哪里是什么黄铜,这分明是刚涂上没多久的金色荧光粉!
我自认为算是一个“聪明人”,聪明人在社会这滩浑水里摸爬打滚时一般都会多长一个心眼,但没想到我竟能遇见多长了一打心眼的人。我自认为在“螳螂捕蝉”的故事中扮演了螳螂的角色,不顾一切地扑向眼前的巨蝉后才发现这他妈是一只麻雀伪装成了蝉的样子引我上钩。
直到某天,趁着跟一帮朋友喝酒吹牛的工夫,一经营假首饰的哥们儿偶然告诉我:嚯!阿馍,你这车锁是银饰品哪!好家伙,镀外边这层925银,没几百块钱拿不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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