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飞飞的情人节

这个冬天上海下了好几场雨，连情人节都没错过。彭飞飞觉得自己快要发霉了，从春节回家发了一场大烧之后，到现在还是病恹恹的，在雨里走着，人差点就要“雨（羽）化而登仙”了。
好在这天，有广州的同学寄来了迟到的新年礼物。她很惊奇的给快递签了字，对着软绵绵的庞然大物开始拆。淋了雨的一层又一层塑料，现开原形——是只大号麦兜！彭飞飞终于振作了一下，仿佛办公室的椅子通了电般。
彭飞飞抱着这么大的一只猪回家，还是头一次。她一手背着包又撑着伞，一手抱着公仔。商务区的办公楼一早就关灯了，漆黑黑的，从公司到家的路并不远，有路灯照着朦朦胧胧。电台里是漫天飘的情感祝福，她莫名想起一些不搭界的事。
高一下学期的物理书，发到她手里，到电力磁场那几章是缺页的，从七十几页跳到了一百页。她想去告人民教育出版社，但是后来因为物理一直考不好，尤其是磁场那章，她也渐渐消失了斗志了。
高二那年的数学课，她觉得概率太简单，就整堂课整堂课的玩文曲星里的俄罗斯方块，当老师讲到最重要的地方时她也错过了。于是数学也变得不好起来。
高三的语文课，她想她语文总是好的了吧，于是对同声字或者同形字的解析十分不屑，老师发下来的卷子她都跳过这些题去做。结果高考偏偏这两大题扣了十分。
……
彭飞飞回想起来，一切不是没有原因的。可是她小时候在爸爸拍打泥鳅的头时，认真的背过繁体版的三字经。只有头四句最为熟稔与笃信：“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凭着认人为善的信仰，她好歹有个好人缘，在这么落寞的情人节还能收到第五份寄来新年礼物，真是挺好的了。
这样不知不觉的走着，忽然有人叫住了她。一名一米七多的瘦瘦的男子，戴了黑框眼镜，走上前来问：
“小姐你好，请问这里附近有没有AIG的银行。”他操着是半生不熟的普通话，很重的香港腔。
“AIG？是什么东西……”
“就是American International Group，美国国际集团的银行。”他看似很焦急。
“噢我只知道AIG有保险公司，银行不知道有没有。你看这附近是商务区，银行挺多的，应该都能用吧。”
“我只有AIG的银行卡，香港有，不知道为什么大陆不可以。我现在急需取钱，刚刚在农行用过，不行的，因为我的卡没有银联标志。你能帮我问问看哪里有AIG么。”
“附近有渣打啊汇丰啊，好多国际银行。你都不行么？”
“不行的。小姐，帮帮忙，我现在有急事。”
“那我帮你打个电话问一下吧。看看上海有没有设立分行，不过我估计这个应该只有北京有吧……”彭飞飞拿起电话拨了12580。
问了好几次都说没有。彭飞飞说：“那也没办法了。不如你去重新办一张银行卡吧。”
“办新卡要多少天？……是这样的，我是香港人。你看我的身份证，我叫彭维强。我和朋友约好去日本玩，在上海这里停顿下，顺便见见朋友。我在香港预订了这里的希尔顿酒店，后天的飞机去日本。但是今天我去希尔顿用AIG刷的时候，那边的工作人员说这个卡不好用，只能用有银联标志的信用卡。但是我身上带的现金不多，根本不够预付房费。所以现在很急……我的行李还在酒店大厅那边放着，到附近来找银行。”
彭飞飞见他结结巴巴讲完这段话也不容易。一个香港同胞……他确实操着香港腔，彭飞飞这点还是认得的，在广州读了那么多年书，广州话和香港话的细微分别她听得出。他一个人在大陆，碰到这样的困难，就好像当年她去广州读书，掉了几次银行卡和身份证，又身无分文那么绝望……彭飞飞想到这，就决心要帮他一把了。
“这样吧。你在大陆有没有朋友或者亲戚，可以叫他们把钱打到我的卡上。然后我去ATM机取出来。这样可不可以？”
“有有，我有一个在广东的uncle，他正好去出差的。还有一个auntie，她是我们家在大陆的亲戚。在天河城附近的深圳发展银行工作。我可以问问他们。”
“噢天河城……我大学在那附近上的。华南师大，你认得吗？”
“认得认得，在岗顶那边是吧。天河城附近我每次到广州auntie那里，都会去逛的。你们学校我也去过。那个酒店我也住过呢。”
“是嘛。那挺巧的。你赶紧打电话给你亲戚吧。”
香港人借彭飞飞的手机用香港话打完电话，说：“好。我auntie马上去银行给我汇钱。你有没有深圳发展银行的卡？”
“没有。我只有工行、浦发的。你让你阿姨找附近的工行汇款吧，工行比较好找。”
香港人边打电话边问彭飞飞：“她说附近没有工行，她正好还在加班，在银行里，就直接从她们银行汇了。可不可以？”
“噢这样……恩。”
他挂了电话，焦虑之情一消而散：“小姐，太多谢你了！这附近有没有咖啡馆，我请你喝咖啡吧。真的太谢谢你了。”
“噢不用不用，你太客气了。我们现在去银行等等就好。”
“不行，请你喝咖啡的钱我还是有的。不然你就瞧不起我们香港人。再说现在还下着雨，去躲躲雨也好。”
“呃附近好像有家上岛咖啡……”
香港人撑着一把大伞，跟着彭飞飞走。他夸赞了麦兜的可爱，彭飞飞也很高兴。这样巧，正好是麦兜呢。他们一路聊广州好吃好玩的地方，彭飞飞觉得好久没有这样畅快的回顾大学时光了。
到了咖啡馆，彭飞飞点了一杯最普通的抹茶奶茶，香港人点了一杯拿铁咖啡。
“小姐，我还没问你贵姓呢。”
“我姓彭。”
“哈哈是嘛，我也姓彭。我们是本家呀！太巧了，真是有缘啊。”香港人激动的说，“我还在念大三，现在正好放假。噢今天还是情人节，呵呵。”
“你才上大三……看起来不像。”
“给你看学生证啊。”彭伟强掏出他的身份证和学生证。
香港中文大学的大三学生。出生日期是1986年8月8日。
“好巧，我们是同一天生日……”彭飞飞自己也不相信有这么巧的事发生，把自己的身份证给他看。
“哈哈哈……太巧了。你不介意我叫你名字吧，彭飞飞，留个手机号给我吧，我们有缘做个朋友。”
彭维强记下手机号，把自己的数码相机掏出来，一张张照片点给彭飞飞看。
“你看，这是我香港的家……这是我和我的车……这个，是有次逛街碰到刘德华在商场里宣传，就跟他照了张照片……你知道啦，香港那些明星，经常在街上出现的。这个……是我台湾的家。……”
“呵呵，挺好玩的。你台湾还有家啊？”
“我父母做生意的嘛，经常两头跑。我三岁被带去台湾了，上中学去马来西亚呆过一段时间。不过我对台湾还是蛮有感情的。虽然现在还没统一……噢你不介意吧。”
“不介意不介意。”
“你知道啦，香港虽然97年回归了，但是好多体制啊、文化啊、习俗啊，都和大陆很不一样的。我有些大陆朋友，就没有你那么开通了。大陆好多东西还没有开化，上网就很不方便。你看，AIG的银行也没有。……”
“其实和过去相比，我们已经进步很多了。不管怎样，大家都是中国人嘛，在这个上面是没有界限的是不是。”彭飞飞虽然对政治问题有些看法，但是也不想多讨论下去。
“嗯系啦系啦，我们都系中国人。再给你看照片啊，这是我上个礼拜去澳门最大的葡京赌场照的。”
“呵呵，澳门的蛋挞确实很好吃……”，彭飞飞见彭维强喝完了咖啡，“我想你阿姨的钱应该到了吧，我们现在去银行？”
“好的，小姐买单。”
“先生，总共是58元。”
彭维强掏出钱包里的人民币现金，找完钱。二人去了彭飞飞公司附近的工行。
她看了看ATM机上的数额，还是原来的三十几块钱……“你阿姨的钱还没有打到？”
“不会吧。我打个电话给她，再借下你手机。”
彭维强走到一边去打电话，过了几分钟走过来，“我auntie有话和你说。”
彭飞飞接过手机：“喂，你好。”
“你好啊，彭小姐。我是彭维强在广州的阿姨。给你添麻烦，太不好意思了！”
“没有没有，您太客气了。应该的。”
“是这样的。我现在在深圳发展银行，你知道的ho？今天是周五，异地跨行汇款可能没有那么快到。我们银行周末不工作的，所以钱到的时候要到周一了。……所以麻烦彭小姐你，能不能想想其他办法，帮帮彭维强。你知道的，一个人在外地不容易。我听说你也是在广州读过大学的，是吗？希望你体谅下，想想办法……以后你来广州，我们也是朋友了，出门靠朋友，大家都是这样过来的，是吧？”
“好的，阿姨您不用担心。我会尽量想办法的。”
挂了电话，彭飞飞想了一会，说：“这样吧，我陪你去希尔顿酒店，退掉房间。你把行李拿回来，我帮你找家便宜的旅馆，如果房费你不够的话，我帮你付。虽然我也没有多少钱，但是这点钱我还是出的起的。”
“这样不好吧彭小姐。太麻烦你了。”
“不麻烦，不麻烦。我们现在就去希尔顿酒店吧。打车的钱我也有。”
“不行不行。今天已经给你添了好多麻烦了。让我再想想，有没有其他办法。”
彭维强站了一会。他吞吞吐吐的说：“彭小姐，不知道你介不介意……你有没有信用卡？”
“有的，怎么了？不过我额度很低的。”
“没有没有。我是想，不知道你方不方便，把你的信用卡借给我。这么晚了，已经耽误你一个小时多了，我已经很不好意思了。刚刚我们也聊了这么多，你如果信任我的话，我就借一下你的信用卡，回去付一下房费。明天或后天，我auntie再把钱打过来的话，应该到账了。”
“呃这样……不太好吧，信用卡……”
“看来你还是不信任我。那不打扰你了，彭小姐，我再找其他人帮忙吧。”
“呃，我的信用卡就几千块额度。我想你不够吧。”
“够的够的，就一晚上。这样吧，我把我的身份证号抄给你，你如果不放心，还可以报警。再说，你还有我auntie的联系方式。你说这样还不放心吗？我不是坏人。”
“呃我不是怀疑你……”
“你不怀疑我，那还有什么问题呢？这样吧，我已经有你的手机号了。明天我和朋友见面，你也过来一起吧。你父母喜欢红酒么？等我从日本回来，可以去拜访一下你的父母。不知道他们介不介意……我知道我的条件不够好……但是也不算差吧。彭小姐，我看你人也不错……我看人，只要人好就可以……”
“呃你扯远了……红酒什么的不必了。我把我信用卡给你，明天你还给我。”
“这样太好了！行，我明天找你。”
彭飞飞记下了彭维强的身份证号，送他上了一辆出租车，说再见。
她马上打了个电话给希尔顿酒店，果然，查无此人。她又打了招行的客服电话，问了下有没有最近的大笔消费记录，客服说没有，她要求把信用卡销掉。又打了个电话给那个auntie。
“你好，彭小姐。我侄子告诉我你把信用卡借给他了，太感谢你了！……”
彭飞飞打断她的话：“希尔顿酒店根本没有他这个人！你们这些骗子！”
“不可能啊……可能是预订的不算正式入住的吧。”auntie还那么镇定。
“他明明手机不能用，从哪给你打的电话?还这么快！你还狡辩！”
“彭小姐，不管你相信也好，不相信也好。我们没有骗你。你如果不放心，可以把信用卡注销掉。可以吗？不劳烦你了。”
彭飞飞气愤的挂掉手机，抱着麦兜疾走回家，赶紧查了那个auntie的手机归属地：浙江。
好在重新办一张卡的钱不过50块。但是，那个骗子花了58块请你喝茶呢。她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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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第二年情人节，报纸上登出了数人被骗的相同情况，有些人连手机都给了“外籍”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