琥珀色秋日之心

寂寥的秋季，最适合回忆你。
其实很早就听说过你的名字，同学们说你是全年级最帅气的老师之一，而我却始终不以为然。偶尔经过走廊会遇见你匆匆而过的身影，你很高，但太瘦，像一堵摇摇欲坠的危墙。
我不会猜到，之后的我，会如此喜欢你，而一切都只需要一节课的时间。
那天我们的语文老师身体不舒服，你临时替她上课。我记得你，穿着一件暗色的西装，夹着书本慢慢走进教室。原本在聊天的同学看你一眼，安静片刻随即又吵闹起来。你没有说话，只是站在讲台上安静地望着我们，一句话也没有说，但身边的聒噪声渐渐减轻，变弱，完全消失。这时你才开口，告诉我们今天自习，可以做一切与语文有关的事，然后径自坐下来，打开书阅读。
大家当时完全傻眼，怎么会有这样的老师？
我开始写作业，但总是抬起眼悄悄看你，毕竟是大家说好看的男老师，忍不住窥视。但无论看几眼都觉得你无比普通。戴着眼镜，脸庞很瘦，并不是浓眉大眼那一挂。整个人最特别的，大概就是浑身书卷气和那双漂亮修长的手，还有鹤立鸡群的身高。
很长时间里，你静静看书，教室鸦雀无声。然后你站起来，抱着手臂。最后你站在窗边，望着下面的景色，下课铃响。
我一直偷偷观察你，或许在那时候，我就对你充满了好感吧，只是不自知。
我以为一切到此结束。你不过是个代课老师。
然而你却忽然问，这里谁是语文课代表？于是大家的目光望向我，我只好怯怯地举起手。
你从讲台上走下来时，微微摇晃的肩膀，淡然的表情。
你那双在阳光下近乎琥珀色的眼睛，平静地望着我，居高临下。
你开口，问我，语文老师有没有布置什么作业。
我摇摇头。那双眼睛，已经逼得我耳根发红。
你转身离开，毫不拖泥带水，冷酷无情，甚至没有对我显露任何笑意。
真是个冷漠的老师，我心想。
然而目光却不由自主依着你的背影跟随。或许是幸运，你在门口停下，然后稍作停顿，突然再次向我的座位走来。这时我的目光再也无法离开，疑惑地望着你，你也望着我，依旧冷静的表情。
你站定。我觉得我的脖子快断了。你比坐着的我高太多，我得完全仰着脸。
你按照对自己班级的标准，给我布置作业。说完后再一次，无比冷漠、决绝地离开，没有问我记清楚了吗，如此这类略表教师关心的话。
真是太可恶了啊。看着你离开时，我想。
可恶，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无限温柔的眼睛。
可恶地出现，可恶地说话，可恶地离开。你实在讨厌极了。
之后你再也没有到我们班代课，无论我如何祈祷。
以前不是没有暗恋过老师，但他们大多是温柔亲切的类型，所以一切都可以归结为女生青春期心理作祟，忍不住喜欢上对自己好的长辈。
然而你却是个特例。
我制造一切机会偶遇，走廊上，办公室。所有我见到的你，永远是一副凛然不可侵犯的模样。夜自修我通过所有渠道打探到你管理的时间，然后在下课时找借口溜出去，比如帮老师搬作业或者上洗手间。我只完美撞见你一次，你迎面走来，夜色太暗，我差点没认出你。
我穿着那套可笑的校服，扬起头对你说，老师好。
你甚至没有认真看我。那双眼睛，微微向下瞥，然后用喉咙深处的声音，随意地“嗯”一声。
我却像傻子，笑了整节晚自习。
整个高三，都是在对你的狂热喜爱中度过。
我记得，夜自习放学时偶尔擦肩而过，同学打打闹闹，我差点撞上你。或者在雨中等爸爸接时，你也站在保安室下躲雨，和保安聊得开心又亲切。看你开车经过，你在办公室里和其他老师愉快聊天的模样。故意去办公室问问题，感受你在身后午睡平稳的呼吸。上课时，我竭尽全力想要听见你在隔壁班讲课的声音。你的点点滴滴，我都想知道。
我像变态，跟踪狂，虔诚的教徒。
对你的喜欢，日渐加深，尤其是，在你身后时。某个中午，在我尝试无数次和你凑时间同时下楼梯无果后，终于放任自己，和同学挽着去食堂吃午饭。没想到，你就在我前面。你和我们的地理老师走在一起聊天。你们是相仿的身高，我跟在你们身后，像小矮子。你穿着灰色的西装，就在我伸手可以触摸到的距离范围内。你走路时身体微微摇动，像一堵温柔的危墙。那刻，我超级超级，超级想要抱紧你。我想把自己狠狠埋进你的后背，以足够使你感到窒息的力量，紧紧抱你。我觉得我快哭出来，因为你就在我眼前，你笑着，我可以听见你的声音，可我不能抱你。我只能跟在你身后渴望地望着你，死死地盯着你，无限忠诚而热烈地暗恋你。
我总是把这样浓烈的感情放在错误的人身上，颗粒无收。
我把关于你的事全都记下来。比如偶遇，比如你和其他老师走在我前面的身影，比如某次我穿插进你和别人对话时你望向我的片刻，比如你和其他语文老师吃饭的模样，比如你和地理老师走一起让同学大呼“配一脸”的搞笑时刻。比如同学逗地理老师时你也回头看她，而我只顾看你的时刻。比如兴奋地盯着办公室门口放着十佳老师的牌子，你在上面的照片年轻。比如中午下课前我望窗外，偶尔能看到你出办公室的身影。有人喜欢你，有人讨厌你，而我大概是从无感走向极端。
最喜欢的那晚，我一定要记下来。快高考前晚自习中途突然停电，于是大家都像狂欢节降临般疯狂在教室里玩耍笑闹。我坐在好朋友的腿上，我们四五个人聚在一起聊天吵闹，教室里没有烛光只有窗口透入的星光。我们大声地笑着，从教室到走廊，蹦蹦跳跳。那晚是地理老师管班，一堆花痴的女同学围在他身边聊天。我们几个站在旁边，管自己讲话。地理老师下楼后，同桌跟着说想上洗手间。我陪她到一楼，站在外面等。文科老师们的办公室就在不远，而我惊喜地发现，你正和地理老师站在门口。同桌出来后也看到他们，于是贼溜溜地拉着我过去。那时候我们班大部分女生都喜欢地理老师，我猜她是想去接近他。我们站在附近，听你们讨论。你说，其实高三的学生们可以放学了吧，这么黑没办法做作业，他们这么累也该休息了。
那天晚上，黯淡星光，银蓝色的空气。我站在你身边，聆听你，无比浪漫。
我有过太多感到高兴的时候，也有过太多失落的时刻。是你，让我的高三生活缱绻像部电影。一切若隐若现的小心思，都结束在高考那天。我知道那天之后，我将永远失去你。
高考那天，比起考试的害怕和紧张，更多的，是对学校的不舍，对你的不舍。偏偏那天你是考场的纪律管理老师，一进校门，我便看见你，穿着灰色的衬衫，双手撑着隔离栏，站在教学楼口，注视着进门的每个学生。那瞬间，我的心跳得好快。我当然害怕自己考砸，但当时，我的注意力全被你吸引。同学聚集在荷花池边，于是我挑一个可以看见你的位置，看一会课本，看一会你。你始终安静地站着。你像首古老的歌，这是我想告诉你的。
高考那三天，你始终在这儿。考完数学后经过的人很少，我不确定你有没有看到我。哦对了，这里有个插曲，就是出校门等爸爸时，一个记者采访我，问我难不难。铁门附近有铺满地面的传单，一堆警察守在门口，几个老师分发矿泉水。总觉得，高考那几天的天空是蓝绿色的，像水彩画，漂亮繁华，又带一些隐含的忧伤。它们是我最爱学校的几天。我喜欢高考第一天清晨下荷花池边同学的笑闹，离场时激动的家长，武装的警察。
高考后，我彻底和你结束关系。即使毕业照相，也没有见到你。我和你自此，再无联系。反而是毕业后，莫名其妙地，找到你的联系方式，得到几张你的相片。那是同样喜欢你，你们班学生的偷拍。你低头看书，好看的手指放在书本上，像个少年。我知道更多你的细节，你的生日，你的星座。我曾拼命通过通讯录查你的年龄，现在也了如指掌。你的号码，我现在只要愿意，就可以轻松联系到你。原本，我一定会毫不犹豫找你。可是现在，我只想把这些信息存在隐秘的角落，最好永远都不被遗失，也不被提起。
这一年来，你从没记得我，而我也该学着忘记你。你是我整个高三最明艳的色彩，是我青春期最后的热爱。谢谢你，我的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