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远方的丈母娘（2013）

想吃什么，从医院出来我问他，我知道他快有二十四个小时没吃过东西了。他耷拉着脑袋不说话，就盯着我缠得像两根粉笔一样的手指。我饿了，骨折可得吃点儿好的，快说，想吃什么，我催着问他。想吃白水羊头，早就想吃了，他又委屈了。行，白水羊头。十月燕京冷朔风，羊头上市味无穷，盐花撒得如雪飞，薄薄切成如纸同，他吃得挺香，真好。我小时候吃一次这个能美上好几天，不过也没吃过几回，有一次我爸从幼儿园接我放学，老师表扬我最近很懂事，没有打架，我坐在我爸的自行车大梁上像个凯旋的将军一样问他能不能带我去吃白水羊头，我爸当时一口答应了，那天晚上我爸妈真的带我来吃白水羊头了。我回去就撑拉稀了，第二天都没能去上学。后来我才知道那天是他俩的结婚纪念日，跟我被老师表扬了没有半毛钱关系。我把这件事讲给他听，想让他吃得开心一点儿，跟父母出柜后的痛苦我正体会着，我不想让他也那么苦。他果然笑得饭都喷了出来，我也从小就爱吃，我经常能吃到，我爸是厨子，什么都会做，我爸也能把肉切这么薄，你要是早认识我就好，我天天带好吃的给你，他笑着说。你爸是厨子啊，我要是早认识你，你爸早就该把我切了吧，我也跟着他笑。笑完了，吃饱了，再战老丈人。 他很震惊，老公咱俩回东北吧，我不想回家，反正也出完柜了，他们同意不同意是他们的事儿了，他说得不负责任，却那么可爱。我举起我的手晃了晃，一鼓作气再而衰，上午废了我两根手指头，他一定想不到我下午还会再去，趁着敌人防守薄弱，奇兵突发，我开玩笑似的跟他说。我没有跟他开玩笑，我是真的这么想的。断了两根指头，我反而平静了，就是断了两根手指而已，就这样，也没有那么可怕，他就是想跟我站在一个平等的世界里，他想要安全感，那我就给他安全感。 一天之内第二次上他们家的楼，我的心境变化不少。你放心，我骂不还口，打不还手，你爸抽完我左脸我就把右脸迎上去，我笑着安抚他，他好像比我还紧张。左手海参，右手燕窝，怀里还抱了一箱红星二锅头，礼不能差，规矩我懂。开门的是他妈，我跟个螃蟹似的伸着两根钳子叫了声阿姨好。他妈接过了我手中的袋子，还埋怨他怎么让我抱着东西，上午鸡飞狗跳，我都没跟他妈好好说上一句话。知性，优雅，美丽，这是我对他妈的印象。进了屋，我四处撒摸着有没有什么杀人灭口的利器，所幸，棒球棒不见了。没见着老头儿，我也不好开口问，坐在沙发上，我规矩地不知道该把手放哪。他妈给我泡了茶，坐在旁边的沙发上。手严重吗，有没有伤到骨头，他妈带着关切地问。能没事吗，我爸那是把他当排骨剁呢，两根手指都折了，没等我开口，他在我边儿上跟个小狮子狗儿似的叭叭地叫。我瞪了他一眼，笑着跟他妈说，没什么事儿，就固定了一下，石膏都没用得着打。我心里想，这是来装委屈了，不是来示威了，有点儿脑子行不行。失礼了真是，他爸脾气不好，你别见怪，真是对不起了，他妈表情上带着愧欠跟我说。没事儿，没事儿，您别在意，是我太鲁莽了，该打，我努力笑得真诚一些。这是什么情况啊，先礼后兵？我有点儿看不懂啊。这个事儿发生得太突然，你爸一时半会儿接受不了，你这是他所受的教育和生活经历决定的，你也得理解，你也不小了，跟他说话得注意方式方法，没有拧得过孩子的父母，慢慢来吧。 出了他们家走了好远我还没有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儿，生活真是不止眼前的苟且，还有远方的丈母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