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外公有座山（云南）

丨 云南丨 深山丨 山里人丨 野孩子丨 养野蜂的命相丨 蛇与千足兽丨 红百合丨 野蜂丨 黄土屋丨
云南有很多大山，我最中意的只有一座。 —【引子】
我的外公有一座山，叫做水勤地。外婆还在的时候，老两口一齐打理着这座山。山上有田地，果树，猕猴桃，鱼塘，红百合，还有几家任性入住的蜜蜂，我叫它们“野孩子”。
水勤地是孩子时我们的小天堂。夏天我们在小池塘里捉蝌蚪，用挤压得扁扁的矿泉水瓶一只只装进去，看它们顶着大脑袋摆动小尾巴。大大小小的池塘里经常有蛇，天气太热，它们总是喜欢整个没在水里呆着乘凉。胆大的孩子敢用树枝戳蛇的肚子，那蛇被棍子用力一戳，就会像触电那样“咻”的飞到草里去。大热天，一定被吓得不轻。
小时候我们每个夏季都会上外公的山，从村子到水勤地的山路要走1个小时多小时。这时候我们总会借着这趟遥远的撸，放牛，采野生菌，背柴火，拾松毛（引火用），吃干净土路上的野果。夏天的山里，树荫下最舒服，拢起一堆干松毛当软座垫，一坐就是一下午。这时候最神奇的是小河里水，它们的凉可以从指间穿透全身，不怕羞的孩子拖得个精光，整个人平躺在仅淹过脚背的河里，枕着圆嘟嘟的鹅卵石，听河水哗啦啦从耳边流过。
水勤地里不知什么时候就有一座小小的两层楼小土屋，外公晚上守山会住在那里。房子里没灯，整个山上都没电，照明全靠一只旧式手电筒，充一次电能照好几个小时。房子的客厅在我们当地叫“堂屋”。堂屋中央是火堆，外公在火堆上加了个铁三角架，可以支起茶壶和小圆锅，这样就变成了个灶台。房子一层是堂屋和猪圈，鸡圈。圈里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就只听见猪话唠般的哼哼唧唧，母鸡没日没夜的咕咕叫下蛋，还有牛喘粗气和嚼干草的咯吱声。
二楼我很少上去，一是因为楼梯实在太陡，几乎九十度。二是因为据外婆说，曾经在二楼的床垫下发现一只小臂那么长，比大拇指粗的蜈蚣，外公压着这货睡了一晚都没发现。不久后床垫下又来一条小黑蛇。这两件事在当时闹得沸沸扬扬，说是“龙虎斗”，是好兆头。从那以后我再也不敢上二楼，生怕在床垫下藏着小蛇和千足兽。
房子旁边有一大片红百合，开花的季节美极了，百合一朵朵吊在枝上，垂着头，一朵朵羞红了脸。红百合的花和芯，严格地说，是砖红色。初中那年回家，外婆悄悄塞给我小小一瓶泛红的蜂蜜，说：这是红百合蜜，只有这么一小瓶，你带到学校里喝。小瓶子上下分成两层，下层是暗红的蜂蜜结晶，上层是砖红通透的淡色液体蜜，透着光看，神神秘秘的，让人联想到远古的魔法。我收藏了它很久才打开，那是一大片红色百合的香，我想到了外婆，想到了她做的苦菜干汤和荞饭。可惜外婆已经不在。
我们一大家，土命人最多。据说只有土命的人才能养活云南山里的野蜂，因为气息接近大地。蜜蜂不认人，它们只亲近土地。外公，舅舅，姐姐，我妈，我，都是土相命。不知道从哪一年开始，水勤地就开始源源不断飞来蜜蜂，它们自作主张在房子的侧墙上筑上巢穴，嗡嗡嗡不停说话。
这些蜜蜂来自哪里没人知道，它们是野蜂，天生任性娇惯，只挑最好的地方安家。舅舅说，野蜂的生活品味非常高，地点要凉爽，有一定湿度，高大的树木要多，附近有水源最好，但最重要的是，花儿要多。水勤地春季，初夏，夏末的时候，漫山遍野都是花儿。苹果树花，梨树花，李子花，红百合，白百合，牡丹花，还有数不清的野花。对于野蜂来说，这里就像台北小吃街，什么口味都有。于是每年都有新人加入，黄土墙开始不够住了。后来， 外公和舅舅在房子背后的山坡上堆起几个小小的土屋，就算是为这一群野孩子新建的家。
村里人都说我们家土命的人多，“招蜂”。养野蜂要看人，看命。不是土命的人，蜂不死也会飞走，养不住。不要笑山里人迷信，这都是无数年经验总结。我爸是火命，好好一窝蜂，他接手就全部莫名其妙飞光。还有两个亲戚也有一样的实验。
另一个说法是，野蜂灵性，它们能断度人的运势和功德，做善事多，祖上积德的人，野蜂就会亲近。恶人和背运的命相，蜂一则不来，强养则可能全体蜜蜂被克死。在这一点上我是极其同意的。村里流传着各种关于养蜂的传说和故事，但最亲近它们的，也就只有舅舅和外公。
每年3月，10月是主要的割蜜期，因为这时候花儿都开了。6月也会有一些，但不多。割蜜主要还是3月和6月。这时候舅舅会穿上罩子，全身武装去打开野孩子们的小土屋，或者搭上梯子爬上墙，小心翼翼，并且笑嘻嘻的把蜜“割”下来。割蜜的时候，除了手艺，还需要心情心态。如果带着怒和焦虑，蜜蜂们会受到这股负能量而变得暴躁而具有攻击性，玩命的往防护罩里钻和蛰。如果你唱歌小曲哼着歌，笑嘻嘻地，它们就会温柔安静的飞开，等人把蜜割完了再回家。割蜜时的“气场”问题，在村里也是个大大的学问。
有一件事情让我从小到大特骄傲：有房有车没什么了不起，我外公有一座山呢！